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卷貳?新綠(十三)
根據沈垣留下的兩樣東西,警方決定明面緊盯沈垣,暗處則對趙頌展開了調查。
李儒帶着一堆報表進來:“姓趙的藏得挺深的,幾筆不大正常的資金往來,都用了投資的名頭,目前我們沒法深入,一定會驚動他。”
孫覆洲問:“盯梢別墅的兄弟有消息嗎?”
負責這塊的喬當仁搖頭:“暫時沒有,監控探頭幾乎把別墅全部包圍了,加上別墅周圍有一圈樹林,裏面到處都是探測儀器,我們的人稍微靠近就可能會觸發報警,不過如果申請下設備的話,可以進行遠距離探測。”
孫覆洲轉過椅子問身後的人:“老劉,你之前說趙頌在出差對吧?”
劉承凜點頭:“嗯,說是前天晚上,機場那邊的确有趙頌的購票記錄。”
“前天晚上沈垣還和趙頌見過一面......”孫覆洲抓了抓頭發,“如果沈垣是被他帶走的話,會在哪?”
喬當仁接話:“他自己的地盤上。”
孫覆洲深吸一口氣,說:“我申請單獨行動。”
房間裏的人都沒吭聲,門外倒是有人先反對了:“胡鬧!”
吳長海大步邁了進來,面色陰郁,目光沉沉。
衆人紛紛起身:“吳局。”
“坐吧。”吳長海擡了擡手,“你說你要單獨行動?”
孫覆洲原地立正,頭一次在吳長海面前表現得這麽不卑不亢,這麽的……硬氣:“報告吳局,是!”
吳長海兩鼻孔一出氣:“你想怎麽行動?”
孫覆洲還保持着立正的姿勢:“我想調查趙頌在水庫邊購置的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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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長海濃眉一揚:“理由?”
孫覆洲安靜了半天,蹦了倆字:“……直覺。”
這理由也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不靠譜,誰辦案靠直覺?
吳長海沒好氣地說:“除了你們查出來的兩個,不在他名下的地産可能更多,你怎麽不把其他的也用直覺算出來?”
孫覆洲一本正經地大聲道:“報告吳局,我是用僅有的線索,加上直覺推理出來的,不是算命。”
“噗嗤——”
李儒最先憋不住,笑出了聲,不僅是他,他身邊的幾個也沒好哪兒去,表情一個比一個猙獰,也就穩重如劉承凜和喬不讓,還能一臉浩然正氣地坐在那。
吳長海凜冽的目光看了過來,李儒嘴巴一抿,将笑容又憋了回去。
誰想吳長海臉色緩和了些:“那你說說,你靠什麽線索推理的?”
孫覆洲正色道:“鑰匙,還有賬本。”
吳長海:“繼續說。”
孫覆洲清了清嗓子,也不藏着掖着了:“王琴琴給的鑰匙有可能是王龍海從案發現場帶出來的,鑰匙是十字型,市面上的十字鎖幾乎都淘汰了,除了老式小區的防盜門,十字鎖也在倉庫或廠房裏常見,而且既然是堆放林場的雜物,有分屍的木鋸很合理。”
吳長海一時沒說話,但明顯能看出來,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反對,說明孫覆洲的話他聽進去了,只不過,他還要考慮這些話的合理性。
警方一開始根本沒往那個倉庫裏想,因為那雖然是用來擱置林苗的倉庫,但每日來往的人并不少,常有貨車進出,人多眼雜的,根本不是适合分屍的地方。
吳長海問:“你為什麽要單獨行動?”
孫覆洲多多少少了解些領導的脾性,自然明白他這是要松口了,便将嚴肅的态度轉換成了一些讨好與谄媚:“因為他也有可能把人放在別墅裏,畢竟是私宅,監控嚴密,警方就是想查,都沒法進。”
吳長海摸了摸額頭:“照你這麽說,你要打先鋒?”
孫覆洲略一點頭,是這麽個意思。
他其實也就是想給警方多争取點時間,等他摸到了倉庫,就算裏面沒什麽,随便找個理由,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吳長海點頭:“申請配槍吧。”
孫覆洲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這是同意了?
吳長海沒再說什麽,撐着桌子站起來——偶爾久坐,他腿腳就會有些不大利索——他已經松口讓孫覆洲去申請配槍,便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孫覆洲沖吳長海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吳局!”
“別高興太早,這個任務的後果,是好是壞,你都一肩挑。”
長眉水庫,位于樰城的最北邊,往西一點挨着一個不大的林場,幾年前,上游防洪新建了一個大型水庫,而小型的長眉水庫的存在感也就漸漸降低了,多被用來養魚了。
從航拍的鳥瞰圖來看,幾間鐵皮廠房改建的倉庫就挨着水庫的堤壩,錯落有致地排着,看着面積不大,但要真一個人進去找,可能人還沒找到,就會先驚動了對方。
孫覆洲也不是真一個人虎頭虎腦地沖,但他讓劉承凜等人全部退到最外圍,并且必須保證倉庫這邊不會發現任何異樣。
臨走前,孫覆洲将王琴琴給的鑰匙裝進一側的手袋裏,并确認了槍支的子彈以及身上的監聽設備。
混進這個倉庫比孫覆洲想象中得要困難很多,前期調查時,警方并不敢直接接觸,只能通過監視來往的人員來判斷裏面的情況,所以,在看到倉庫周圍一絲不茍的安保時,孫覆洲還是給自己捏了把汗。
要是死皮賴臉混進去肯定不行,僞裝也不太現實。
運輸林苗的貨車剛剛開走,孫覆洲沿着牆根摸到了側邊,圍牆上安了鐵網,網上綁了鐵刺兒,翻過去……也不是不行。
倉庫旁邊什麽都沒有,就是有樹,按照前期調查來看,倉庫裏的人并不多,而有木材剛運過來,工作人員應該還在忙着整理木材。
只要他夠快,就沒人能看見他翻牆。
上學時期,孫覆洲蟬聯他們那屆警校四百米障礙賽的冠軍三年——當然那是他十八歲的時候了,如今他即将二十八,腿腳疏于鍛煉,爬個樹都有點費勁。
“成功進入。”
翻過圍牆後,孫覆洲一路貓着腰摸到了其中一間倉庫,不斷有工作人員進出,門口還堆着一些木材。
整個廠區總共三間廠房,兩間大的,并列在一起,還有一間小一些的在對面。
小一些的廠房雖然占地面積小到有二樓。
從孫覆洲的方向看,那個廠房一樓半天沒有人進出,二樓的幾個小窗戶也都緊鎖,連保安也都直接忽略那兒。
不對,保安?
孫覆洲吓得一激靈,趕在巡邏車轉過來之前,躲進了牆角的夾縫裏。
從水泥縫裏長出的雜草搔在鼻尖上,濃烈的泥土氣息就在腳下纏繞。
随着巡邏車漸行漸遠,孫覆洲一個閃身,飛快地跑到了那間二層倉庫的一樓後門,胸膛裏的一顆心不停地上上下下。
孫覆洲穩了口氣,直接拐進了倉庫裏。
和外面看到的一樣,這個倉庫尤為冷清,偌大的一樓空間,就堆了還不到六分之一的木材,最角落還擺着一堆落滿了灰的鐵皮桶。
畢竟大門敞着,孫覆洲也不敢多待,找到了通往二樓的樓梯,扶着牆就上去了。
二樓也沒有動靜,孫覆洲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要是沈垣這厮不在,他這輩子就算搭這兒了。
孫覆洲在樓梯上猶豫了一會兒,确定二樓沒有任何動靜後,小心翼翼地握着槍走了上去。
來之前他就想好了,萬一被抓包,他就編個有人報案的理由,混個私闖的罪名走,最多将他處個分、革個職,他也認了。
他腳步放到了最輕,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在樓梯口探出頭。
水泥地面上有些灰,被他呼出的氣揚起來了些。
沒人。
這是個好開頭,但孫覆洲還是沒徹底松泛下心來——沒有其他人是好事,要是也沒有沈垣,那就是黑童話了。
整個二樓的空間不似一樓那麽一眼望到頭,除卻一個走廊,其他的空間被分割成了類似辦公室的房間。
四周靜悄悄的,孫覆洲蹑手蹑腳地走進去,所有的房門都緊閉着,走廊盡頭的那扇鐵門更是用U型鎖鎖住了。
不是卷簾門,是十字鎖眼的U型鎖。
之前調查鑰匙的時候,他們居然忘了把鎖具也算進去。畢竟一想到是分屍現場,加上鑰匙尺寸較大,就都只想到了門。
孫覆洲不敢磨蹭,想也沒想就拿着鑰匙跑去開那道鎖。
鎖開之前,他一顆心是懸着的;鎖開之後,他一顆心是揪着的。
沈垣就在房間裏,安安靜靜地靠在沒有光亮的角落裏——身上還套着單薄的病號服,倉庫裏沒暖氣,溫度很低,他緊閉着雙眼,嘴唇凍得發烏。
視線再往下,孫覆洲有些不忍心看了——沈垣的左腿膝蓋以下,正以一個錯位的方向扭着,半截褲腿由淺色浸染成了黑褐色。
旁邊的水泥磚頭也染着大片血。
若仔細些,還能從血肉裏窺見森森白骨。扭成這種程度,多半是斷了。
沈垣發白的臉色,一半是因為冷,一半是因為疼。
——媽的,姓趙的,老子要弄死你!
孫覆洲憋得雙眼通紅,回身掩門,又一個箭步沖到沈垣面前。
他伸了伸手,卻不敢碰他一身傷,只能輕聲喚:“沈垣,我來了。”來救你了。
我不該不信你的,我早就該來救你的。
沈垣的額角淨是發虛的冷汗,臉上許多青紫紅腫的淤痕,連敞開的領口裏,鎖骨上也有一大片傷。昏睡的人,被他這麽一喚,眼皮覆蓋下的眼球動了動,睫毛不住地顫。
他還沒睜開眼,上身就先動了。
沈垣勉力将自己的後背推離牆面,上半身受過打,腿又斷了一只,再凍了一宿,這會兒只是使勁都很困難了。
孫覆洲正要扶着他,下一秒,唇上便覆來柔軟冰涼,還有些幹,帶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個止于表面,溶于骨血的吻。
“昨天我就在想,你要是來得早,就獎勵你。”沈垣靠在他頸窩裏,熱氣噴灑在他的下颚,“後來我又想,其實只要你來了,就行。”
“要是我沒來呢?”
聲音越來越輕,尾音連着顫。孫覆洲想盡量讓自己的身體放松,想讓他可以靠得舒服些,可再怎麽放松,自己都是個硬邦邦的男人。
最後他恨不得将自己的骨頭都拆了,或許才能讓他靠着軟和。
沈垣用側臉蹭了蹭他的頸,笑了笑:“不會的,你以前說我是好人來着。”
不是賭,是篤定。
第一次見面,你就說過我是個好人。
我銘記于心。
所以現在賠上命,我也信你。
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慶幸地又嘆:“你來得比我想象得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