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卷叁?繁花(二)

“真的沒事,你好好學習,不用擔心我。”

沈垣與她對視了半響,最後給了個和煦的笑,眉眼彎彎。

小姑娘慌不擇路地低下頭:“好......”

沈垣又和她叮囑了什麽,她已不太記得了,多是老生常談的舊話,王琴琴乖巧地點頭應允,藏在背後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攪動着衣擺,腳尖蹭了蹭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音。

等他都說完了,王琴琴才又點點頭:“我知道了沈哥哥,那我去看我同學了,再見。”

王琴琴将手飛快地插進外套口袋裏,又柔又順的長頭發紮着低低的馬尾,掃在背後,随着她的腳步律動左右輕擺,她步子邁的快,因為能感覺到身後的兩個人是一直看着她的,或許是錯覺,但她不敢回頭,只能故作鎮定地随着人群慢慢走。

直到走過了一個拐角,王琴琴才小心翼翼地回過頭。

嗡——

口袋裏的手機措不及防地震動了起來,她心頭一緊,打鼓似地跳動着。

沒等電話下一次震動,王琴琴就接了起來:“喂......”

裏面是個女孩的聲音,有些弱:“琴琴,你在哪啊?怎麽還沒過來?”

王琴琴抓着手機,從門診部的門口走過,坐上了電梯:“快了,我已經繳完費了,馬上過來。”

電話在進入電梯之後,信號減弱,通話的聲音一下子斷續了起來:“你......快點,我這邊.......肚子疼......”

眼看着電梯已經到了,王琴琴飛快地說了一個好,正要出去,同電梯一個大着肚子的孕婦也要下,她又只好退了半步,然後擡眼,目光越過人們的頭頂,随後跟着孕婦下了電梯。

翠綠的提示牌上明晃晃地寫着婦産科。

孫覆洲沒什麽和小姑娘交流的經驗,不尴不尬地看完了沈垣用美色哄小孩,興許是頭一次看見這厮這麽無害的模樣,格外稀奇,相比平時刻意冷着臉或晦暗不明的神色裝逼外,這樣的臉仿佛更适合他。

沈垣伸手扯了扯孫覆洲的衣擺,輕聲道:“孫隊,回去吧。”

布料蹭的腰際癢酥酥的,孫覆洲回神低頭嗯了一聲。

孫覆洲買的電動輪椅,減震效果很好,坐着舒服,比醫院的輪椅好很多。

他将人推到車邊,他的車是一輛二手奧迪,後備箱空間本來就小,放了一個行李箱就更小了,買輪椅的時候沒考慮那麽多,現在硬塞塞不下,只能放在後排。

沈垣自覺地坐到了副駕駛上。

沈垣慢吞吞地系上安全帶:“回你家。”

孫覆洲剛啓動的車子登時熄了火,他僵硬地轉過頭:“......什麽?”

車窗徐徐關上,綠葉掩映下,錯落的光斑壘落在沈垣的腿上,他擡手掃下褲子上的灰,光斑又映在了手背上。

他伸手将靠背拉後了一些,合眼躺着,嗓音懶懶的,有些困頓:“別誤會,不住你家。”

孫覆洲重新啓動車子,盯着後視鏡,打了兩圈方向盤,将車子開出醫院:“......哦。”

等開過了一個路口,沈垣閉着的眼忽然半睜着,鴉羽般的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側過臉,盯着孫覆洲的脖頸:“......我租了你家對面的房子。”

沈垣眼看着他的喉結在皮下滑動了一下,然後視線往上挪,對上了一雙疑惑不解的眼睛。

這會兒孫覆洲是真被吓到了:“什麽?!”

沈垣收回視線,看着車外流動的人群:“你不是去過我家嗎,那間房子其實是沒裝修,我一直在聯系設計師。”

孫覆洲一遍開車,一遍抽空打量他:“所以呢?你随便住哪不行?”

沈垣搖頭:“我這腿不方便,你放心我一個人在家?”

“有什麽不放心的?”

雖然孫覆洲嘴上這麽說,但車還是照樣往他家的方向開。

老式小區有一點好,那就是小,院子裏林林總總就停了三臺車,就已經沒孫覆洲的容身之地,他只能讨好地跟樓下副食店的老板打感情牌,然後将車停在他們店旁邊。

小區裏的矮樓沒有電梯,孫覆洲将沈垣推到樓梯口,望着遙遙無盡地樓梯盡頭嘆了口氣:“沈哥,下來走兩步呗。”

傷員沈某人不是嬌氣的人,不好撒嬌那口,他點點頭,抓着輪椅扶手,慢吞吞地站了起來,然後扶着牆邁出了短短的一步。

孫覆洲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勺,認命似地嘆氣,低頭蹲到了沈垣身前,兩手往後一伸:“上來!”

沈垣婉拒道:“不好吧。”

孫覆洲不耐煩地抖了抖手:“別他媽廢話。”

沈垣這才輕手輕腳地趴到他背上,雙手虛搭在他雙肩,男人的背很寬厚也很結實,上樓梯的步子穩穩當當的。

老房子的樓梯裏很暗,牆壁有許多印刷小廣告,灰塵的氣息有些重,沈垣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些。

呼出的熱氣噴灑在孫覆洲的耳後。

“輕點,別抓我這麽緊。”沈垣輕飄飄地聲音傳來,“我又不會跑。”

孫覆洲差點給人從背上掀下去。

他咬牙切齒地說:“是不是趙頌給你腦子打壞了?大白天騷什麽騷?”

沈垣将上身支起來,離他遠了些:“孫隊,好不容易咱們也算共生死了,怎麽還是這麽不給面子?”

孫覆洲嗤了一聲:“我要是真不給你面子,你還能趴我背上?”

沈垣說:“你非要背。”

“滾下來。”

房子在三樓,倆人門對門,孫覆洲往門前一停,沒好氣地半蹲下來。

沈垣單腿把自己挪到牆邊:“謝謝孫隊,麻煩我的行李和輪椅孫隊也幫幫忙吧。”

孫覆洲氣得沒邊兒了,一句話都沒擠出來,又認命地飛奔下樓,提了輪椅和行李,兩個臺階一跨,這兩樣分量不輕,等他氣喘籲籲地爬上三樓,沈垣的房門正開着,人已經自己摸進去了。

這個房子的格局和孫覆洲的房子差不多大,一室一廳一衛,面積不大,內裏早就裝修好了,色調溫馨簡單,窗戶朝向好,整個房子都通亮。

客廳沒見沈垣的人,卧室裏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孫覆洲把東西放到客廳,自己則轉而繞到卧室,打算打個招呼再走,一過去,沈垣正在換衣服。

裏衣剛被他扯下來,傷痕累累的後背露了出來,滿是紫紅的瘀青,一大片一大片的錯落着,孫覆洲張了張嘴,一時沒說出話來。

沈垣套好寬松軟糯的毛衣,擰過身來:“怎麽了?”

孫覆洲偏開頭,語氣格外冷淡:“東西放外面了,我回去了。”

沈垣點頭:“......我聽說發財在你家。”

孫覆洲:“在,我給你送來嗎?”

“沒事,先在你家養養吧,它很聽話的。”沈垣摸到了靠在牆上的單拐,“況且我這樣,也沒法養。”

孫覆洲半眯起眼:“你這根拐杖.....”有點眼熟。

沈垣握着拐杖往地上戳了戳:“應該是拳館的阿平拿來的,前兩天幫我搬東西來着。”

孫覆洲疾步過去,劈手奪下:“別用這個,不是給你買輪椅了嗎?”

“孫隊,我沒那麽小氣。”沈垣聳聳肩,“再說,我總不能天天坐輪椅吧。”

孫覆洲抓着拐杖,緊抿着唇:“我再給你買,你也不想想自己腿怎麽弄的。”

沈垣還想說什麽,緊接着被他瞪了一眼,也就無奈的閉嘴了。

——孫隊有錢。

·

孫覆洲回家前從樓下大爺那借了個老人助力行走器給沈垣用,并且二話不說把拐杖送給大爺插在菜園當支架了。

沈垣瞅着自己年紀輕輕就用上了行走器這東西,心裏也不知道什麽滋味。

老房子隔音差,他站在客廳,隐約聽到發財在孫覆洲家裏吠了一聲,并在孫覆洲的噓聲下乖乖安靜下來了。

發財是他親自訓練的,很聽話。

沈垣意義不明地笑了笑,轉身給門落上了鎖,他撐着行走器,慢悠悠地把行李箱拉到沙發前。他扶着沙發慢慢坐下來,将行李箱的鎖打開。

箱子裏的東西并不多,只有些衣服和雜物,拖動的時候東西都擠到了一邊,沈垣将大件小件都理了出來,一件一件地碼在茶幾上。

他從一件衣服裏抽出了一個牛皮封面的筆記本,本子落了一把密碼鎖。

一張照片從本子下滑了一截出來。

沈垣把他抽了出來,上面是孫覆洲穿着警服的照片,有些稚氣未退,臉上、身上全是泥和灰,旁邊還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警犬,眼眶通紅,眼淚卻始終死死地框在眼眶裏。這張照片約是幾年前的了,是從一篇報道上扣下來打印的。

彼時的孫覆洲才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跟着重案組破了一起流竄搶劫案,兇手是一對夫妻倆,在淩海的時候不小心鬧出了一起命案,除了上班的男人,一家老小四口人都死幹淨了,孫覆洲本來是被他爹偷摸安排進去,跟着湊人數幫忙的,順便積累經驗,沒想到最後抓捕的時候,兇手裏的妻子懷孕偷生臨時變卦,想背叛丈夫,被丈夫當作人質挂在陽臺上,而孫覆洲這個虎逼一個人去交換,配合狙擊手擊斃丈夫,而他的警犬也是在這個案子裏犧牲了。

這是他成為警察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案子,當地一個小報社還專門報道了一下,同時也産生了這張照片。

沈垣解開本子上的鎖,裏面多是些剪報和照片,旁邊也有一些手寫筆記備注了時間和詳情,從孫覆洲第一次出現在報道上之後,只要是他參與偵辦的案件,由時間從早到晚遞進,而最後一頁則是關于孫覆洲的父親孫國昌貪污案。

他有段時間沒打開這個本子了,裏面的內容歷歷在目且記憶猶新。

他也是一步步看着這個原本風光無限的警界新星,一天一天變成近年近乎毫無作為的孫大爺。

沈垣将照片重新貼回屬于它自己的那一頁,小心存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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