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卷貳?新綠(十六)

到底沈垣沒能吃上孫覆洲的晚餐。

他想慫恿孫覆洲把他從醫院偷出去,去醫院後街的夜市吃烤冷面,但孫覆洲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然後打算點一堆外賣。

可這個點兒,騎手送得慢,沈垣醒了之後吃過醫院餐,孫覆洲卻是結結實實逛了一下午輪椅店,最後他實在餓不住了,還是決定上門自取。

竈火燒得旺,炒面的老板娘撸着袖子颠鍋,只穿件單衣還汗流浃背。

孫覆洲窩在露天座位上,裹着大衣,總覺得這個年過得格外長,從大年初一開始就在忙案子,如今快結了,這個冬天卻還沒過完。

事實上立春已經過了,偶爾回暖,白天就會明媚如四月。

孫覆洲雙眼放空,無聊地看着這條小吃街上來往的人群,兩旁賣力的商販,這樣的步行街,樰城有許多條,它們一樣的窄,一樣的亂,但也同樣熱鬧,同樣令人熟悉。

黑啤酒會所不遠處前兩年也有這麽一條步行街,當時整個西水區還沒有這麽大刀闊斧地改,許多角落仍保留着生活的氣息。

今年是他來樰城的第三個年頭,城市的變化很大,但他卻一直沒什麽長進。

市局的工作群在下班以後彈了好幾則通知,都是關于工作的,時間緊任務重,看起來又是加班的一天,可最鬧騰幾個也只是在群裏抱怨了幾聲就銷匿了。

老板娘将打包好的炒面放在他面前,很快又去做下一份。

孫覆洲拎着一堆外賣站起來,手機早就揣進了口袋,遠遠的,他就看見醫院的後門開進去了一輛豪車,這個座駕不便宜,以前他爹也開的這款。

他将腦子中這些混沌的想法清掃幹淨,邁步走向醫院。

“......這事你幹得不錯,等你傷好了給自己放放假。”

孫覆洲剛走進病房門口,房間裏就傳出一個聲音,不年輕,有些沙沙的,但中氣十足,語氣輕松,好似在閑聊。

現在時間剛過七點半,不算晚,但探病顯然不是最好的時機。

Advertisement

病房的門也沒關上,大剌剌地開着,他往裏看去,那個說話的人就站在沈垣的床尾,從側面看是個中年人,頭發短短的,鼻梁很高,架着一副細框眼鏡,身材保養的還不錯,看起來很結實,沒有像其他中年人一樣聽着碩大的啤酒肚,穿着價格不菲的灰色西裝,踩着皮鞋,身上有些酒味飄過來。

孫覆洲剛把視線放在他身上是,男人就側過了身子,探究地看他。

孫覆洲臉色沒有被發現的錯愕,也沒有表現出對他好奇,只是特平淡特自然地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提着大包小包走了進去。

放下病床上的小桌子,一堆冒着熱氣的打包盒被掏出來,還剩一些零食飲料被他收拾在了一邊。

中年男人默默将他打量了一遍:“這是......?”

沈垣眼中劃過一絲不安,然後緩緩擡眸,不以為意道:“我小男朋友,擔心我,非要來。”

說完他還伸手重重楷了一把孫覆洲的臉,手擦過的地方微微紅,男人的臉不像女人那樣柔軟滑膩,有些糙,鬓角那兒短硬的發茬有點紮手。

孫覆洲沒什麽反應,只是輕輕拉下他的手:“別動,你手腕脫臼了,雖然消了腫,但這麽扭着還是會疼。”

沈垣心虛地将手疊放着,趙頌把他弄過去的時候怕他反抗,于是先把他的手弄脫臼了,今天醒後,見它消了腫,便直接拆了繃帶,還以為這人不知道。

怪不得肯乖乖幫他丢垃圾。

中年男人看他們之間的互動,只覺得這是沈垣新找的男人,沒大放在心上:“原來是弟妹,沈垣這小子混,你可別跟他計較。”

弟你妹的妹!

孫覆洲心裏直翻白眼,表面卻十分乖覺地點點頭,繼續将打包盒一一拆開。

沈垣看向男人:“周哥別逗他,他沒見過世面,等會得罪您了。”

周洋和藹地笑了笑:“瞧你說的,我也就年輕的時候脾氣壞了一點。”

沈垣點頭:“周哥說的是。”

“行了,我也就順路來看看你,不打擾你們年輕人親熱了。”

沈垣碰了碰孫覆洲:“替我送送周哥。”

孫覆洲給他拆筷子的手一頓,最後還是認命地換上笑臉送人去了。

走到周洋身邊時,他佯裝熱情,坐了一個請的動作。

作為刑警,孫覆洲沒少跟人打交道,各型各色的人都接觸過,從而也就形成了一種觀察的習慣,從一個人的衣着,談吐,表情,等等外在可見的一切,去一一對應他的內心,雖然不會完全正确,但對于本真會有跡可循。

身邊這個男人,體面,講究,有錢,結實,長相有些兇,但充滿書卷氣的細框眼鏡很好的把兇相壓了下去,年紀約莫四十多歲,細紋都已經顯了,皮也漸漸有松的跡象。

一直到電梯口,周洋才轉過來對他說:“行了,小夥子就送到這吧。”

孫覆洲點點頭,看着電梯在這一層停下。

旁邊推來一個坐着輪椅的病人,周洋二話不說将護士手裏滿當當的托盤接了下來,方便她兩只手推輪椅。

電梯門合上前,小護士還怯生生地與周洋道謝。

·

孫覆洲揣着手走回病房,沈垣已經吃上了。

見他回來,沈垣停下筷子:“我只想吃烤冷面,你買這麽多幹嘛?”

小桌不大,被打包盒占滿了,還有些不着急吃的就放在床頭櫃上。除了烤冷面,炒面炒飯也買了,還有肉合,焖面,煎餅果子,因為過元宵,街上也臨時支了買元宵的棚子,孫覆洲也湊熱鬧買了兩碗。

孫覆洲白了他一眼:“我吃,不行?”

沈垣被怼的沒話說:“行行行,你是爺。”

爺們兒就是爺們兒,脾氣說上來就上來,前幾天跟他面前一直收着,還以為是改了,沒想到這麽快就原形畢露。

沈垣掀開裝元宵的打包碗:“元宵節了?”

孫覆洲不大想搭理他,模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沈垣咬了一口,經典黑芝麻餡兒的,從他咬的的地方冒了個黑乎乎的眼兒:“我都忘了,以前一個人,不怎麽過節。”

這是真話,至少已經六七年了,一年十幾個節日,他都是一個人,跟平常沒什麽不同,都快生疏地不記得名字了。

“是嗎?”孫覆洲揀着自己感興趣的吃,每樣都嘗嘗,“那今年叔帶你見世面了。”

沈垣哭笑不得:“你說的見世面就是買一堆小吃嗎?”

孫覆洲受不了他逼逼叨叨:“兩個大男人,這麽點東西吃不完?”

其實孫覆洲平時還挺節儉的,這兩年他早就改了花錢大手大腳的毛病,只有買吃的這件事上喜歡過量,只因為他每樣都想嘗,當然他幹這事兒只會介于和別人在一起的情況下。

自己一個人浪費的話,容易有心理負擔。

還好沈垣不嫌棄他,揀着他放下的吃。

孫覆洲一邊吃一邊聊:“剛剛那男的,誰啊?”

沈垣淡淡地說:“一個朋友,之前在他手下做事來着。”

“之前?”

“嗯。”沈垣從他手下接過沒吃完的元宵,“會所建成的時候幫我介紹過客源。”

孫覆洲見他吃自己的殘羹,忽然有點不自在:“這麽晚還過來,你這朋友平時挺忙的啊。”

沈垣點頭:“當然,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商人,社會成功人士,專門經營娛樂場所,和我的小打小鬧不一樣。”

孫覆洲說:“你交際圈還挺複雜的啊,什麽人都有。”

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日理萬機生意人,還有燒烤店賣面的小百姓,真是豐富多彩,萬一犯罪了,調查他的交際圈都是一個麻煩事。

沈垣自我評價道:“我也算半個生意人,打交道的我沒理由拒絕。”

孫覆洲表示理解,但沒吭聲。

“其實我朋友不多,你算特別的一個。”過了好一會,沈垣忽然補充道。

認真的語氣讓人聽了心裏一揪。

媽的,這男人太上頭了。

孫覆洲忽然覺得手裏的肉都不香了。

·

晚上回家後,一開門,等都沒來得及按,一只狗就竄了過來。

劉承凜知道他出院後就把狗送過來了。

幾天沒見了,這狗卻還記得他,嗅了嗅味就熱情的湊了過來,還用腦袋拱了拱,一副讨好的樣子。

孫覆洲開了燈,小小的客廳被照亮。他撐在玄關處脫鞋。

鞋帶都沒解開,這狗就叼來拖鞋了,并放在了他腳邊。

孫覆洲好笑地揉了揉它腦袋:“你主子怎麽教你的,訓得挺聰明啊。”

狗舒服地發出一聲呼嚕。

孫覆洲走到沙發旁,倒了杯水,然後往柔軟的沙發上倒下。

狗也憨憨地跟了上來,在他腿邊坐下。

局裏有警犬,孫覆洲偶爾會順手撸兩把,他以前也訓過警犬,不過在一次案子中犧牲了,之後他就沒再養,傷心歸傷心,同樣既是沒那個心力,也沒那個時間。

孫覆洲親昵地摟過狗子的腦袋,指尖卻在頸處摸到一個細細的項圈,順着摸到前面,還有個小金屬牌,應該是縫在了項圈上。這項圈是黑色的,藏在毛發裏不大顯眼,上次也沒仔細看,竟是今天才發現。

摸着那金屬牌上似乎刻了字,可狗毛有點長擋着了,于是他埋頭解了那個項圈,拿在手裏,便立馬看清晰了。

正面就倆字——發財。

應該是它的名字。

金屬牌很小,也就手指寬,只有上面兩個角固定了,可以掀過去。孫覆洲手指一動,反面也凹凸不平。

他眯起眼,站到亮堂的地方,好不容易看清了那幾個小小的字母——

b-o-a-t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