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卷貳?新綠(五)
視頻分析室的大屏幕上,某一個瞬間被人逐幀分解放大,不斷地回放。
視頻上能看的出,黑色的越野車在一開始幾乎是和面包車平行的路線,并且距離很遠,但沈垣藝高人膽大地直接在城市道路上加到一百二十邁,打滿方向盤,硬生生地把車身橫了過去,頂上面包車。
在監控裏看到的畫面,甚至比在現場親臨的,更加驚心動魄,孫覆洲也是看了監控才意識到,什麽叫劫後餘生,什麽叫虛驚一場——沈垣撞上去時,那輛面包車和他直接的距離不過一個車頭。
圍觀的民警都忍不住感嘆:“我去,這哥們車開得挺溜啊!”
沈垣的臉被放大了很多,占據了大半個屏幕,整個過程裏,他都神色平淡,哪怕是去“赴死”的路上,都一般從容。
孫覆洲很想撬開他的天靈蓋,看看腦子裏都裝的什麽,給出的反應一點都不尊重危險。
一個民警從外面走進來:“劉隊,那個面包車司機已經醒了,測試酒精嚴重超标,說是中午喝了幾口白的。”
劉承凜把報告轉給孫覆洲看。
孫覆洲微微別開頭,吝啬着目光:“沈垣醒了嗎?”
民警搖頭:“還沒呢。”
孫覆洲問:“他應該沒什麽事吧?”
民警不知道這“事”指的什麽,只好都解釋了:“這次的車禍面包車司機負全責,沈線索反而是做了好事,至于他的身體情況……醫生說很快就能醒,不過腿上的傷口感染了,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這時,一個檢驗員過來敲了敲門,示意劉承凜過去。兩人低着頭說了些什麽,很快,劉承凜就點點頭,走進來說:“隊裏派一個人盯兩天那個司機。孫覆洲,你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門外。
劉承凜解釋道:“你給的那把鑰匙有血跡,他們正在做DNA比對。”
孫覆洲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劉承凜又說:“還有,你讓邱雲查的有一些結果了。”
他這才有點反應,疑惑地看了過去。
劉承凜說:“王龍海除了在黑啤酒會所工作過以外,還在一家酒吧當過服務員,但他那個時候還未成年,改了個名字叫周海。”
孫覆洲沉吟:“和周力說的一樣。”
劉承凜按了按睛明穴,是正在煩悶的動作:“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龍海的手機裏還真找到了一條被删除的威脅短信,內容是用黃毛的死因,和他妹妹的安全……逼他自殺。”
孫覆洲雙手環着胸:“屍檢的結果表明,王龍海在死前一段時間裏曾吸食過毒品,上頭之餘,加上一條威脅短信,足以造成精神恍惚而自殺。”
見劉承凜沒有反應,他又繼續推測:“有沒有可能,王龍海就是在某人的幫助下躲了起來,先告訴他是避幾天風頭,但等警方查了一定時間,又跟他說警察可能查到了他頭上,這種情況,要麽自首,要麽自殺。不過,當然還是死人嘴最牢。”
新型毒品目前只知道黃毛手裏有,但黃毛已經死了,還有貨的,就只能是黃毛的上家。先挑撥王龍海殺了黃毛,又教唆王龍海自殺。
“我們似乎從一開始就忽略了一個問題。”劉承凜忽然出言打斷他,“為什麽一定要他們兩個死?”
“因為……”孫覆洲噎住了。
冒這麽大風險弄死兩個人,還暴露了這批剛流入市場的毒品,就為了讓兩個小魚小蝦自相殘殺?
孫覆洲猜測:“會不會他們倆人中,有誰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所以殺人滅口。
“黑啤酒會所。”劉承凜提醒道,“到目前為止,這件事裏最無辜的受害者就是沈垣,黑啤酒會所才開業沒多久,就倒閉了,以至于他一心要幫警方揪出幕後的人。”
孫覆洲觑着他,抿嘴不言,不贊同也不反對。
“行了,先不說這個。”劉承凜擋下了他的打量,“我讓人給你做了個錦旗,你送醫院去吧。”
孫覆洲縮了縮頸,忍不住嘟囔:“為什麽是我?”
劉承凜斜了他一眼:“人家救了你,不是你去誰去?”
正巧,拿着錦旗的民警,已經大步流星的朝他們走來。劉承凜将那卷錦旗直接塞進孫覆洲懷裏,見他沒抱緊,還使勁往他臂彎裏按了按。
在劉承凜的緊催緊趕之下,臨近天黑,孫覆洲總算是抱着錦旗一臉不情願地站到了醫院大門口,除了錦旗,還提了三盒粥。
醫院大廳全是人,酒精味充斥着每個角落。
按着護士給的病房號,孫覆洲繞了三四圈才找到沈垣住的普通病房。他的病床在最裏面,挨着窗戶,無聊了還能看看風景。
孫覆洲摸到門口時,沈垣正被一個小護士扶着躺上床。
小護士年輕的臉不悅地皺着,嘴裏一直在絮絮叨叨:“三十二號床,你的家人呢?你腿不方便,老是一個人跑上跑下會容易扯到傷口的。”
沈垣原本只是無所謂地聽着,他不過就是住兩天院,還不至于要死要活的需要人照顧。下一秒,他的餘光瞥到了杵在門口的孫覆洲,立馬就起了心思。
他沖護士努了努嘴,示意孫覆洲:“喏,這不來了?”
小護士向立在不遠處的男人投去目光,并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沒想到後者心虛地躲開了視線。她這才癟癟嘴:“真是的,你都住了半天院,警察都來了,你男朋友居然才過來。”
孫覆洲迅速彈了起來,疾走了兩步:“我不是......”
沈垣點點頭,無怨無悔地說:“你說的對,但我不怪他。”
小護士的眼眶都要濕了,吸着鼻子給他拍手背找血管的位置:“也不知道你圖什麽。”
孫覆洲算是見識了,這男人的又一副新面孔。
他提着粥邁步過去,虔誠地抓住他的手:“對不起,你也知道,我老婆懷孕了......”
大不了同歸于盡!
紮完針,小護士一秒都沒多留就走了,走的時候還帶着一種看垃圾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可能情緒要再飽滿些,就能瞪着他倆吐兩口口水。
孫覆洲嫌棄地甩開他的手:“安全氣囊把你腦子悶沒了?”
沈垣微笑着搖頭:“借你吉言,我還正常。”
孫覆洲認命地嘆了口氣,把三碗粥在他面前一字排開,一個一個地揭開碗蓋,香氣四溢。然後拉過一旁的凳子在床邊坐下,動了動嘴唇,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說了三個字。
沈垣一心放在面前的三碗熱騰騰的粥上,倒沒注意他說的什麽:“你說什麽?”
孫覆洲臉憋得有些紅,舔了舔嘴唇,放大了聲音:“我說,對不起!”
沈垣提了提嘴角,眉梢還未動。多難得啊!
孫覆洲又把抱了一路的錦旗丢給他:“看了再一塊笑。”
酒紅色的絨面錦旗,墜着金黃的流蘇,走線制作得有些粗糙,線頭都争先恐後地伸着。沈垣手腕一抖,錦旗展了開來,八個大字,熠熠生輝——光明天使,愛的奉獻。
據那個民警的說法是,定做錦旗的店當天沒法出貨,只能從現成的裏面挑一個,于是他就獨具慧眼地相中了這一幅。這也就是沈垣,換別人,他都送不出手。
沈垣拎着錦旗,望了他一眼,孫覆洲也回望,倆人大眼瞪小眼,末了,孫覆洲先破功,捂着肚子笑了起來,甚至抖着肩膀彎下了腰,笑聲都隐在胸腔裏。他伏在沈垣的病床上。
很快,這笑像是會傳染,沈垣也憋不住,忍俊不禁。
兩人跟倆沒長大的小孩似的,就因為一個物件兒就能對着大笑半晌。
孫覆洲一遍抹着眼淚,一遍從他手裏拿過錦旗:“沈天使,我給您挂起來。”
鮮豔的一抹酒紅色在素色的病房裏格外亮眼,隔壁床的大爺瞧見了,還中氣十足地給沈垣豎了一個大拇哥兒。
沈垣嘆了口氣:“得,你就是來消遣我的。”
孫覆洲嚷嚷着反駁道:“我是來感謝你的,你看,三份粥,葷的素的,甜的鹹的,你想喝什麽喝什麽,我不貼心?”
“也好,要換做你,這小桌子怕是擺不滿。”沈垣啜了一口紅棗枸杞粥,咂了咂嘴,“什麽紅棗要去皮,蝦米要去頭......”
孫覆洲順着他的接着說:“不要砂糖要冰糖,皮蛋要皮不要黃......”
沈垣啞然失笑:“真是幸好。”
孫覆洲這次沒笑了,而是一言不發地盯着他,揣在口袋裏手不斷着摩挲着玉墜溫潤的表面,他張了張嘴,但下一秒,沈垣看了過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沈垣随口一問:“怎麽了?”
孫覆洲心裏卻咯噔了一下,接着便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心想算了,下次還一個別的抵了吧。
連着兩天,每到飯點兒,孫覆洲都準時帶着飯菜在醫院報道,為了自己那點愧疚盡心盡力,而負責沈垣的小護士每天都會送他倆一個嫌惡的眼神。
孫覆洲雖然不爽,但每到他氣極的時刻,都安慰自己別生氣、不能生氣,這是他欠沈垣的,早還早超生。
所以這邊的沈垣,每天都安安生生地躺在醫院過悠閑日子,孫覆洲卻是專案組和醫院兩頭跑。緝毒隊分派來的倆組員很快就來報道了,一個叫喬當仁,一個叫喬不讓,是對雙胞胎,頭一次見他倆時,孫覆洲剛結束完每日兩頭跑,暈頭轉向之餘看見這倆,差點以為是自己眼睛重影了。
“孫副。”因為專案組在市局刑偵隊的辦公區辦公,喬家倆兄弟也跟着隊員們叫孫副,私下還會跟着喊兩聲孫大爺,“邱雲先前找出來的那個酒吧,我的線人說裏面的确有抽白面兒的。”
孫覆洲又在回看案件裏那些監控錄像,聽了他的話,不甚在意,視線都沒從屏幕上離開一秒:“什麽線人,靠譜嗎?”
喬當仁拍着胸脯保證:“靠譜,我們以前抓人,把他們往門口一帶,抽沒抽一眼就能看出來,一逮一個準。”
這種守株待兔的抓捕手段也不稀奇。孫覆洲盯了一個鐘的視頻了,眼睛正酸着,便關了視頻起身,念了一邊那個酒吧的名字:“緣來是酒……行吧,咱們今天早點下班,摸過去看看。”
就在他倆換了身便服,打算提前摸入敵方陣營時,邱雲不知道從哪沖了出來,喘着粗氣,一臉憊态,但布滿血絲的眼睛裏依舊炯炯有神。
她興奮地嚷嚷着:“我查到那個小孩說的華哥了,是一個叫緣來是酒的酒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