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卷叁?繁花(四)
西水區的商圈,銜接着一條有名的步行街,街道上濃縮了樰城大部分的吃喝玩樂,夜排檔為了搏出位都把帳篷搭在了馬路上,幾張木面的桌子,幾把軟塌塌的紅色塑料椅。
許多晚飯消化極快的夜宵黨早早就入了座,閉眼都能喊出自己愛吃的菜色。老板朗聲應着好,身前煤氣竈的火焰緊接着蹿得老高,上菜的幫手圍着圍裙在桌子之間來回穿梭。
邱雲他們因為人多,便在店裏的大圓桌坐下了,滿店的煙火氣飄着。
一個眼尖的遠遠地就看見了他們:“劉隊,這邊。”
原本桌上已經坐了四個人,再加上後來了他們三個,正正好将圓桌圍住了。
孫覆洲剛一坐下,就發現旁邊拿菜單擋着臉的人是他的“狗友”李儒:“你怎麽來了?”
李儒發現自己鬼鬼祟祟地僞裝被人一眼看破,立馬就不撒手不幹了:“我還想問你呢,你什麽時候參加過集體活動?”
“我不喜歡湊熱鬧,沒說不喜歡蹭飯吧?”孫覆洲觑他,“你一把年紀了,難不成想老牛吃嫩草?”
李儒仄歪着腦袋,眼神飄忽不定,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底氣一下子就跟漏了氣的氣球似的,唰地癟了:“我牙不好,吃嫩點怎麽了?”
孫覆洲一臉“你丫我早就看穿了”的表情,瞅着他笑。
年輕人的飯局其實沒什麽新穎之處,因為有劉承凜在,他們也不敢過火,盡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孫覆洲全程只吃飯不說話,偶爾數數碗裏的米粒兒,甚至在劉承凜有事沒事就把話題引到趙子瓊身上時,他也充耳不聞,争取做個沒感情的飯桶。
李儒被他看穿目的以後,也不遮遮掩掩了,甚至向他打聽起來:“你說,現在的小姑娘都喜歡啥?”
孫覆洲不想回答這麽純情的問題:“你真喜歡她表白不就好了?”
李儒推他:“你咋不讓我直接提親呢?”
孫覆洲若有所思:“這倒是個辦法,你逼她爸媽嫁女兒,萬一成功了呢?”
回應他的是一記白眼。
本來這個晚餐應該就在這麽平淡的氣氛裏結束,但事實卻是相反的,吃着吃着,忽然坐在門口的幾桌食客傳出了一陣騷動。
正巧,這時候老板過來收盤子,李儒多嘴問了一句發生了什麽事。
老板不清不楚地說:“旁邊路口出車禍了。”
李儒咂了咂嘴:“好吧,交管隊的又要加班了。”
劉承凜習慣性地問了一下詳細情況。
老板回憶着:“好像是個小姑娘,他們說看着神志不清,紅燈的時候走出去了。”
劉承凜問:“交警到了嗎?”
老板笑呵呵地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車禍現場一般都很血腥,李儒擔心劉承凜要出去看現場,便趁現在勸了一句:“沒事兒劉隊,這附近的路口都有交警,交管隊離着也不遠。”
孫覆洲也怕這位爺出幺蛾子,跟着勸了幾句,劉承凜才總算又拿起了筷子。
“哎,孫覆洲,你電話是不是亮了?”
李儒坐回椅子上,順勢低頭踢了一腳桌子下的垃圾,一轉眼就瞥見了孫覆洲的口袋裏的手機隔着薄薄的布料亮着光。
孫覆洲收回手,低頭去看,果然亮着,應該是他上班的時候習慣開了靜音,所以連帶着震動都關了。
他把手機拿出來的時候屏幕已經熄了,鎖屏上有好幾條來自沈垣的未接來電和信息,顯然他錯過很久了。孫覆洲又撥了回去,這次換成對方無人接聽。
李儒見他一臉愁容:“怎麽了?”
孫覆洲一連打了幾通電話都沒人接,便把手機收了起來:“我得先回去了。”
李儒驚訝道:“這麽早?飯還沒吃完呢。”
孫覆洲搖搖頭:“算了,家裏有事,我先走了。”
“哎......”一桌人攔都沒來得及攔,就看見孫覆洲已經跑出店外了。
人來人往的步行街,一旁就是車水馬龍的馬路,出車禍的路口在對面,交警已經迅速清理了現場,附近圍着許多圍觀群衆,孫覆洲懶得關心,逆着去湊熱鬧的人流跑到大馬路邊,很快就招停了一輛的士。
他在車上又打了幾次電話,還是沒人接。他擔心又鬧出趙頌那樣兒的事,這回說不定人就真沒了,一想到這個結果,孫覆洲頭皮都是麻的,恨不得給自己安上四個輪,一路飙回家。
小區這個點正是飯後散步的時間,精神好的老大爺和老大媽早已扛着音響去占領高地,養生一點的,就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家門。
孫覆洲下了出租車後,拔腿就往小區裏跑,眼睛跟不上身體,險些撞着剛從樓上下來的老大爺。
“小孫吶。”老大爺叫住他。
“怎麽了大爺?”孫覆洲及時剎腳,轉而又要往樓上沖,卻被人攔住了。
“那個新搬來的小夥子是你朋友吧?”
孫覆洲心裏一咯噔,這是出了多大的事,住樓下的大爺都知道了?
“啊,對,我朋友,怎麽了?”
老大爺嗓門大,說話的時候喜歡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氣裏戳:“那小夥子腿好像有問題,剛在樓梯上摔了,也沒看到家裏人,怪可憐的,以後就少讓他一個人出來。”
孫覆洲連忙問:“摔得嚴重嗎?他現在人呢?”
老大爺和藹一笑:“看着沒什麽大事,我讓我兒子給人扶上去了。”
高高懸着的心因為這句話終于穩穩地落了地,他呼出一口短短的氣:“好的,謝謝大爺,我去看看。”
大爺笑呵呵地擺了擺手,随後離開了。
三層樓,說高不高,孫覆洲跟只猴子似的,三兩步飛奔了上去,沈垣家的門半開着,可能是別人送他回來後忘了關,也可能是他特意留着門。
孫覆洲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開合頁發出輕輕的一聲“吱呀”,代替他先打了招呼。
客廳是黑着的,沒有燈,窗外的燈光充盈着窗戶,在客廳中央落下一塊亮出。沙發上有個黑影,一動不動地半躺着,淺薄的微光給他的臉廓勾勒出了細細的銀邊。
“你腿沒好,一個人跑出去幹嘛?”孫覆洲見不得他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啪”地打開燈,屋裏一下子就亮堂了,“你不想要這條腿可以直說!”
因為突然而然的明亮,沈垣不适應地閉了閉眼:“你誤會了......”
沈垣在家喜歡穿着亞麻的居家服,現在就是這麽一身,孫覆洲一眼就看見白色的褲子上多出了些斑駁的紅印,已經幹成了紅褐色。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膝蓋上的傷口裂了——關節處的傷口本就應該在日常生活中避免運動,當時醫生建議用外固定支具固定,等傷口長好了再拆,但被沈垣拒絕了,沒想到倒是方便了他折騰自己。
孫覆洲沒好氣地去櫃子裏找醫藥箱,“咚”一聲拎到沈垣面前的茶幾上,并踢了一腳沙發:“擡腿!”
沈垣乖乖照做:“好了,至于這麽大火氣嗎?”
孫覆洲一言不發地蹲下來,給他上了藥,換了紗布,聽到他還是一副沒事兒人一樣,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撂了手裏的東西:“至于?我他媽就不至于回來!”
白花花的紗布散了一地,膠布也骨碌碌地滾到了一邊。
沈垣垂着眼,不大想跟他吵架。
孫覆洲越想越氣,自己天天跟個孫子似地照顧他,沒事還要擔心他因為腿會有後遺症,而産生什麽精神壓力,結果人家沒兩天就自己把自己摔了,還反過來問他,至于嗎?
他怒火中燒地把自己摔到另一個沙發上:“媽的,老子多餘管你!”
“你別想這麽多......”
“我他媽什麽都沒想!”
“我不是那意思......”
“我管你什麽意思?”
這人就是吃了槍子兒拌火藥了,一點就着,什麽話聽不進去。
沈垣揉搓着眉心那塊骨頭,因為用力過大,眼角被扯着,露出裏面的紅肉:“孫覆洲,你把我想的太脆弱了。”
孫覆洲話裏夾槍帶棒:“你當然不脆弱,辦案都不用警察了,你自己跑去當個人質就能幫我們打擊犯罪——我還覺得你丫是不是挑錯劇本了,這兒可不是漫威世界,你也不是黑暗騎士蝙蝠俠。”
沈垣被他怼樂了,輕描淡寫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孫覆洲說:“你知道個屁!”
深吸了一口氣,他繼續控訴:“你知道你就不會屁颠屁颠跟着趙頌跑,你什麽事都不告訴警察,還指望警察幫你抓罪犯,沈垣,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相較于孫覆洲的暴躁,沈垣從一開始就很冷靜,甚至冷靜的過頭了,如果換一個人像孫覆洲這樣指着他鼻子罵,沈垣一定會給他頭都擰下來。
沈垣用自認為最誠懇的目光看向他:“孫覆洲,冷靜一點,有些事以後我會慢慢跟你說的,好嗎?”
孫覆洲冷笑着瞥他:“你不想說就算了,老子還不想聽。”
孫覆洲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他一點都不想在這兒呆了。
這個單方面的架吵得有點莫名其妙,明明一開始還是擔心來着,可一見面,滿腔怒火就壓不住了,噌噌地往上竄,他完全控制不了,尤其是看到沈垣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他就恨不得撲上去跟他打一架。
活脫脫的小孩兒脾氣。
沈垣無奈地扶額,叫住了他,聲音沙沙的,有些低沉。
“王琴琴死了。”
孫覆洲腳下一頓,先邁出去的那只腳還堪堪懸在門檻上方。
他回過頭:“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
暴躁老孫,在線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