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卷叁?繁花(一)

夜裏,窗外的風悉悉索索地鼓動枝葉。

冗長的夢裹夾着水色潋滟,不知是出租屋裏的暖氣開得高,還是兩層鴨絨的被子悶得太死,床上中的男人看起來睡得不太踏實,滿頭淋淋的汗水。

身上的單衣與寬闊的後背大片大片地貼合着,實在不舒服,他在夢中掙紮着,沉淪着。

“我...靠.......”

忽然,孫覆洲猛地睜眼,大喘了幾口氣。

剛剛那一瞬間神魂分離的虛幻感漸漸消失,夢裏那具堅硬又柔軟的身體早已步步遠離、消散,只留下心頭一觸即分的癢——是昆蟲的觸須撓在心窩上的癢。

孫覆洲擡手揉了揉兩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些,被子因為動作的起伏而灌了些風。

背後冰冷的粘膩感讓他眉頭一下子就緊皺了起來。

清清冷冷的月光從窗戶裏灑進來,天花板好像籠罩了一層輕透的薄紗,他伸手往枕頭下摸索。

手機屏瑩瑩亮起,正值夜半時分。

“估計是知道自己完蛋了,李愛城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電話裏的人聲音略顯疲憊,不過說話的精神頭卻沒少,“尊敬的孫副,你就那點傷居然能在家躺一個星期,真想一次性把一年假休完啊?”

孫覆洲把手機開着免提,放在一邊。

對于李儒的喋喋不休,他認真考慮了兩秒:“明天吧,今天我接沈垣出院。”

李儒在電話那頭分外不解:“不是,你跟這沈垣怎麽回事,案子查着查着,怎麽查成一家人了?

孫覆洲擰開水龍頭,嘩啦啦地接了盆水:“哪他媽一家人了?”

李儒啧了一聲:“不是一家人你上趕着接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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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明知他看不見,孫覆洲還是沖手機翻了個大白眼。

“他是因為啥受的傷?”孫覆洲往盆裏加了點洗衣液,攪出了一堆白生生的泡沫,“人家沒家屬沒朋友,而我,是代表市局,對受害者進行适當的關懷與援助,懂?”

“懂個錘子。”李儒不屑地嗆聲,“話說,從剛剛開始就有......你那什麽聲兒?大白天的洗什麽呢?”

孫覆洲賣力搓洗地動作一頓,矢口否認并且開始了人身攻擊:“你管你爹在幹嘛?”

氣得李儒直接挂了電話。

沒人叨叨了,孫覆洲這才心虛地繼續搓洗內褲,洗完以後抖了抖,往有陽光能照到的陽臺上一晾,孤零零的随風招展。

沈垣的出院時間是下午兩點,因為腿上的石膏還沒拆,孫覆洲只能親自去接一趟——雖然這幾天他也沒少往醫院跑,畢竟人家孤苦伶仃還是個受害者,醫生變着法的告訴他病人需要陪護,他還真沒法見死不救。

醫院門口車輛很多,孫覆洲花了老鼻子勁才找到一個不算遠的車位,鑰匙套在手指上轉着圈。

今年天氣回暖得早,已經過了最冷的天了,陽光一日比一日好,晃得叫人睜不開眼。不過換季的時候,生病的人也多,醫院哪哪兒都排着沒尾的長隊。

快要走到病房時,另一個熟面孔也迎面往這邊走。

孫覆洲慢下腳步,手裏的鑰匙慢慢轉停下了。他煞有介事地說:“早知道陳少爺來,我就不來了。”

陳禹倒是不記得自己惹到他了,或者說本就沒在意:“這有什麽,我只是送點東西而已。”

說罷,他提了提手裏的小行李箱。

孫覆洲低低地哦了一聲:“這樣啊,誤會了。”還以為是沈垣這孫子溜他呢。

陳禹先進去,孫覆洲則跟在他後面。

陳禹把箱子往牆邊一靠,雖然心裏已經沒了前幾天的芥蒂,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滿要寫在臉上:“沈哥,你要的東西給你收拾了。”

“放那就行。”

沈垣已經提前換好了衣服,孫覆洲扶着他坐上自己斥了巨資買下的輪椅上,動作有些遲緩。

陳禹下意識也想扶他,最後還是沒過去,只是猶豫着說:“你這腿......”

他跟醫生打聽過情況,沈垣的腿不僅僅只是骨折那麽簡單,僅是外力打擊留下的傷口就難以痊愈,骨頭受到了嚴重損傷,哪怕痊愈了,也肯定沒法恢複到以前的樣子。

跛腳,還是瘸子?陳禹都不敢想。

沈垣知道他要說什麽,倒是不怎麽在意:“沒截肢就行,那樣不好看。”

不是故作輕松,也不是安慰,而是真真正正的不在意,并随口就能說出的玩笑話。

陳禹神色古怪地瞅他,似乎不相信這是沈垣會說的話——印象中男人應該是冷淡、正經,還有些陰郁的,除了與人演戲以外,幾乎不愛說玩笑話,哪怕他在生意場上多言灑脫,陳禹也一直以為自己印象裏的沈垣就是原本的他。

但現在看來,他的認知似乎存在着誤差。

不管是什麽的沈垣,陳禹都自知沒怎麽看清楚過,這個男人很聰明很有本事,幾乎用不着人操心。

既然不用擔心,陳禹也懶得多呆:“行,那我先走了,後面還約了小男孩。”

沈垣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等人一走,孫覆洲就不爽地把輪椅往前一推,輪子陡然磕到了床腳:“不截肢也就這樣。”

沈垣壓了壓眼皮:“你救我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你......”

趁他還沒有說多錯多,孫覆洲眼疾手快地捂着了他的嘴——不過沈垣一伸舌頭,這招就不攻自破了。

“你他媽有病?”

濕軟的觸感剛傳來,孫覆洲就觸了電似地抽回手,并在衣服上用力擦了好幾下。

沈垣低低的笑了一聲,喉嚨裏滾出音節:“至于嗎?”

這狗東西什麽時候這麽騷了?

孫覆洲沒吭聲,雖然他現在不再那麽抗拒沈垣,卻也是真真切切不想惹上他,這個人藏了太多東西,他沒年輕時的那種一點東西就上鈎的好奇心了,孫覆洲可以在任何事上彌補他,除了談及感情。

這一點他永遠沒法長大。

沈垣不以為意地給自己遞了個臺階:“算了,不逗你,走吧,回去。”

沈垣的行李很少,除了陳禹新送來的一個小行李箱,病房幾乎沒什麽他的東西了,這個窗明幾淨的房間,他都了一個多星期了,還是沒點人味兒,看着總是冷冰冰。

二人下至一樓,孫覆洲一邊小心避讓着亂跑亂瘋的小孩一邊将輪椅推得穩穩當當的。車被他停在後門,可以從醫院的門診部橫穿出去。

孫覆洲也不想從前門人多的地方繞一大圈,便果斷調了頭,只不過這一轉,就不小心蹭了個人。

小姑娘嬌滴滴地叫了一聲,跳得老高。

孫覆洲飛快地道歉:“對不起,沒事兒......”吧。

看到小姑娘的臉以後,孫覆洲最後一個字就噎住了。這人說熟也算熟,是曾有兩面之緣的可憐小女孩王琴琴。

自從上次從她手裏拿了鑰匙之後,前前後後就發生兩次意外,孫覆洲一直沒什麽時間再見這個小女孩,不管怎麽說她也算是受害者。

孫覆洲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後遲疑地問:“琴琴,你......生病了嗎?”

王琴琴似乎很是意外,壓根沒想到會在醫院遇見他們,沈垣給她留了卡,每個月有限定額度,生活費是沒什麽問題的,小姑娘早早就懂事,自己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絲毫不讓人擔心。

于是之後,沈垣也就沒怎麽關心她的生活了。

她被兩人一起這麽一打量,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沒事,同學感冒了,我過來看看她。”

沈垣看了她一眼,飽含肯定地贊美了一句:“小姑娘長漂亮了。”

離開了農村和農活,渾身幹幹淨淨的,臉蛋也似乎養白了些,已經有水靈的模子了。

王琴琴咬了咬下唇,将手背在身後,眼裏有些擔憂,怯生生地問:“沈哥哥,你的腿怎麽了?”

上次車禍時,沈垣怕她一個小姑娘來回跑不安全,就沒告訴她自己的情況,也沒說自己住院。王琴琴就一直擔心到現在,沒想到這次一看,輪椅都坐上了,人也消瘦了許多。

沈垣安撫似地揉了揉她的頭:“哥哥沒事,不用擔心,你是不是已經開學了?”

王琴琴輕輕地點了點頭,初中早就在元宵之後就開學了。

沈垣又問:“學校怎麽樣?”

王琴琴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挺好的,教室很大,同學很多,老師教書時聲音很溫柔,也交到了幾個朋友。”

那所中學的教學資源很好,裏面的學生也很優秀,王琴琴以前學習成績很好,安排進這裏也不是什麽難事。

雖然得到了寬慰的回答,王琴琴還是不放心地追問:“沈哥哥你真的沒事嗎?”

沈垣偏了偏頭,半長的頭發落在眉角,他眼中漆黑,與人對視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微微壓下眼皮,似乎十分嚴厲且包含着危險警告。

第一次見面時,王琴琴還十分害怕這個男人的,因為眼神,因為紋身。

就像現在,能看透一切的眼神,讓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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