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卷壹?大雪(十五)
王龍海雖然死了,但兇手不能憑他一紙之詞就定下來,還需要用各種證據來佐證事實。
所以孫覆洲剛一上班,就被劉承凜派去出外勤,負責調查王龍海生前居住的宿舍。再然後,就變成了他站在黑啤酒會所後門,跟一顆行道樹大眼瞪小眼。
他摸着粗糙的樹皮,上面有一塊有不明顯的拼接痕跡,一個小小的黑色的“眼睛”就藏在樹幹中,那個拍到抛屍人的針孔攝像頭就在這兒。
“孫副,咱們是不是該過去了?”說話的是個熟面孔,那對特征明顯的八字眉,正緊緊地皺着。
他們已經圍着這條路上的幾棵樹轉了十幾分鐘了,該幹的正事兒卻被放在一邊,而且沒有指示,他也只能默默地在後面跟着。
“不着急。”孫覆洲拍了拍樹幹,指着樹的前面說,“小正,你半蹲在這,往那個方向看。”
八字眉叫肖正,因為諧音,常被人喊成小正,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大家對他的稱呼。
肖正的方臉皺在一起,明顯不太情願,但還是照做了。
他紮着馬步看了半天,總算悟出了點東西:“這是昨天我看的那個監控嗎?”
“對咯。”孫覆洲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那你覺得,這個監控安在這是為了拍什麽?”
“拍……”肖正挪了挪有些酸的腿,想把正前方的景色看個透徹,“宿舍樓門口?”
“站起來吧。”孫覆洲伸手一撈,把他拉了起來,“你仔細想想昨天看的監控,如果是為了拍宿舍大門,安在前面那顆樹上視角不是更好嗎?”
肖正按他說的話想了想,的确如此:“那它在拍從這個後門路過的人?”
孫覆洲沒忍住擡手給了他一個爆栗:“給你那個腦子上點油好好轉轉,光拍個下半身有什麽?盯裆識人?”
肖正縮了縮脖子,擡手抓了抓剛被暴擊的頭頂,聽了他的話,無辜之餘又沒忍住笑了笑。
孫覆洲雙手背着,走到安有攝像頭的樹邊,擡手往正前方一指:“它在拍那面牆。”
尤其是那個牆的牆根兒。
會所的外形是一棟四層的獨棟商鋪,隔壁樓和它隔開,單獨做成了員工宿舍,樓與樓之間留着窄窄的縫隙,因為會所背後有個院子,所以宿舍樓就比會所多出一段,剛好形成了一個夾角。
作為會所的員工,自己店裏的監控探頭在哪,肯定是摸得清清楚楚,并谙熟于心,同理,宿舍樓內外也一樣。但萬一要做點見不得人的事兒呢?
他們會找一個監控盲區,和上學時期差不多,教學樓側面通常會是個死角,那裏也就成了男學生偷偷打架抽煙的秘密基地,換成這裏,則是這個牆根。
肖正用一句十分繞口的話總結:“……這個監控是為了拍其他監控拍不到的地方?”
孫覆洲咬牙切齒地點下頭:“差不多吧,是這個意思。”
搞清楚了這個隐藏攝像頭的存在意義,孫覆洲總算肯放心去幹正事了。
宿舍樓的裝修很簡單,但看得出樓裏樓外都是新刷的,白色的牆面依舊白得發冷,只有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些發黃,紅色的樓梯扶手抛了光,顏色還是鮮豔奪目的。
王龍海的宿舍在二樓頂頭一間,前兩天是過年,加上店裏停業整頓,宿舍裏沒什麽人,大多數房間都是大門緊閉的狀态,只有個別的房間門是半開着,裏面還有人在活動。
這種情況應該就是些無家可歸的人。
孫覆洲步子很慢,不算很長的走廊,讓他走出了十萬八千裏的感覺,幾乎是每一扇門他都打量了一遍。
肖正也跟着看,但就是盯穿了也沒看出來什麽蹊跷之處。
有員工注意到了他這個外來人,一言不合就沖他喊:“你誰啊,怎麽進來的?”
不等孫覆洲有動作,肖正先出示了警員證,語氣比他還兇:“警察,辦案的,沒你的事兒少湊熱鬧。”
一看是警察,果斷就慫了,那人抓着門邊眼看着就要關上:“早說嘛,你們慢慢查,不打擾你們。”
“等等!”孫覆洲一把抵住了就要關上的門,“我有事想跟你了解了解。”
那人苦着一張臉,很是為難:“啥事用得着跟我了解?我新來的,能知道啥……”
“沒事,別緊張,來抽根煙。”孫覆洲靠着門不讓他關上,換上一張笑臉,特意拿了一包之前在市局年會上順的軟中。
一百多的煙啊,他都舍不得抽。
那人猶豫着接過了煙,總算沒那麽抗拒了:“……行吧,那你們就站在這兒問。”
畢竟這年頭,好奇湊個熱鬧就得,為了湊熱鬧惹一身騷那就成不值得了。
“好嘞。”孫覆洲一副跟他哥倆好的架勢,還幫他點了煙,“你應該知道我們來查什麽,昨天在西水死的那個,叫王龍海,你認識不?”
“哦,阿海,我知道。”男人皺着眉回憶着這號人物,“我看微博上說,他殺人了?”
“這事兒還在查,我這不正跟你打聽他呢嘛?”孫覆洲回絕了他的好奇心,“你跟他接觸過嗎?”
“說什麽接觸不接觸……”男人嗤笑,擠着眼,“都是同事,也沒那麽熟。”
孫覆洲哎了一聲:“沒事兒,我知道你們不熟,你跟我唠唠。”
男人說:“我跟他不在一個部門,他是三樓的,沒什麽來往,不過之前聽說因為他吸毒,上面的想開了他。”
孫覆洲表現得很訝異:“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男人回憶了一下:“過年之前吧,經理找他談過話,也不知道聊了什麽。”
孫覆洲點頭:“他吸毒的事兒,你們都知道?”
“有些耳朵靈的,知道。”男人說,“其實阿海不怎麽跟我們玩兒,就知道賺錢,說是給妹妹攢學費,他妹妹會讀書年年考第一。”
孫覆洲倏地想起那個眼睛大大的小姑娘,低眉順眼的模樣,通身靈氣,聽說就因為她聽話争氣,家裏才沒那重男輕女的惡習。
“照你這麽說,他應該挺節省的,怎麽會碰那東西?”孫覆洲雙手環胸,換了個姿勢靠着門框。
男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聽說是抽了加料的煙,就染上了,他在很多地方做兼職,發煙什麽的,哪搞的清楚是誰,我們也不關心,反正發現的時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之後男人就沒什麽能說的了。
孫覆洲盯着面前緊閉的大門,心裏百轉千回。他耳邊總有個聲音,吵着說,不尋常!不尋常!快去查!快去查!
我查你大爺!
孫覆洲暗罵一聲,轉身朝王龍海的宿舍走去,這次他沒有再慢騰騰地走,而是大步流星。
敲了敲門,沒人應,門被反鎖着。
“我之前從管理員那要的鑰匙。”隐身多時的肖正及時在一旁站出來,打開了房門。
“聰明!”孫覆洲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的宿舍是四人寝,鐵質的高低床,房間正中心擺了兩個木桌,裏面靠牆有個六格鐵櫃,用來放東西,最裏面是個小陽臺,還裝了個獨立衛生間。
窗外陽光正好,晶瑩的浮塵在光裏上下翻滾,靠門的下鋪躺了個人,帶着套頭耳機,睡得正酣。
孫覆洲拍了拍他的臉:“嘿,哥們兒,醒醒。”
男人嘟囔了一句,迷迷糊糊睜開眼,擡手撸下耳機:“你他媽誰呀?”
孫覆洲又沒動作,肖正熟練的甩出小本本兒。
男人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後反應過來:“哦!警察同志,你們要看王龍海的東西是吧?沒人動,都在那放着呢,就在最底下左邊那格。”
孫覆洲沖他一笑,又發了根煙:“行,麻煩你了,先別睡,等會跟咱們聊聊。”
男人接下這跟有排面的煙,謝了兩三遍。
孫覆洲按照他說的找到了屬于王龍海的櫃子,邊上上了鎖。
王龍海室友摸着腦袋說:“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他鑰匙在哪。”
肖正也沒轍。
“得,我來。”孫覆洲在公文包底下扒愣了半天,摸出一根細長的鋼絲。然後他就熟稔地拿着鋼絲往鎖眼裏捅了幾圈,捏着鎖晃了晃,一拉,開了。
不僅是圍觀的王龍海舍友,連肖正都一臉震驚,這是什麽電視劇情節?開鎖不會是什麽必修課吧?
孫覆洲沒在意他們的震驚,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撂,大剌剌地蹲在櫃子前,抓着櫃門,開始扒愣裏面的東西——兩本沒什麽可看之處的地攤文學,一個放着亂七八糟的小東西的鐵盒子,一個夾着筆的硬殼筆記本,還有一串鑰匙。
除了衣物和生活用品,這些就是他全部的秘密。
自稱叫阿林的王龍海舍友撿起了那兩本地攤文學,咧嘴笑道:“嘿嘿,就這兩本書,他天天抱着看,也不知道看出了什麽名堂。”
孫覆洲掃了一眼書名——《如何做一個成功的男人》,和《如何在社會上生存》,看書名就知道沒什麽營養,寫這些的人指不定自己都還沒想明白怎麽活,就上趕着教別人。
孫覆洲打開了那個叮林當啷的鐵盒,裏面掉出來一個豪車車标。
阿林又湊了過來:“這不那什麽,勞斯萊斯嘛!阿海說他以前是個洗車的,因為有一次不小心把人車标洗掉了,被開除了,可能就是這個标。”
孫覆洲把車标收起來:“你倆關系還挺好啊?”
阿林尴尬地撓了撓頭,一副想撇清又沒法撇清的樣子:“也不算很好,我倆是初中同學,他比我早辍學一個學期,我也是看他掙得挺多,才跟着來城裏。”
孫覆洲問:“那他吸毒的事兒你知道嗎?”
阿林欲言又止,最後模棱兩可地說:“知道吧……”
孫覆洲瞪他:“什麽叫知道吧?知道就說知道。”
肖正也十分默契地瞪了他一眼。
阿林讪讪地笑:“我也是聽說,他也沒在宿舍吸過,雖然住在一塊,但他話很少,有時間就去做兼職,之前我們都是瞎猜,直到沈哥讓人找過他,我們才覺得這事兒是真的。”
孫覆洲心中警鈴大作:“沈垣找他?”
阿林說:“應該是要開了他,經理說過,店裏不要抽大煙的。”
孫覆洲沉默地低下頭,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腿,順手拿起那個硬殼筆記本翻了翻——這應該是個賬本,封面磨損很嚴重,本子頁都用得打卷兒。本子裏井然有序地寫了一堆數字,但是沒頭沒尾沒日期,根本不知道什麽是什麽。
其中幾張,頁碼處不明所以地标記了一個黃。
孫覆洲籠統地看下來,只能分辨出裏面加號是收入,減號是支出,并且從一開始的收入大于支出,到後來的支出大于收入。
倒是證實了王龍海已經負債累累的事實,不過讓孫覆洲想不通的是,借款人是誰?
王龍海欠的錢不少,黃小山就是有那個本事借也沒那個心吧?誰知道會不會還。
這時,外面的走廊上傳來規律的腳步聲,不輕不重,不急不緩,由遠及近,中間還邁了一下門檻,最後堪堪停在他身後。
阿林最先回頭,一見來人,吓了一跳,像個被查寝的學生似的,跳到床鋪上,把自己淩亂的鋪蓋卷了卷,恭敬地喊到:“沈哥!”
孫覆洲對他的到來表現得十分平靜,似乎早有預料,他淡定地拿着本子直起身。
然而蹲的時間有點長,腿已經蹲麻了,剛站直就軟了一下膝蓋,避免弄壞本子,他的手臂下意識張開,腳尖打了個轉兒,整個人便順勢朝沈垣撲了過去。
沈垣:……?
他苦哈哈地笑啊笑:“……兄弟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