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卷貳?新綠(十四)

沈垣以前一直覺得,信任這詞兒多多少少帶着賭的成分。

或者說,在做大多選擇的時候都是這樣,在選擇決定之前,你永不會确定結論是什麽。

當人們坐上賭桌,就沒一個想空着口袋走。

不過別人的籌碼千千萬,而到了沈垣這兒,信任孫覆洲就成了贏面最大的那張牌——因為他把其他的牌都扔了。

——然後還自己跳進坑裏當籌碼。

如果早幾年,這種情況沈垣考慮都不會考慮,他不會把希望壓在別人身上。

但現在,孫覆洲一邊攙着他,一邊咒罵趙頌,他覺得自己這事兒幹得可太漂亮了。

“嘶——”沈垣倒吸一口涼氣,“別挪我腿!”

孫覆洲後知後覺的松開手,然後敲了敲藍牙耳機,連線帶着小隊人馬蹲在外圍的劉承凜:“外面情況怎麽樣?”

劉承凜看着無人機傳來的畫面:“沒什麽異常,你能确定趙頌的位置嗎?”

“懸。”孫覆洲就給了一個字。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響動,他下意識握緊了槍。

但那動靜沒兩下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清脆的扣響——外面的鎖好像被人落上了。

一陣不好的預感在在心中噴湧而出。趙頌那狗賊不會一直躲着等他進來吧?

孫覆洲将沈垣輕輕靠回牆上,自己快步過去查看——門已經紋絲不動。

他朝門外喊了一聲:“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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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中的沒人回應。

劉承凜在耳機裏問:“怎麽了?”

孫覆洲無暇應答。門外這時傳來一陣錯亂的腳步聲,聽起來應該有兩個人,并且他們走了沒兩步就下了樓。孫覆洲擡手哐哐砸了兩下門,除了手疼,一點物理傷害都沒造成,結實得很。

孫覆洲只能請求劉承凜的協助:“趙頌好像跑了,我跟沈垣被鎖在一號倉庫,你們……”

轟——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樓下的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打斷,連着整個廠房都震了震,他腳下不穩,跌跌撞撞跌去了沈垣旁邊。

沈垣這個半身不保的傷員還有心情擔心他:“沒事吧?”

孫覆洲沖他擺擺手。

其他廠房的員工聞聲而來,看到的是一片熊熊烈火,響聲是因為放在一樓的油桶被人故意引燃爆炸了,火星和幹木柴一相遇,火苗一下竄成了火海。濃煙滾滾,從兩扇大敞的門裏竄出來,濃白色的煙阻斷了視線,工人們在四周打轉,議論聲比火高,沒一個人敢貿然靠近。

“操,救火啊!”孫覆洲在二樓,扒着房間唯一的一扇窗戶大喊,。

他用力拍了幾下玻璃,窗戶外面還安了一層防盜窗,光是逃出去很有難度。

沒多久煙就升了上來,他措不及防嗆了一口。

“咳咳……”孫覆洲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回到沈垣身邊,半開玩笑的語氣,“完了,咱們可能都要賠在這。”

沈垣聽得出這是在安慰他。

警方的外援離得不遠,但火勢燒得太兇,指不定等劉承凜他們趕到撲火之前,他們就已經成黑炭了。

工人們一心圍着火海着急打轉,沒人注意到從後門溜出來了兩個男人,他們連滾帶爬地朝水邊跑了一段距離後,還得意洋洋地回頭看了幾眼自己的傑作。

查到自己又怎麽樣?

不論是沈垣,還是孫覆洲,亦或者這個房子裏的任何秘密,都會被這把大火燒得幹幹淨淨。

趙頌癫狂地笑着,唾沫吸進了氣管裏,重重地咳嗽了好幾下,仿佛要将肺都咳出來,皮肉松弛的臉憋成了豬肝色,連白眼球裏都染上了細細密密的紅血絲。

旁邊的男人催促他:“趙總,還是快走吧。”

趙頌最後貪戀地看了一眼身後漫天的火光,此時跳躍着的火舌已經舔上了二樓,不出幾分鐘,整個廠方都将被火海吞沒。

他們早就在河邊停放了一艘單人快艇,只要坐上快艇,就可以在三分鐘之內遠離主河道,離開這裏以後,天高海闊,他改名換姓,就會是個全新的人。

趙頌手忙腳亂地爬上快艇,此時,一旁的李愛城也想坐上去,可那只腳還沒踩上去,就被趙頌一腳踹了下來。

開玩笑,他都要把往事葬身火海了,還帶着一個黑歷史幹什麽?

只要殺了沈垣和那個警察,他就可以不再是趙頌,而這個沾滿鮮血的殺人犯當然就要抓捕歸案了!警察抓到了兇手,就算找不到自己,只要放着放着,案子也就懸在那了。

盯着李愛城錯愕的眼神,趙頌簡直想放聲大笑。

太完美了,他怎麽會有這麽完美的計劃!

李愛城在地上滾了兩圈,滿身狼狽,他顧不得一身黃土,沖河面上離去的人影大吼:“趙頌,你他媽過河拆橋?”

可回應他的只有快艇上突突的馬達聲,還有時不時傳出的笑聲。

壞人和壞人的合作,往往到最後,都會成為一場只屬于惡的争鬥。

·

幾分鐘的時間,濃煙已經漫上了二樓,孫覆洲踹碎了窗戶的玻璃,但外面還一層防盜護欄——不得不說,這窗戶安得是真結實,他朝四角焊接的地方連開了幾槍,護欄才有了些松動的跡象,之後又是拿腳踹,又是用手拉,興許有希望把護欄弄下來。

劉承凜在耳機裏安慰道:“孫覆洲你別着急,消防車已經在路上了,我們馬上就到。”

如果他的語氣不那麽焦急的話,可能孫覆洲就信了。

孫覆洲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行了,你們先把救護車叫來吧,我不想因為搶救不及時,下輩子落個半身不遂。”

他兩只胳膊都要拉脫臼了,密閉的房間雖然阻擋了濃煙的入侵,但一樓的火勢直接影響了二樓的溫度,地面成了燒着火的鐵板,他嘴唇發焦,口腔裏的水分和血管裏的血液都被高溫蒸發了去。

孫覆洲看向身邊的男人,形銷骨立的靠着牆,時不時因為煙霧咳嗽幾下,渾身上下也就那張臉能看了,拖着一條半殘的腿,還能笑得雲淡風輕的。

他頓時氣笑了:“沈垣,你他媽還有心情笑?”

沈垣看着他費勁地拉扯護欄,笑得更開心了:“我猜你來之前,肯定恨不得殺了我。”

孫覆洲的動作一刻沒停:“是又怎麽樣,算我欠你的。”

要是他再果斷點,直接先去把趙頌逮了,他現在也不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燒死。

手掌被護欄上的鐵皮刮得鮮血淋漓,一樓又傳來爆炸聲,房間裏的濃煙已經全部漫開了,沈垣的臉逐漸隐入了煙霧中。

孫覆洲将他拉到自己身邊,眼看着他的意識漸漸渙散,臉色愈加蒼白,約是二氧化碳中毒加上失血導致。

孫覆洲的一顆心被沈垣的樣子撓成了八瓣兒。

他一邊折騰護欄,一邊晃了晃沈垣:“你醒醒,看着我……”

手上用過了勁,心也說不出的亂。

沈垣被晃得神魂分離,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血液正從斷腿處流失,傷口一動就疼得要命,冷汗一層一層往下流,不過這也把他的神智喚醒了些。

他強撐着站直:“我們要是死在這怎麽辦?”

孫覆洲也流了一身汗,是被熱出來的,想也沒想:“那就一起死。”

沈垣本想嘲諷他這時候還說喪氣話,可濃煙實在太大了,他被熏得直流眼淚。

行,死就死呗,又不是一個人死。

不過他倆到底是福大命大。

趙頌鎖上的門,即是死門,也是生門。火焰沒那麽快就燒進來,在最後一聲爆炸聲裏,孫覆洲拉開了護欄,長臂一撈,帶着沈垣跳了出去。

一瞬間,炙熱的火苗撩上了他的背。

孫覆洲用雙手的熱血抱緊沈垣,把後背留給地面:“.......但我想咱們都活下去。”

都能活下去。

·

二月八日,長眉水庫附近某間堆放木材的私人倉庫突發爆炸,兩名傷員已緊急送入醫院救治。而倉庫的主人趙頌已知順着河流逃竄到了下游鄉鎮,警方正在大面積搜尋。

警方在倉庫附近抓捕了疑似幾起殺人分屍案的在逃罪犯李愛城,同時警方聯合外省公安逮捕了打算出海的宋彪,當天将二人就被送回了樰城市公安機關,等待進行下一步确認。

一場戲落幕,一場戲又搭起。

醫院某個外科病房,劉承凜剛走進去,就看見孫覆洲穿着病號服,悠閑地啃着蘋果。

劉承凜在床邊坐下,刷了兩下工作群,裏面正死寂一片,想必都在忙案子:“......醫生說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孫覆洲前一秒還悠哉着,後一秒就裝模做樣了起來:“不應該吧,我頭還疼着,哎呀.....我背也好疼,還有我這手......”

他揚了揚包着兩圈紗布的手,不過也就看着嚴重,不至于要在醫院裏躺着。

不過吳長海頭一回好心,給他批了一周假,他不要白不要。

劉承凜把手機往兜裏一揣:“別裝了,沈垣都醒了,你這都是點皮外傷。”

孫覆洲嗯嗯啊啊地随口哼了兩聲,滿不在乎的樣子。

“怎麽,你不去見見?”

“再說吧,再說吧。”

劉承凜難得開他玩笑:“我看你那天挺關心他的啊,還給人當人肉墊子,要不是員工提前拉了棚子接住你們,你說不定現在還在手術臺上.......”

不提還好,一提這事孫覆洲就上頭,他這人其實挺好面子,臉皮也薄,那天他跟沈垣說那些話确實是有些矯情,說時無意,等到回想起來就怪怪的了。

他揚起手裏的果核砸他:“我是警察,那是義務——話說吳長海怎麽還不過來把你逮回去?你不工作了?”

劉承凜拿出公文包擋了一下,然後公事公辦地語氣道:“讓你失望了,我是來做詢問筆錄的,沈垣現在是很重要的證人。”

孫覆洲這才幹巴巴地收回手,然後拿出手機劃拉了兩下沒人更新的朋友圈,似是很不耐煩道:“滾滾滾,那你別待我這兒了。”

明顯心裏有鬼。

等到劉承凜一走,孫覆洲就百無聊賴地剝了個香蕉吃,可總覺得未如嚼蠟,左右沒拗過自己,随手披了件外衣,鬼鬼祟祟地跟了出去。

他跟沈垣同一時間住院,也在同一樓層,雖然離得近,孫覆洲卻沒去看過,一是尴尬,二是想到他那腿,肯定沒法恢複原樣,心裏愧疚。

在一件事沒有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前,孫覆洲的辦法就是拒絕解決。

孫覆洲眼看着劉承凜走進了沈垣的病房,幾次确認,四下無人,立馬蹑手蹑腳地挪了過去,趴在了門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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