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卷叁?繁花(六)
周一,晴。
晴朗的天氣,太陽高高地挂在天幕,上曬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孫覆洲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車,在門衛大叔視若無睹且并不打算留情的關門動作下,驚險地從只餘一人寬度的門縫裏沖進了市局。
沒有刑事案件的日子裏,刑警們就會被各種失蹤、盜竊等等,說大不大但多如牛毛的小案堵個水洩不通。
“我要報案,讓我先過去!”
孫覆洲把自行車找了個地方停好,正打算從正門路過時,一個婦女從身後擠開他,沖進了市局大樓。
這樣的場景每天都在上演,孫覆洲特意繞了個安全通道,不跟群衆搶那巴掌大點的路。
看到孫覆洲從不起眼的小門進來,李儒那雙钛合金眼就跟鑲了放大鏡似的,一眼就瞅準了他:“孫副,又遲到了?”
孫覆洲本人是毫無什麽自覺性的,但他對上班時間的把控程度卻十分精準,揚了揚手機,上面的時間堪堪停在59分,然後沒過兩秒,59搖身一變跳到了00:“沒遲到,剛剛好。”
李儒嘁了一聲,說起了正事:“趙法醫來送了一個屍檢報告,讓我提醒你。”
孫覆洲沖他做了個ok的手勢。
那天在沈垣真誠又炙熱的目光下,孫覆洲很快就妥協了,答應給王琴琴做個屍檢,反正也不是什麽難事,就拜托給了隊裏的趙法醫,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出結果了。
李儒看熱鬧第一人,直接跟了上來:“你讓他給你做了誰的屍檢?”
孫覆洲拆報告的動作一停:“有你什麽事啊?”
拒絕的意思很明顯了,就差動手趕了,李儒癟了癟嘴巴,嘴角耷拉到了下巴:“不看就不看,小氣吧啦。”
孫覆洲沒理氣呼呼離開的男人,自己坐在工位上,将屍檢報告拆出來,死因簡明扼要,顱內出血加上失血休克,搶救無效死亡,除此之外,王琴琴身上有多處人為導致的掐痕與吻痕,并在體內檢測出了屬于某品牌的潤滑劑……死亡前不久才進行過性、行為。
他将這短短幾行字反複看了幾遍,實在有些無法相信,掏出手機撥通了趙子瓊的號碼。
沒多久,電話接通:“喂......”
孫覆洲急沖沖地發問:“那個屍檢報告你确定沒問題?”
趙子瓊被問懵了:“能有什麽問題?”
孫覆洲在電話這頭手舞足蹈:“那女孩才十五歲,怎麽可能有.....性、行為?”
不是強迫,而像是自願發生。
趙子瓊一本正經地說:“孫副,請你相信我的專業素養,我是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但是她也可能是被迫的,身上的痕跡不能全被概括成暧昧痕跡吧……”
“孫副,我覺得這種事,有經驗的人來判斷比較好。”
趙子瓊的語氣是正經的,說的內容是不正經的。
其實——孫覆洲不喜歡趙子瓊有很大一點,就是他經驗太豐富,這會顯得自己很弱。
“……算了,這事兒先謝謝你了,有時間請你吃飯。”
挂斷電話以後,孫覆洲将桌上的屍檢報告收拾好,拍下來死因發給沈垣。做完這些,孫覆洲望着卡其色的檔案袋發愣,他見過車禍的肇事司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出租車司機,車禍發生之前還接了一單生意,會經過那條路更是巧合,這個車禍完完全全就是意外。
唯一的問題就是王琴琴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跡。
直到一個警員在二樓樓梯口扯着嗓子喊他:“孫副!一樓有個案子,劉隊讓你去一趟。”
“來了。”
孫覆洲回過神,将屍檢報告收進抽屜,循着聲音趕到樓下。
接待處有個婦女正扯着劉承凜說什麽,神色有些焦急,看打扮與長相約三四十歲,包是某個打牌的入門款,衣服就普通了,沒化妝,臉色憔悴。
孫覆洲多打量了兩眼這個可能就是報案人的婦女,走到劉承凜身後:“老劉,什麽案子?”
劉承凜讓他過來:“是這位周女士,報的失蹤案,她女兒周五放學後失蹤了,到現在沒有回家,我已經了解了一些信息,可能牽扯了刑事案件,這案子你負責吧。”
孫覆洲指了指自己:“我?”
劉承凜點頭,又說了一個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消息:“對,這兩天我要去省裏參與抓捕趙頌一案的後續行動,局裏的事都會交給你來負責。”
孫覆洲扯了一個苦笑:“我這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劉承凜:“開心嗎?”
孫覆洲別過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工作交接後,劉承凜便離開了,臨走還特意囑咐了一句,小趙法醫條件好,多接觸接觸。
孫覆洲不想跟他再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連推帶趕地說:“去去去,你真是媒婆當上瘾了?”
失蹤案的報案人,也就是眼前這個中年婦女周莉,眼巴巴地看着被留下來的孫覆洲,真皮背包眼看着要被她一雙手抓爛了,孫覆洲拉着她坐下。
很快,邱雲送來了失蹤者的資料。
失蹤的女孩名叫張佳麗,十七歲,就讀于樰城十三中,成績中下游,家裏有個讀重高的哥哥,父母也疏于對她管教,平時夜不歸宿是常有的事,這一次家屬以為和往常一樣住在同學家,但三夜未回後才發現孩子是失蹤了。
家長也聯系過張佳麗的朋友同學,事實證明她并沒有去任何一個人家裏借宿。
孫覆洲首先安撫家屬的情緒:“周女士對吧,你不用緊張,我姓孫,我會處理你的案件,請你相信我們好嗎?”
孫覆洲的安撫不說很有用,但還是起到了一些效果,周莉的情緒平靜了些:“孫警官,是這樣的,我女兒星期五的晚上下了晚自習沒按時回來,我們以為她出去玩了,但老師今天早上打電話,說沒去學校,我們才來報警。”
“你女兒失蹤前後有聯系過家裏人嗎?”
“沒有,電話關機。”
“她和家裏關系不好?”
周莉連忙搖頭:“沒有啊,我女兒成績一般,也沒想她能考什麽好大學,所以家裏對她管的松,別說有矛盾了。”
孫覆洲心下了然,十有八九這家人平時跟子女沒什麽溝通,這麽大的姑娘不見兩天了才發現。
張佳麗的失蹤在劉承凜眼裏看來,可能涉及犯罪,所以才交由孫覆洲調查。
孫覆洲轉過辦公椅:“她同學說星期五晚上有聚會,但是她沒來?”
邱雲抱着文件夾點頭。
“什麽聚會?”
邱雲在手機上的吃喝玩樂軟件裏搜索娛樂場所:“生日聚會,說是去了一家KTV,張佳麗已經答應了會去,但是當晚她沒出現……喏,就是這個。”
經典時代KTV,位于北聊區,距離十三中只有兩條街,規模很大,孫覆洲聽說過這個地方,但是沒去過。
孫覆洲順嘴一問:“正規嗎?”
邱雲也拿不準:“應該挺正規的,去年的掃黃活動,他們家也沒說有什麽問題,而且張佳麗不是沒去嗎?應該跟KTV沒關系吧。”
“那先按流程查呗,看看張佳麗從學校離開後去了哪。”
話雖這麽說,查也這麽查,可等他們真拿到監控就傻眼了——張佳麗這個小姑娘從學校門口出來後,徑直上了一輛公交,應該是去經典時代KTV的路線,但下了站臺以後就躲進了站牌後,走了一條沒監控的小路,而人應該就是這條路上消失的。
小路前通KTV,後通公交站,那就是說人還是去了KTV裏。
孫覆洲瞅着她消失的地方:“不是說她沒去嗎?”
在小路上被截了?
邱雲:“這塊兒人多眼雜的,車也不能停,應該沒人會挑這裏進行綁架吧?”
孫覆洲贊同地點頭,是這個道理。
“争取一下商戶的監控吧。”
郊外的某個優美的湖心島,島上種滿了郁郁蔥蔥的綠植,已然将整個春天的綠意都灌了進來。
湖面上,一條乳白色的棧橋由岸邊延伸到島上,棧橋很長,也很窄,私家車沒法開,只有小型的觀光車能在上面通行。
觀光車上開車的是個年邁的老人,車上載着一個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天氣還不算暖和,這麽單薄的衣物穿在身上根本無法保暖,女孩坐在那明明一直在發抖,牙關都時不時磕出響聲,但臉上卻洋溢始終着期待的笑容。
身上的裙子有着精致的繡花與蕾絲,配色活潑,将少女的笑容襯得格外嬌媚動人。
這是她一眼就挑中的裙子,搭配一個小低跟,她從一個尚不成熟的女孩進階成了半大的少女,打扮隐隐靠攏成熟女人,但骨子裏的幼嫩氣息也争先恐後地浮在臉上。
這大概是女人一生中最漂亮的年紀,是清晨含苞待放的花。
觀光車很快就從棧橋開到了別墅群,大理石的地磚,細細密密的紋理藏在平緩的表面之下,綠植擁簇着白色的別墅群,每棟別墅都都自己的小設計,黑色的栅欄和困住公主的鐵窗如出一轍。
島的面積不大,別墅的數量也不多,觀光車在其中一棟別墅前停下,駕駛的老漢“啊啊”地張了張嘴,示意姑娘下車。
女孩從車上跳下來,輕聲說:“謝謝。”
老漢看都沒看女孩那精心練習過的笑容,駕駛着觀光車掉了個頭,從哪來回哪去了。
女孩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暗罵老漢沒眼力見,全然沒了剛剛巧笑倩兮的模樣。
就在她生氣跺腳是,別墅的門開了,一個抽着煙的女人靠在門板上,薄涼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女孩的臉、身材,尤其是沒什麽份量的胸脯。
女孩被她看得發毛,謹慎地擡手擋在身前,白晃晃地兩條胳膊好像刺了女人的眼。
女人嗤笑了一聲,後背離開門板,頭也沒回地進屋了,只留下一句:“進來,鎖門。”
這個女人的眼神有些兇,但和描述上說的差不多,是很有誘惑力的成熟女人。
女孩半信半疑地跟過去,大着膽子往別墅裏看了一眼,但只有玄關一小塊地方能看見,裏面都藏在了轉角後。
來都來了,不能半途而廢。
女孩給自己打足了氣,大步走了進去。
別墅的雕花大門就像緩緩落下的巨獸上颚,沉重遲緩地将別墅裏的世界與外面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