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卷壹?大雪(十一)
怪不得連劉承凜都說沈垣長得帥。
孫覆洲透過煙霧看他,只覺得這個男人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不濃烈,卻讓人好奇的心癢癢。
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一想到沈垣和陳禹在監控下的畫面,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孫覆洲義正言辭地勸誡自己,絕對不能在渣男身上浪費不必要的荷爾蒙。
沈垣坐在那,兩腿懶懶地放着,總覺得這個位置容不下他似的:“王龍海只是個員工,我連見都沒見過。”
孫覆洲說:“那你這麽急着找他?”
失蹤的時間連立案标準都沒達到。
沈垣反問:“簽了勞動合同的員工,他在工作期間失蹤了,我還不能找了?”
給黑社會打工居然還要簽勞動合同,現在黑社會之間都這麽遵紀守法的嗎?哦,不對,這樣就不應該叫黑社會了。
孫覆洲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決定暫時不拿沈垣當黑社會看待,捏着煙在手裏轉了兩圈:“單憑黃毛自己肯定沒法混進你的會所,你沒查到是誰在幫他?”
這煙他以前抽過,嗆人的很,一嗓子下去,不管飄到哪兒的神兒,都能拉回來,警界同行人手一包,熬夜必備。
他以為沈垣這樣的成功人士會喜歡高檔一點兒的。
“這件事我讓經理去處理了。”沈垣腦子轉的快,一下子就聽出了他的話外音,“你是說王龍海?”
“這不是很明顯嗎?”孫覆洲擡手将煙夾在耳朵上,“用職務之便幫黃毛混進去,然後怕被追責,所以溜了——沈老板別告訴我,你一點都沒懷疑?”
沈垣向他報以肯定的目光:“孫隊,你說的有道理,我回去就讓助理照這個方向查!”
他用了一個有些勉強的理由來應付孫覆洲的懷疑,不過顯然效果一般,孫覆洲不會就這麽對他放下警惕。
沈垣暗暗地嘆了口氣,這男的怎麽還挺難攻略呢?
孫覆洲不知道沈垣這厮暗地怎麽想他,不然保不準兩人要在這打一架。他現在只一心想着,沈垣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畢竟這個男人在他這兒的可信度幾乎為零。
孫覆洲清了清嗓子,決定暫時不糾結這個問題:“你昨天給我的東西我看了,為什麽王龍海填的家庭住址只有一個地名,具體的家庭住址呢?”
他剛說完,沈垣就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也不吭聲,盯得他怪不自在:“怎,怎麽了?”
沈垣收回目光,正常時候他習慣當啷個臉,好像人人都欠他百把萬似的,一旦他與人交談了,臉就變得飛快。
比如現在,前一秒他還是面無表情的低頭思索,後一秒組織好語言了,目光對上孫覆洲,表情就變得格外坦蕩與真誠,好像他就是這麽個人,坦蕩又真誠的人。
“這個問題,孫隊可能有點不能理解。”沈垣想盡量把原因說的簡單一點,“王龍海家在一個小山村,就是那種從村裏到縣城要翻一座山再淌一條河的那種,哪怕給你詳細到門牌號,你都不一定能找對門,何況他們大多數都沒門牌號,你只能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問。”
簡單來說就是有沒有詳細的家庭住址,根本沒差。
經過沈垣的講解,孫覆洲立馬就清楚明白了,他原本打算去王龍海家走一趟,現在看來可能這個任務挺艱巨,可是除了也沒“閑人”能接下這個任務了。
連隊長都還在開會。
孫覆洲不由得一陣煩躁,頓時覺得沈垣有點礙眼:“警方怎麽調查就不勞您費心了,感謝您的配合,慢走不送。”
沈垣差點沒繃住:“你一大早把我叫來,就是為了問我一個王龍海家門牌號?”
孫覆洲啞然,他把沈垣喊來,主要是因為王龍海突然在這個案子裏有了一席之地,而早一步就向他提到這條線的沈垣,也理所當然的重要起來,成了他調查王龍海的切入口。
結果人家只是大老板與小員工的關系,這還有什麽好問的。反正折騰的是沈垣,他樂見其成。
既然來了,不能就這麽走,沈垣無奈嘆道:“雖然孫隊沒什麽要問的,但我有要說的。”
孫覆洲眉毛一跳:“哦?說說看。”
沈垣說:“其實我有接到舉報信,王龍海可能私底下‘抽白面兒’。”
窗外又是一陣風響,吹得驚天動地,枝葉翻飛,有一瞬間,沈垣都懷疑市局的窗戶質量是不是能承受住這樣的鞭策。
孫覆洲意識到話題可能要趨于嚴謹,立馬進入了狀态,把坐姿由攤轉變成了坐,正襟危坐。
“舉報信帶了嗎?”
“我為什麽要帶着那個?”沈垣抽了煙,又說了這麽半天的話,有點渴了,“話說你們一般不給水喝嗎?我跟你唠半天了……”
孫覆洲暗罵一句事兒媽,胳膊一伸,把自己的保溫杯遞給他,還給懶編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免得我去倒水你還得懷疑我會不會下毒。”
沈垣頗為嫌棄的蹬着手裏的大爺同款帶把兒保溫茶杯,藏藍色的外衣,都已經磨掉了漆,露出了銀色的鐵皮。
蓋子一開,水面上飄着兩三朵小雛菊和三五粒枸杞,跟他大眼瞪小眼。
沈垣黯然失笑,這是什麽養生搭配,補血又敗火?
似乎看出了沈垣的笑就是明目張膽的嘲笑,孫覆洲不屑的兩眼一翻:“你懂個屁,愛喝不喝。”
沈垣最後還是喝了兩口,還吃到了一顆枸杞,舌尖一勾,咬開了,品了品,沒味。
養生小插曲就暫時略過了。
沈垣潤過了嗓子,總算不賣關子了:“舉報信反正我沒帶,你想看我下次拍給你,不過關于舉報信的內容,就跟我剛剛說的那樣,後來我也讓人問了,很可能是真的。”
孫覆洲說:“很可能,也就是說沒證據了?”
沈垣搖頭:“也不能這麽說,還是有間接證據的。”
“王龍海在兩個月前至今,陸陸續續欠了不少錢,很多都是高利貸,而就在上個星期,他爸媽,因為這些債,一個成植物人一個自殺,家裏就剩一個還在上初中的妹妹。”沈垣說完不忘補一句感慨,“那小姑娘命大,追債的上門的時候,她在學校住宿。”
雖然說起來就兩三句的事兒,但這幾句話裏,卻概括了一個完整家庭的毀滅。
“哪裏是命大。”孫覆洲看着不靠譜又不正經,實際上偶爾也會很細膩,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矯情,“一家死的死跑的跑,她一個小姑娘,怎麽生活?”
有時候活着才難。
死只要一時的信念,活着卻要無數個理由。
沈垣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緊了緊後槽牙,那姑娘的确艱難,本來就窮的家徒四壁,現在還多個植物人的爹要每天照顧,擱誰身上不是一塊大石頭?
同情完了呢?你又不能養人家一輩子。
沈垣又點了一根煙,靜靜地等孫覆洲感傷完。
不過那邊正感傷的孫覆洲也不負衆望,情緒收放自如,就同情了兩秒,回到正題:“照你這麽說,他欠的錢就是用來玩那個的?”
沈垣點頭:“不出意外的話。”
“知道他欠誰錢不?”
沈垣聳了聳肩,一派真誠:“這我真不知道,我又不是什麽搜索引擎,知道那麽多會折壽的。”
最好多折幾十年,少在外面為禍人間,孫覆洲幼稚的想。
不過話又說回來,沈垣這麽上趕着,又是送監控又是送消息是為了什麽?他可不信是因為正義。
懷疑歸懷疑,孫覆洲還是秉承着能幫助破案的就是好市民,擯棄了私人恩怨,态度良好地說:“這個消息對我們很有幫助,等我們證實以後一定給你頒發一面五好市民的錦旗,還有什麽別的消息沒?”
沈垣頭一次聽到沒有夾槍帶棒、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語氣,頗為感動,也不禁和藹了起來:“別的消息暫時沒了,他們蛇鼠一窩,有了線可以順,相信你們警方查下去也容易。”
等劉承凜一行人從小會議室出來,遠遠地就看到這兩人坐在辦公區的角落,臉上都端着一副毫不做作的假客氣,一晃眼還以為是對兒相熟相知的老朋友在侃家常。
旁的人都這麽認為。
只有劉承凜納悶地想,這兩人又在玩什麽相親相愛一家人的戲碼?
同樣納悶的還有邱雲,自從進隊之後,她沒見過孫覆洲和除了劉隊以外的人有過多的交流,而眼前這個英俊又沉郁的男人更在她的認知範圍以外。
“叮鈴鈴~叮鈴鈴”
邱雲的目光散了一瞬,數不清的探究從黑黝黝的瞳孔裏流露出來,遠處接線員桌上的座機突兀地響了好幾聲,耳邊鬧哄哄的聲音逐漸明朗,她回過神來。
邱雲忍住好奇,看向男人身旁的孫覆洲:“孫隊,這位是……”
孫覆洲瞥了沈垣一眼,看起來他顯然沒有要自我介紹的打算,不禁起了一絲壞心眼:“黑啤酒會所的老板,沈垣……來幫我們破案的。”
邱雲點了點頭:“沈先生,你好。”
沈垣一眼就認出了她是馬胖子的女神之一,沖她提了提嘴角,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放緩了語氣:“你好,很少有女孩子做刑警,很辛苦吧?”
邱雲忙搖頭:“不辛苦,不辛苦,為人民服務。”
沈垣點頭:“做你們這行,多注意身體,看你臉色不太好。”
邱雲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兩眼,沈垣說這些關心的話時,不過分親近,卻又情真意切,是踏踏實實的提醒。
邱雲的聲兒倏地就小了,跟蚊子似的:“謝,謝謝,沒關系。”
這一來二往的,孫覆洲都看呆了,沈垣什麽時候還會說這種,不是假客氣也不是虛以委蛇的話了?
全場唯一狀态外的,只有劉承凜了,腦子還在正常思考:“沈先生怎麽來了?”
沈垣不習慣坐着仰頭與人說話,便彎腰站了起來,伸手拿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孫隊聊了一會,內容我就不重複了,孫隊應該會和您說。”
說罷,他低下眉,掃了一眼孫覆洲頭頂上兩個不明顯的發旋兒,就隐隐約約地藏在他多年未理的一頭“秀發”裏。
聰明又固執嗎?
沈垣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走之前,他忽然轉過身,向孫覆洲湊近了些,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說起了悄悄話:“雖然我沒有證據,但黃小山冒這麽大風險跑到我店裏,應該不止喝酒這麽簡單,不過……這就要辛苦你們了。”
沈垣個子高,彎下腰來,将孫覆洲遮了個嚴嚴實實。
孫覆洲一時不查,立馬躲開了他的目光:“知道了知道了,趕緊滾。”
沈垣直起腰,轉過身,沖旁人微微點頭,邁開步子向樓梯走去。
一行人一個接一個的扭頭,伫立目送沈垣離開,場面頗為壯觀。
邱雲是最先回神的,一彎腰就竄到了孫覆洲面前:“孫副,屍檢報告你看了嗎?”
孫覆洲盯着面前這疊報告,眨了眨眼:“看,看過了……”
“好像從兇器上找不到什麽線索……”邱雲的失落表現得很明顯,開始自說自話,“剛剛劉隊重新帶着我們又做了一遍受害人分析,黃小山去會所應該有不為人知的理由,可是他的通訊錄裏也沒查到他有聯系什麽人……”
孫覆洲猛地擡頭,看向劉承凜:“你也這麽覺得?”
劉承凜歪了歪頭,狐疑地問:“什麽叫我也?”
“剛剛……”孫覆洲不知道怎麽說合适,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剛剛沈垣,就提醒過我……”
劉承凜有點意外:“他跟你說這個?”
孫覆洲緩緩點頭。
劉承凜說:“難得他還肯特意提醒你。”
就上一次兩人的會面狀況而言,沈垣後來肯好言好語配合警方都是脾氣好的了。沒想到一轉眼,兩人已經能和和氣氣的坐下來促膝長談了。
孫覆洲苦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特意還是故意。
外面的風依舊大,沈垣避着風口,一拐彎就走進了地下停車場,車就停在入口正前方。
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手機的振動聲。
打這通電話的人,聽沈垣接電話時的語氣還算愉悅,便壯着膽子說了來意:“對不起沈哥,王龍海我們看丢了。”
沈垣把電話開成免提,随手安在中控臺的車載手機支架上:“……老子當時怎麽說的?”
原本沒有第一時間聽到回應,那人還有些慶幸,沒成想只安靜了兩秒,暴風雨還是下下來了。
“您…您說讓我們看住他。”
沈垣舔了舔嘴唇:“然後你們就把人看丢了?”
“對不起沈哥,王龍海好像發現我們了,他在公共廁所翻窗戶溜了。”
“王龍海怎麽知道有人盯着他?早不跑晚不跑,你現在把人放跑了?警察去哪找兇手?還是說,要不你來替王龍海?”
聽着沈垣的語氣,電話那頭的幾個人面面相觑,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最後不約而同的看向面前這個窗戶。
王龍海之前進了二樓公廁,看着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年輕,所以他們也沒想到人家有膽量從這兒翻出去的。
根據窗臺上的腳印,王龍海跳下去以後,是踩着一樓的空調外機,慢慢爬下去的。
外面是四通八達的大馬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一個人走在裏面,無異于一滴水落進海裏,連個響兒都不一定聽得見。
領頭兒的喪氣地聽着沈垣挂斷電話後的忙音,只好帶着人重新找這只溜得飛快的老鼠。
然而,一扭頭,他在窗戶下的牆跟裏看到了一小塊疊得四四方方的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