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卷貳?新綠(八)

第二天一早,孫覆洲照樣提着餐盒,準時來醫院報到。

根據他的卧底小護士的通風報信,沈垣是在深更半夜的時候回來的,手裏還拿了什麽東西。

孫覆洲到醫院時,沈垣還在睡着,眼下青灰不減,呼吸聲輕緩均勻,睡姿是很乖巧地蜷着。不過他的睡眠太淺了,孫覆洲剛放下手裏的餐盒,他迷迷瞪瞪地睜開眼,醒了。

沈垣的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暖和兒的,順勢拉住了孫覆洲的手腕,借力坐了起來,嗓子沙沙的:“……孫隊今天來得怎麽這麽早?”

孫覆洲身體不明顯的一僵,随後在心裏自我安慰,但願沒被察覺。

他低頭将餐盒一一拆開,買的就是普通的豆漿油條。孫覆洲用半開玩笑地語氣說:“這不怕你餓了嗎?”

連着兩天,他倒是成功把沈垣的口味摸清楚了——總的來說就一句話:不挑食,好養活。

沈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收回目光,慢騰騰地掀開被子,打算下床。

見狀,孫覆洲連忙伸手去扶:“去哪?”

沈垣不經意地拂開他,提了提褲腰,沖他意味深長地一笑:“上廁所啊,你要幫我扶着嗎?”

孫覆洲早就習慣了這人偶爾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騷話,立馬接下:“好哇,我給你扶着,扶折了別怪我。”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下一秒,孫覆洲還是從容地坐回了椅子上,并沒打算真的身體力行。

沈垣的腿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走起路來也是穩穩當當的,不知道在醫院住個什麽勁兒。

病房裏另一位大爺是小腿骨折,昨兒拆了石膏,今天一大早就被家人簇擁着出院了,病房空下來,頗有些冷清。相比之下,沈垣的檔案裏寫着孤兒,每天就只有孫覆洲在跟前忙前忙後。

念此,他掀了掀眼皮,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什麽時候自己也成了伺候人的命。

病床的床頭櫃擺着沈垣為數不多的生活用品,放眼過去一目了然。

小護士說沈垣昨兒回來的時候帶了什麽東西,孫覆洲理所當然地要一探究竟。床頭櫃就只有一層抽屜,裏面整齊地放了套衣物。他伸手在表面按了按,沒什麽實感,便又掀開了兩層邊角,裏面什麽都沒藏。

沈垣回到病房時,孫覆洲已經離開了,并給他留了一條短信。

餐盒在孫覆洲臨走前被重新蓋上,水蒸氣在蓋子上凝出了水珠,有些落到了桌面,暈成了水漬。

沈垣走到床邊,将餐盒拉過來一一擺正,不緊不慢地揭開塑料蓋。

小護士交班之前特意來病房區晃悠了一圈,走到門口,見他坐在床邊,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蹑步走了進來:“吃早餐呢?”

沈垣悠哉地喝了口豆漿,點了點頭。

小護士在他床邊轉了轉:“你昨天去哪了?”

沈垣擡頭看她,不解地歪了歪腦袋:“問這個幹嘛?”

小護士直了直身子:“就問問,你怎麽也是個病人,下次別回來那麽晚。”

沈垣将信将疑地哦了一聲:“不用擔心,醫生說明天就能拆線,住不了幾天了。”

“你要出院啊?”小護士有些驚訝,“出院之後就回家?”

“不然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沈垣總覺得今天這護士有點怪怪的——有點過于關注他了。

小護士甩了甩胳膊,原地轉了半個圈:“嗨。那挺好的,你本來也不用住院,當然還是家裏舒服。”

“怎麽,舍不得我?”沈垣咬了一口油條,低頭刷起了手機,有意無意地說,“不過,你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你沒機會了。”

小護士微微彎曲左腿的膝蓋,将重心挪到右邊,靠着牆,盡量表現得輕松:“雖然你挺帥的,但我們取向不合适,而且你男朋友對你多好啊,昨天半夜還......”

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小護士的話一下就梗住了。

沈垣順勢一問:“還什麽?”

小護士靈機一動,編故事的能力瞬間提升:“還......打電話問你睡得好不好,你不是出去了嗎,怕你倆吵架,我就說你睡得挺好的。”

怕自己再呆下去更說漏嘴,小護士立馬就敷衍了幾句果斷溜之大吉。沈垣盯她的背影盯了幾秒,有些出神,很快他的視線漸漸向下,轉移到了床頭櫃前的小塊地上。

白色的瓷磚地面落了一小片紙屑,白色映襯白色,毫不顯眼。

沈垣放下手中的早餐,彎腰将那一小塊紙屑撚了起來,随後,他再擡擡眼,看向床頭櫃的抽屜,眉頭緊鎖。

·

剛踏進市局,喬當仁和喬不讓倆兄弟就将孫覆洲一邊一下給架走了,并美名其曰,開會。

會議室裏本寥寥只坐了專案組的幾個成員,不過很快,吳長海也來了,本來都以為他是來指導工作的,卻沒想到這位爺自己搬了個板凳坐後面旁聽了起來,弄得在場的幾位個個都繃起了神經。

會議圍繞着專案組正在調查的新型毒品“白糖”展開進行,講臺上,整面白板被劉承凜貼滿了照片,其中幾個重要人物的照片上做了特殊的标記。

首先是大黑和華哥。

劉承凜作為主講人,直接拿着記號筆做了注解:“大黑,真名宋彪;華哥,真名劉華,兩人除了有經營各自的産業外,同時還都是趙氏的子公司——朝陽地産的股東,兩人關系不錯,大黑會經常出入華哥的酒吧,而之前一·二五碎屍案中,死者黃毛是大黑的小弟,另一位死者兼兇手王龍海,也有證據表明其生前與這兩人有過接觸。”

喬當仁舉手補充:“另外,關于線人提供的,華哥名下酒吧裏有毒品買賣這件事,我們尚未得到證實。”

沉默寡言實幹型的弟弟喬不讓将一疊資料按順序分發。

孫覆洲接過來,嘩嘩翻閱了兩頁便沒動作了。

“他們對警方的動作很敏感,戒心很重。”劉承凜說,“朝陽地産每一季度都會從水上運輸沙石進城,借此轉移毒品的可能性很高,酒吧只是一個中轉站,貨肯定分散在每個出口人手上,羅軍說他的接頭人是一個叫老龜的男人,特征是矮小,很黑,缺了一個門牙,經常出沒在北聊區的酒吧街,孫覆洲,這個人由你和邱雲去打聽接觸。”

孫覆洲響亮地答了一聲是。

劉承凜将嘴抿成一條線,手裏的筆尖一轉,又轉到了黃小山的照片上。自從結案以後,黃小山的屍體很快就拿去火化,骨灰第二天就被父母帶回家埋了。

時隔多日,再次看見這張臉,孫覆洲竟有些恍若隔日的不真實感。

劉承凜特意将黃小山和王龍海的照片并列在一起,邊貼着邊,也不知道已經死去的兩個人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幕會不會覺得好笑。

劉承凜在兩張照片下面打了個問號:“我們昨天重新調出了黃小山的屍檢報告,傷口的化驗結果相信你們都有印象,右手錘握式持刀向下刺,創口呈右傾趨勢,但肢解形成的創口則有左傾趨勢,王龍海的慣用手是右手,哪怕是鋸屍,也沒理由換不熟練的左手拿工具。”

孫覆洲将屍檢報告翻了出來,的确提到過,當時的猜想是兇手左右手輪番使用,加上手工木鋸刀片的特殊性,在切割的過程中容易搖擺不定,這個細節就沒有納入參考。

直到他們拿出了抛屍的監控視頻,才又重提。

劉承凜拿出一張照片貼在了黃小山和王龍海的照片中間,照片上是個陌生男人:“我們在案宗裏找了樰城歷年的碎屍案,其中有一起案件的在逃兇手就是一個左撇子。”

照片上的男人陰恻恻地盯着鏡頭,五官硬朗,樣貌平平,但從肩部與脖子的肌肉比例來看,應該體格健碩。

“李愛城,09年樰城殺妻碎屍案嫌疑人,屠宰場工人,在案發當日失蹤于樰城北聊區的家中,此後音信全無,警方懷疑該嫌疑人可能已經逃竄至外省,他殺人後的分屍手法與本案相似度很高。”劉承凜說着說着又扔下一顆重磅炸彈,“除了這兩起案件,我們還調出了一些過往的舊案,在09年至今,省內共有兩起左撇子行兇的案件,屍體被破壞程度都很高,死者之間沒有任何聯系,兇手至今逃竄。”

會議室內悄無聲息,別說針掉地上,就是呼吸都怕聲音重了。

坐在後面的吳長海忽然開了尊口:“說簡潔點!”

劉承凜頓了頓:“……肯定是買兇殺人。”

吳長海把腳往前一伸,重重地踏到地上,連帶着地面都震了三震:“有沒有證據?”

劉承凜微微低下頭:“這些案件的兇手側寫出奇的一致,作案地區跨度很大,兇手與死者之間基本沒有什麽聯系,且都是左撇子,我大膽猜想,這些兇手很有可能就是這個李愛城。”

孫覆洲翻閱着這個李愛城乏善可陳的生平,文化程度不高,屠宰場的下崗工人,同事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有說他愛使小聰明的,有說他為人機靈的,下崗後在趙氏的後廚當幫工,作案前剛被辭退。

趙氏......怎麽這麽耳熟?

孫覆洲的指尖在這兩個字上磨了磨。這時,他放在桌面的手機亮了亮。

短信的內容是直接公開在鎖屏上的,發信者是李儒:昨晚沈垣離開醫院以後去了黑啤酒會所,接他的是陳禹和趙頌。

他看回講臺上,劉承凜已經說到了前天酒駕的面包車司機。

“.....查看行車記錄儀時,我們發現這個司機之前一直把車停在路邊,直到孫覆洲剛從店裏走出來,他就立刻發動了車子。審訊時,他一直在否認,直到我們找到了他賭博的證據,他才供認是有人讓他這麽幹的。”

所有人都看熱鬧似的,齊刷刷地看向孫覆洲。

而對孫覆洲本人來說,那場有驚無險的車禍依舊歷歷在目,記憶鮮明。

“這件事......”孫覆洲又看了一眼已經黑掉了的手機屏幕,緩緩開口,“……我懷疑跟沈垣有關,我申請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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