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卷貳?新綠(九)

北聊區的酒吧街,路邊的水溝散發着歷久彌新的臭氣,青苔攀到了路沿兒上。

孫覆洲領着打扮成了一個小太妹的邱雲,漫無目的地游蕩在這條街上。

為了避免過于相顧無言,孫覆洲一邊觀察着人群,一邊将搭話:“王琴琴給的那把鑰匙,有什麽線索嗎?”

邱雲耳朵上挂了倆巨大的耳環,壓得耳垂生疼,還必須裝出一副享受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瘆人:“還沒有,那鑰匙型號很老,只能判斷是那種随處可見的卷簾門,倉庫、商鋪都有可能,我們已經讓民警把有可能的商鋪都試一遍。”

孫覆洲又問:“指紋或者dna呢?”

邱雲扯了扯耳垂:“有黃小山的血漬,沖洗過,但縫隙裏還是殘留了一些。”

她感受到了幾道視線,用餘光回視,措不及防的撞見倆小年輕不懷好意地盯着她,這條路上多是些年輕人,他們三五成群,吊兒郎當地聚在一起,年紀都不大,神情卻個頂個的嚣張。

邱雲下意識離孫覆洲近了些,後者卻在接電話,無暇顧及她。

喬當仁在電話那頭說:“孫副,有經偵的兄弟查了趙頌的個人資産和公司資産,發現存在對不上的現象,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投資相當一部分資金在華哥和大黑的幾家店,包括他現在接手了黑啤酒會所,但那些店規模都很小,理應不用這麽大的投資。”

孫覆洲用力按壓着睛明穴,雙眼皮在拉扯下又寬了一層:“王龍海那邊呢?”

“王龍海出來打工的時候是未成年,用的假證件,我們在與他共事過的人裏打聽了一圈,只說是北聊區,具體的無法确定,但很有可能就是華哥的酒吧。”

“好,接下來重點排查那把鑰匙吧,或許那就是案發現場。”

他們調查的範圍已經縮小在了華哥和大黑的身上,不過這兩老狐貍手腳都洗得幹幹淨淨的,僅從他們身上,警方實在沒法進展下去,只能盡可能多地從他們身邊往下挖。

孫覆洲将電話挂斷,卻發現邱雲正盯着他。

他不解地問:“怎麽了?”

邱雲組織了一下語言:“那個,孫副,你為什麽要查沈垣?”

“他很可疑啊。”孫覆洲對她的疑問并不意外,“他跟華哥大黑他們理應是一夥的人,現在卻反過來幫警察,他可以是被迫競争的受害者,那為什麽就不是扮豬吃老虎的加害者?”

“你懷疑他在利用警方鏟除競争對手?”

孫覆洲的目光沉了沉,這丫頭說得太直白了點兒:“可以這麽說,大黑那群人固然不幹淨,他沈垣未必就無辜?”

可是你們之前不還挺福爾摩斯跟華生的嗎?邱雲心想,沒想到男人也挺善變的。

邱雲說:“劉隊也沒反對你查,只不過吳局讓我們把重點先放在毒品上。”

“我這不正查着嗎?”孫覆洲癟了癟嘴,怎麽劉承凜的正經還會傳染,“你确定聯絡買家了嗎?”

“老龜回複的地點是北邊的廢棄廠區,但需要我們先把錢放在酒吧街的垃圾桶裏,等他們的人确認之後,會把貨放在廢棄工廠,我們再去拿。”邱雲拿出手機,“那我聯系警隊來這邊蹲守,我們去廢棄廠區?”

孫覆洲頭也沒擡:“讓霍隊長派點人吧。”

邱雲動作一滞:“我已經聯系劉隊了,老龜只是個拿着少量貨的賣家,用不着那麽多人。”

的确,随着警方的介入,部分拿着貨的小混混都急着脫手,從羅軍之後已經陸陸續續逮了幾撥了,根據羅軍等買家的描述,老龜手裏的貨很少,應該是個“個體戶”。孫覆洲略微點頭,表示沒異議。

靠近河岸荒地的廢棄工廠,雜草叢生,爛樓林立,孫覆洲兩人将錢放在了指定地點,立馬就有警員傳來消息,确認錢袋的是幾個混混,并且已經拿着錢進了緣來是酒酒吧後門,現在就等他們接觸到老龜,就可以将他們一網打盡。

孫覆洲按掉藍牙耳機後,無情地嗤笑了一聲:“也不知道他們是真的蠢還是太自作聰明,居然還敢把酒吧當中轉站。”

邱雲還在四下觀察地形,謹慎得不能再謹慎。

孫覆洲試圖讓她不那麽緊張兮兮的,便說:“我看你還挺有幹緝毒的天賦,是不是進錯隊了。”

邱雲張望的動作一頓,然後有些低落地說:“我媽不讓我幹緝毒,我爸就是在一次行動裏犧牲了,她現在還以為我只是個文員。”

孫覆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抱歉,我不知道......”

邱雲輕松地聳聳肩:“沒事,作為警察的家屬,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孫覆洲說:“不知道前輩是哪個單位的,我清明也去上柱香。”

邱雲猶豫了半響,眼裏波光湧動:“.....96年樰城市緝毒隊隊長——邱賀。”

一只橘貓從他們面前飛掠而過,只落下一道影子,他們已經穿過了大門後的小路,樓邊的野草長出了兩丈高,前面即将豁然開朗。

孫覆洲打斷她:“回去再說吧,接下來小心點。”

“嗯。”

老龜給的地點是廠區內靠近東南角的廢棄辦公樓二樓,落滿灰塵的樓梯間堆着破破爛爛的雜物,樓房內的家具都搬空了,只剩一個毛胚子。

孫覆洲兩人上到二樓後,老龜還沒露面,整個二樓只剩幾面承重牆,地上的灰土積了很厚,一踩一個淺淺的腳印。

邱雲沒看到老龜的身影,忍不住說:“他不會跑了吧?”

孫覆洲擺了擺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整個二樓十分空曠,四面都通着,風灌進來有烈烈的呼嘯聲。

兩人又往裏走了一段,的确沒有任何人的身影。忽然,孫覆洲看到前面的地上有個淺淺的腳印,是除了他們以外的第三個人留下的。

突然,窗外傳來“咚”地一聲巨響,然後就是一段倉皇的腳步聲。

“我操,追!”孫覆洲直接奔向離得最近的一個窗戶,果然有個人影在樓下一晃而過。

一樓與二樓之間有個小平臺,孫覆洲毫不猶豫地撐着窗臺跳了下去。落地的時候有點猛,腳底登時麻了麻。

他轉了轉腳脖子,頭也不回地沖邱雲喊到:“趕緊聯系民警堵截各個路口!”

老龜穿了一身黑,戴着帽子和口罩,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到孫覆洲居然追了上來,立馬又咬牙加快了速度。

孫覆洲也不甘落後,牟足了勁往前沖。

一邊跑他還一邊納悶,到底是哪出問題了,難不成警方的行動被洩露了?

“你他麽別跑!”不知道這人吃了什麽,跑得比耗子還快,專門往小地方鑽。孫覆洲只能大喊一句廢話,順便給他施加一點心理壓力。

他又跟着老龜鑽進了一條野草叢生的小路。枯枝敗葉在腳底下踩得噼啪作響,老龜自作孽地被雜草裏的石頭絆了一下,孫覆洲盯緊機會,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了不少。

老龜扶住牆面,眼看着孫覆洲就要沖到面前了。他慌不擇路,手忙腳亂地将靠在牆上的木梯向他推到。

梯子掀起一陣令人窒息的腐朽氣息,灰土也洋洋灑灑地往下落,孫覆洲不得不退了半步将那梯子躲開。

老龜趁機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小路,往牆後一轉,不見了。

“操!”

孫覆洲氣急敗壞地踹了一腳那本就破破爛爛的木梯。正要繼續追上去時,一道殺豬似的慘叫,響亮地從老龜消失的牆後傳了過來。

孫覆洲立馬向聲源飛奔而去。

只見打扮成小太妹的邱雲一條腿跪在老龜的背上,兩只手将老龜的胳膊反剪在身後,旁邊還有一根折斷了的木棍。

沒想到這位女英雄深藏不露,哪怕老龜在邱雲腳下奮力掙紮也沒撼動分毫。

“可以啊你。”孫覆洲一邊劈裏啪啦地鼓掌一邊走近他倆,啧啧啧地搖頭——瞅瞅這專業的擒拿姿勢。

邱雲吐了幾口濁氣,心髒到現在還在激動地跳個不停。幸虧她之前留意了一下這個廠區的出口,綜合到出口的距離和出去後的交通便捷度後,果斷選擇堵在這個側門,拎着木棍等他自投羅網了。

孫覆洲在老龜身邊一蹲,表情很愉悅,照着他臉上的口罩帽子,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扯,嘴裏嘟囔着:“你他麽跑......會所經理?!”

邱雲驚愕地擡起臉。

·

“您怎麽想起來找我了?”

沈垣靠在病床上,手裏翻閱着一本牛皮封面的本子,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打斷了他的歲月靜好。

電話裏的人說:“......他對你起疑心了,你打算怎麽辦?”

沈垣将本子妥帖地裝進了床頭櫃下面的夾層,然後露出了一個不知是無奈還是欣慰的笑容:“我說了,他很聰明。”

本應該是個棘手的麻煩,可他居然還有閑心誇獎人家。

對方安靜了幾秒,似乎嘆了一口氣:“那你自己處理好,我不會插手的。”

沈垣看向窗戶,玻璃倒映出他身後的錦旗,膠印的金色毛筆字已經有些龜裂了,他淡淡道:“你放心。”

跟打來時一樣,還是沒個預兆,電話便斷了。

剛放下手機,病房門口就出現了一個身寬體胖的身影。

遠遠地看見沈垣後,那胖子就朗聲道:“到底是什麽高興事,特意把我叫過來?”

沈垣笑呵呵地招呼他:“馬哥,幫我個忙?”

馬胖子頭一次聽見這渾不吝的玩意兒這麽親熱地叫他,一身的肥肉都要長脂肪粒了。

他連連晃晃手,肉便抖了抖:“哎喲我去,真膈應,你這麽喊我準沒好事。”

沈垣聞言,立馬收斂了讨好的笑,恢複成平常的樣子,這張臉就跟變戲法似的。

馬胖子一屁股坐到旁邊的床上,鐵質的床架艱難地發出了吱呀叫聲:“說吧,求哥哥什麽事?”

窗外嘩啦啦地落了一只麻雀,它張牙舞爪地揚起了翅膀,尖銳的喙叽叽喳喳地啄了兩下玻璃,發出清脆的嗒嗒聲,頻率急促,像是在提醒什麽。

沈垣微微彎腰,拉開床頭櫃,木頭摩擦的聲音分外舒緩:“幫我寄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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