第6章 卷壹?大雪(五)

小蜜蜂網咖從外面看,很破,特別破,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裏面肯定全是流大鼻涕的小學生。

直到走進去,他們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它比想象中得要大,南北通透,十分敞亮,位置幾乎都被坐滿了,人聲沸騰,連門口的幾個包間也不外如是。

掀開塑料門簾後,左手邊就是吧臺,除了幫人充充網費以外,還賣一些泡面瓜子小零食,那本來應該是羅軍坐的位置,現在由另一個人守着。

羅軍一巴掌拍醒了那個窩在吧臺裏打盹的青年:“小毛,裏面那個包間沒人吧?”

小青年迷茫地在他們直接來回看了看,孫覆洲的笑容太虛假,劉承凜的表情太嚴肅。

他看了一圈之後,還是只敢和羅軍對視:“沒,沒人,軍哥你要上機嗎?”

羅軍搖了搖頭,踮起腳趴在吧臺上,伸手夠了一包放在抽屜裏還沒拆封的煙,一邊拆外包裝一邊又從保溫櫃裏拿了三瓶飲料。

他抱着東西示意了一下小毛:“不用,記得這些要記賬,我去跟……跟我朋友聊一會兒,老板娘來了就給我發個消息。”

說完,羅軍就領着孫覆洲二人來到所謂的包間,他伸手推開了半透明的玻璃門,不料門後的垃圾桶卻應聲倒下。

羅軍匆忙騰出手去扶,又扭頭對他們笑:“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平時自己玩的包間,有點亂,你們随便坐。”

孫覆洲微微偏了偏頭,打量了一圈這個逼仄的空間——并排着五臺電腦,地上遍布着瓜子殼兒和空零食袋,桌上每個煙灰缸都插滿煙蒂,房間的窗戶大開,呼呼地往裏面灌冷風。

唯一讓人順眼點兒的就是一溜兒沙發椅,裹着棕色的毛絨椅套。

羅軍飛快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垃圾,之後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到他們兩人面前,十分上道地一人遞了一支煙。

孫覆洲欣然接下,劉承凜倒是擺手拒絕了,正打算問他關于黃小山的問題時,孫覆洲卻先他一步開了口。

“你們老板娘說今天是你值班,你怎麽在外面?”

羅軍一愣,笑了笑:“一天到晚呆在網吧也悶得慌,就出去透透氣。”

孫覆洲問:“想出門就出門,工作挺輕松啊,你一個月能掙多少?”

羅軍不明所以地回答:“兩,兩千。”

孫覆洲緊跟又問:“你只有這一份工作?有沒有別的收入?”

羅軍下意識偏了偏視線,點了根煙含着:“對,對啊,你們不都查得到嗎?”

一個月收入兩千,但他們在樓下見到羅軍時,手裏可不止兩千。孫覆洲沒再問問題,而是給劉承凜丢去了一個眼神,然後整個人在軟和的椅背上一靠,做出一副沒有問題了的姿态。

劉承凜領會了他的意思,立馬正了神色,從懷裏拿出一張相片,放在羅軍的面前:“認識他嗎?”

黃小山的一寸證件照被放大成正常尺寸的照片,稍微有些失真,但羅軍卻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曾經“朝夕相處”的大哥。

羅軍點頭:“認識認識,黃毛哥。”

劉承凜一邊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一邊收起黃小山的照片:“你跟他是什麽關系?”

“他是我師父,我們都跟着他混,他罩着我們……”羅軍說着說着,覺得不太對勁,“黃毛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被人殺了。”劉承凜淡淡地說,“你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乍一聽到黃毛的死訊,羅軍明顯有一瞬間的怔忪,随後就是長久的緘默,似乎在回憶着什麽。

緘默之後,羅軍拿出手機點開了通訊錄,心裏默默地算了算日期:“我,我們有兩天沒聯系了,要不是你們說,我還以為他還在老家……好像是前天……就,就是二十三號晚上,我們一塊喝了酒,在那之後就沒再見過。”

劉承凜将這些細節記了下來:“喝酒的都有哪些人?”

羅軍往地上彈了彈煙灰,似乎情緒也因為煙草而愈漸放松:“就黃毛哥和我和周力,我們三個人。”

劉承凜接着問:“在哪喝的?具體時間幾點到幾點?”

羅軍說:“在黑啤酒會所,九點多到十二點吧。”

這已經是黑啤酒會所第二次在這個案子中出現了。

孫覆洲和劉承凜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劉承凜低頭在紙上重重地圈下了黑啤酒會所這幾個字。

安靜了一會兒的孫覆洲,重新接過了談話的任務,他将視線落在羅軍夾煙的手上:“你的手怎麽了?”

羅軍正彈着煙灰,手一抖,還剩小半截的煙就這麽被他彈了出去。

見狀,羅軍連忙跑過去用腳尖踩滅,又将煙頭踢到牆角,一邊往回走一邊擡手摸了摸頭頂,刻意無視了孫覆洲的視線,探身用沒受傷的手摸着椅子緩緩坐下:“沒什麽,就是不小心摔了。”

孫覆洲沒有繼續盤問他的傷:“跟我們具體說說你們喝酒那天的事吧。”

羅軍似是松了口氣:“好……那天九點多,黃毛哥給我們打電話,說是賺了點錢,要請我和周力喝酒,我們就過去了,就是純喝酒聊天,然後十一點多,我們就走了,因為十二點半我值晚班。”

孫覆洲問:“當天白天黃毛沒和你們在一起?”

羅軍搖頭:“沒有,我們晚上直接在黑啤酒會所的後門碰頭。”

這小子說話很有分寸,不該說的就潦草蓋過,在時間線上又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既然注定一無所獲,他們也不想繼續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兩人離開網咖時,天已經暗了,外面華燈初上,狹窄的小路裏面飄滿了廚竈的煙火氣,小當鋪的燈牌點起了瑩瑩的紅綠交織的光,電視劇的聲音融進了大街上的叫賣聲裏。

劉承凜整理好記錄,卻看見孫覆洲盯着當鋪的燈牌發呆:“我還要回趟局裏,有文書要找吳局審批,屍檢報告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出,你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孫覆洲攏了攏衣襟,将臉藏了起來:“好,有什麽消息跟我說一聲,我下班了。”

劉承凜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臨走又叮囑了幾句有的沒的,不外乎都是關于案子的一些細枝末節。

孫覆洲蹙着眉開始擺手趕人:“明天早上在黑啤酒會所門口集合。”

總算趕走了劉承凜,孫覆洲稍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和肩頸,雙手把自己身上所有能裝東西的地方都摸了一遍,終于在裏衣的口袋裏摸到了一個紅繩玉佛吊墜,佛像的眼睛半睜不睜,揚着慈悲的笑臉。

孫覆洲轉身走進當鋪,充盈的暖氣迎面湧了上來,店鋪容人站的位置很小,後面盡被大半人高的櫃臺擋着了,有個人正埋頭吃飯。

孫覆洲将吊墜遞給他:“老板,能幫我看看這個值多少錢嗎?”

正在吃飯的男人聽到有生意,這才擡起頭,嘴裏還嚼着飯,拿筷子的手直接拿過吊墜,在手裏翻轉了兩下就報了價:“一千五。”

“這麽低?”孫覆洲擺出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我買來三千多。”

那男人似是見多了這樣的場景,将吊墜放回櫃臺:“玉就這麽個價,又不是金子。”

“老板,其實我也不是真要賣了,就是現在有點缺錢。”孫覆洲坐上高腳凳,奉上一臉笑容,“黃毛讓我專門找你來的,都是熟人,就給個面子呗。”

男人扒飯的動作頓了頓,随後将信将疑地看向他:“黃毛……樓上的黃小山啊?”

孫覆洲點頭:“啊,對。”

男人放下筷子,抹了抹嘴:“你認識他?”

孫覆洲笑說:“認識認識,怎麽不認識。”

男人尋思了一番,總算松了口:“那也提不了多少,頂多一千八,東西我給你留兩個月。”

孫覆洲捏着玉佛猶豫了起來,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顯然不太滿意這個價格。

男人看出了端倪,心下不爽,既不覺得生意能成,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你要是不樂意就算了,黃毛讓你來的,你就找他去,他不是發了財嗎。”

這個信息并不在黃小山的資料之內,他果斷啊了一聲:“發了財?我咋不知道。”

他的反應卻讓男人起了疑心:“這事你不知道嗎?你真認識他?”

“對啊。”孫覆洲心裏咯噔一下,很快靈機一動,撐着凳子挪了挪坐姿,不好意思道,“就是黃毛讓我來的,我是他表哥,才剛來城裏,人生地不熟的……”

幸虧孫覆洲穿的還是前一晚值班的外套,皺巴巴、灰撲撲的,臉上也挂着難以消磨的疲态,這副模樣裝起窮親戚倒是綽綽有餘,男人也就打消了疑慮。

的确,黃毛的生意肯定不會跟一個表親說……

“既然沒跟你說,你就少打聽。”男人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嘴巴嚴,“錢我沒法加,你要是不想賣就算了。”

賣肯定是不會賣的。

孫覆洲拿着吊墜走出了當鋪,刮骨的寒風往袖子、衣領裏面灌,只有手裏的玉佛還溫熱着。

孫覆洲拎着吊墜在眼前晃了晃,登時沒了好臉色——沒想到過了兩年,還是這麽不值錢,早知道當時要個值錢的東西了……他這麽想着,又把玉佛放回了裏衣口袋,揣着手,慢騰騰地走出這條小路。

夜幕真正落下,人聲隐入繁華,黑啤酒會所卻緊閉起大門,雖然裏面燈火通明,卻因為空無一人而分外冷清。

頂樓的辦公室也亮着燈,不大的說話聲聽起來就是牆洞裏的耗子在竊竊私語,只有離近了方才能聽真切。

冷白色的燈光毫無溫度,像它主人似的冷透了。

阿東立在桌前,将剛煮沸的水倒進玻璃茶壺裏,茶葉随着水流舒展翻滾:“沈哥,我聽說警察去找羅軍了,不知道說了什麽,不過警察明天應該也會來會所。”

沈垣閉着眼,揉捏了兩下眉心:“那就把有用的監控都調出來,明天親自送給警察同志。”

阿東猶豫着詢問:“沈哥的意思是……咱們明天營業?”

“不然呢?”沈垣看向他,鄙夷道,“不營業讓警察同志怎麽查案?不查清案子我們怎麽好好營業?你的工資是大風刮來的?”

阿東一時語塞,這麽言之鑿鑿,這麽冠冕堂皇,說得好像他沈垣是什麽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似的。

但心裏想的總不能真說出來,他只能賠上笑臉,點頭應和。

沈垣把玩着空無一物的茶杯,罕見地露出了笑容,目光蟄人一般的和藹:“茶泡好了就走吧,陳禹馬上就要到了,你回去跟那邊的人說,陳氏的合同馬上就能簽下來,讓他們……安靜點兒,去吧,路上小心。”

阿東猛地低下頭,壓下慌亂:“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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