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該是綠莺。可等到醒來時,卻發現儲秀宮裏只有自己一個人。

桑枝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燒已經退了。偌大的儲秀宮只餘下些打掃宮女,有的在外面幹活,有的在縫補衣裳。她起身倒了杯水,正要往口中送,就看到桐兒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桑枝!”

桑枝手一抖,杯中的水險些灑在自己身上。待看桐兒時,卻發現她态度大變,再不像日前那樣對自己呼來喝去,反倒顯出殷切之态,“桑枝,你醒啦!要喝水嗎?我給你倒!”

說着就搶過桑枝手裏的杯子,“水涼了,我給你換!”又重新給她倒了杯。

桑枝哭笑不得。她剛剛倒的水,怎麽會涼!桐兒忽然如此殷勤,讓桑枝很不習慣,“桐兒,你有事嗎?”

桐兒笑得親昵,“照顧你,就是我的事啊。”沒容桑枝說話,桐兒又自顧說,“皇貴妃娘娘真是菩薩心腸,桑枝你不知道你運氣多好!竟然是皇貴妃娘娘親自給你召的禦醫,唉,你這場病生的真是值了!”

桐兒喋喋不休,“不過你放心,禦醫說了,你這是內虛火旺,喝兩天藥就好了。”說着就拉住了桑枝的手,“桑枝啊,你看我對你這麽好,以後你要是被娘娘重用了,可一定要記得我呀。”

聽了這麽多,桑枝覺得最後一句才是桐兒想說的。她大致明白了事情的過程,而後默然感慨。世态炎涼,趨炎附勢,怎麽好像宮女太監都難出此類?桑枝輕嘆,大概是他們的奴性教育太深入骨髓,宮女太監入宮早,又世代是包衣奴才出身,所以慣以勢利眼看人看事。

畢竟是個宮女,桑枝哪能休養太久,不過是勉強休息了一天,翌日又要照常伺候幹活。桐兒雖然待她态度好了點,但沒想到桑枝因為受到皇貴妃娘娘親召禦醫的待遇,竟然遭到了領頭宮女的嫉妒,橫眉冷眼地嗤笑她,“不過就是主子多看了一眼,有什麽了不起!還不是個下|賤的宮女。我告訴你,那是皇貴妃娘娘心善,可不是你有什麽本事,還不快去幹活!”

桑枝暫不與她計較,只當看不見。桐兒不敢得罪領頭宮女,漸漸地對她也疏遠了。久之并未見皇貴妃娘娘對桑枝有什麽別的寬待,于是宮女們原本因為那一絲厚待對桑枝産生的敬畏之情,就消磨沒了。她是最後一批入承乾宮的宮女,論資歷論背景都是最下等的一批,被“老人”奴役幾乎是難免的。

轉眼間在承乾宮已經過一個月,孟冬已至,北風徘徊,天氣越發冷了些。這期間,桑枝并沒有見到綠莺,讓她幾乎以為那日是幻覺。桑枝就算自求安生也不行,宮女們之間的争鬥竟然也是如此慘烈。只幸好旁人不把她放在眼裏,她是最底層的小宮女,所以盡管偶爾有人欺負,但不會到像領頭宮女和其他宮女之間那麽強烈的沖突。

桑枝默默看着,覺得時機将要成熟。她冷靜地受了一個月的委屈,為的就是摸清這些宮女的脾性習氣愛好和缺點。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初來乍到,自然不可以魯莽行事。可現在不一樣,她雖然不惹事,可也絕不能任人欺負。一個月的時間讓她看了出來,這些宮女都各自為政,沒有一個是真心與旁人交往的。那也就意味着,沒有拉幫結派。實際上,宮女們是禁止搞小團夥的。但這點對桑枝來說大有好處,因為這也就意味這任何一個宮女受欺負,都不會有旁人插手。“欺軟怕硬”這一點,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皇貴妃娘娘協理後宮,這月已經到了給各宮發放炭火的時候。宮裏不準燒柴,以防走水。各宮都是燒炭,且嚴禁私自生火。桑枝還在擦窗戶,桐兒又帶了炭火過來,這小宮女早就恢複了原先的态度,對桑枝頤指氣使,“桑枝,你去永壽宮送這些炭。”

桑枝等的就是這一刻。這個桐兒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的功夫簡直爐火純青,和大多數宮女一樣的毛病。桑枝冷笑,甩了甩抹布,“我來承乾宮多久了?”

“誰管你來多久,快去送炭。”桐兒沒好氣地擺臉色。

桑枝面無表情,直接走到她面前抓住炭筐,用力一推,桐兒不妨她突然出手,驚呼一聲跌倒在地,手裏的炭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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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桐兒怒氣沖沖,“桑枝,你敢推我!”

桑枝微擡下巴,“是你自己不小心跌倒的。”

“胡說!”桐兒爬起來,就要去扭打桑枝。桑枝閃身避過。

領頭宮女過來,“你們在幹什麽!”她看一眼桑枝,又看一眼桐兒,“桐兒,桑枝,你們成何體統!”

桐兒大叫,“姐姐,桑枝推我!”

“有誰看見了?”桑枝漠然站着,“她是自己跌倒的。”

桐兒怒急,上來就要厮打。桑枝不再躲讓,她剛剛就是為了讓桐兒引人注意,吸引了此處其他宮女的眼光,這會兒見桐兒發狂,桑枝雙足站定,瞅準了她的來勢,在她沖過來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一巴掌,落在桐兒臉上。桐兒被打懵了。

一衆宮女也驚呆了。

可桑枝仍然站着不動,“是她先動手的,大家都看見了。”她凜然而立,哪裏還是這一個月裏默不作聲的模樣。

宮女們素來欺軟怕硬,這會兒連領頭宮女都有些怯。她雖然是領頭,不過是來得早資歷深些,但其實和桑枝等其他宮女一樣都沒有品級,只是下等奴婢。

桑枝道,“咱們都是一樣的宮女,各人做好各人的事,不要總想着指使別人。我不跟有些人計較,不代表那人就可以蹬鼻子上臉。我桑枝自認從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不然我也不是個怕死的。”說完撿起自己的抹布,繼續擦窗戶。

桐兒回過神來還要去扭打,卻不妨桑枝猛然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眼神既狠又厲,那陰沉之色竟然吓住了她。她愣在原地,捂着臉竟然忘記了哭泣。

領頭宮女見勢頭不妙,也不敢聲張。這裏鬧事傳出去,大家都得挨罰。于是她厲聲喝道,“桐兒,讓你去送炭,你磨磨蹭蹭幹什麽!不要忘了儲秀宮的規矩!耽誤了事情,你有幾個腦袋擔待得起!”

桐兒被罵了一頓。剛摔在地上,一身髒兮兮的,手心也破了。又被打,臉上指印還沒消呢,這會兒還挨罵,她竟然也不敢反抗,更不敢哭泣。儲秀宮的規矩,不許聽見哭聲,不吉利。她強忍着,唯唯諾諾地撿起地上的炭。

宮女們都散去做各自的事情,卻偏偏不時瞅一眼桑枝。

有人小聲議論,“原來以為是個悶葫蘆,誰知道這麽狠。”

另一個附和,“我就說不要惹她,看我說對了吧?她剛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不一樣。”

領頭宮女也似不經意地掃了桑枝一樣,清了清嗓子喝道,“幹活時不許說話,規矩都忘了!”她強壯着膽子對桑枝說,“桑枝,你也不要忘了儲秀宮的規矩!”

桑枝淡淡看她一眼,冷笑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你跟我們是一樣的,說我們之前,先告訴你自己,不要忘了儲秀宮的規矩。”

霎時間儲秀宮一片靜谧。宮女們看桑枝的眼神變了幾變,都不敢再說話了。那領頭宮女碰了個釘子,恨恨地瞪桑枝一眼,也不言語了。

一旁的桐兒眼淚無聲地落,灰頭土臉也不敢換衣服,怕時間來不及,一點點撿炭塊。桑枝掃了一眼,又掃了一眼。那桐兒也不過就十四五歲,在桑枝眼裏也還只是個無知少女而已。桑枝不經意地看了好幾次,忍不住動了恻隐之心。她的目的已經達到,給衆人來了下馬威,讓大家知道自己不是好欺負的。這會兒看着桐兒小小的人,受了委屈還不敢作聲,逆來順受的模樣,她到底沒忍住。

桑枝嘆氣,剛走到桐兒面前,桐兒就哆嗦了下,“你……想幹嘛!”

沒想到她竟然怕成這樣。桑枝抿抿唇,蹲下來幫她撿炭塊。

桐兒愣了愣,不敢看她,卻說,“不用你假好心!”

“桐兒,”桑枝聲音冷清,“你今天這下場,是你咎由自取。你有沒有欺負我,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原先念着你年齡小,當你是妹妹,所以對你多加忍讓。只是你不思悔改變本加厲,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

桐兒看了她一眼,“好話誰不會說!”

桑枝這才看清桐兒滿臉淚痕,臉上烏七八糟的還有炭灰,實在狼狽。她嘆氣,“你這個樣子去永壽宮,只怕會治你個藐視宮規之罪。”

桐兒眼淚落得更厲害了,“我是個奴才,主子要做什麽,就得做什麽。主子要我三更死,誰敢留我到五更!怪我命苦!”

桑枝沉吟了一會兒,雖有心幫她可桑枝對去永壽宮心有餘悸。她環視一圈,根本沒有人會願意幫桐兒去送。桐兒眼淚啪啪落,還不敢出聲。桑枝也沒說話,就看着桐兒垂着頭,瘦小的身子抱着炭筐一步步往外走。

倘若真讓她這麽走出去,只怕不妙。領頭宮女顯然也發現了這個情況,大聲斥責她,“你也不知道擦擦臉,這樣子出去,承乾宮的臉都給你丢盡了!”

桐兒還是唯唯諾諾,“來不及了。”

那領頭宮女上來就要扒她髒掉的衣服,“就在這兒換!”桐兒受到驚吓,連忙要躲。

桑枝幾步沖上前去,推開那領頭宮女,“你幹什麽!”

“桑枝,你裝什麽好人!她這樣有失禮儀,被嬷嬷看見,她小命保不保得住不說,回頭這裏的人都得挨罰!”

桑枝咬牙,冷冷地看她一眼,“我幫她送。”

桐兒吃驚地看她一眼。說實話,桐兒其實不敢去永壽宮。桑枝沒來之前,一直都是她去永壽宮,次次都要被責難辱罵。桑枝來了,她才松了口氣。只是不該轉而欺負桑枝。

剛說完,桑枝自己就驚出了一身冷汗,覺得雙腿發軟。她想反悔,然而周圍人都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尤其領頭宮女似是端等着拿她把柄,桑枝只好硬着頭皮道,“桐兒,這是我可憐你。”她拿過炭筐,瞪一眼那領頭宮女,仍舊朝永壽宮方向去了。

一路忐忑不安,越走雙腿越發軟,覺得在自尋死路。她絞盡腦汁,才恍然想到,大不了将炭塊交給那兩個守門的太監。桑枝心想,不進去見到嬷嬷和那個錦姑姑,大概就沒事吧?

又想,不知道還會不會遇到素勒。冷靜下來之後,桑枝心裏多少有些感激素勒。雖然事情因素勒而起,但倘若素勒沒有救她,眼下自己已經一命嗚呼了吧?她雖然心知自己以後萬不該再與那少女有糾葛,最好能避則避,但心底又因這念頭有些愧疚。她當然明白上次之事并非素勒的意思,而且當日那情形,素勒似乎為了她和靜妃起沖突?

桑枝覺得,素勒畢竟還只是個未成年少女而已,大概也是沒個玩伴,怪可憐的。她自己動了恻隐之心,存着不忍。那心底仍然藏有一塊柔軟,不似久居深宮之人已然不知心軟為何物。

桑枝總帶着悲憫之心看待這宮殿裏的每個人,覺得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祭品。這些人或者不知自己為人,或者知道自己為人卻不能好好為人,雖然難免有可恨之處,但歸根到底也都是可憐之人。

她以局外人的心态看待,哪怕自己跻身其中也不願意淪為一員。她想,無論如何,自己不要喪失了做人的根本。哪怕有失,也盡量保持做人的尊嚴吧。她是唯一一個清醒的人,為保命自然應當順時順勢,但心不能也變成一顆奴才的心。

只是,這路的盡頭在何處?桑枝看不到希望。蔓延開來的是一種無力的絕望感,桑枝攥緊炭筐,生怕自己也被這巨獸吞沒了心智。

☆、正文08

一路惴惴不安。快到永壽宮門口時,遠遠看見那兩個守門的小太監,桑枝不禁左右環顧,不曾想竟下意識地在找素勒的身影。

桑枝覺得自己欠了她一句謝謝。到底,素勒于她算是有救命之恩。然而看了一圈,也沒看到除自己之外有旁人。桑枝心裏竟然有些淡淡的失落。她斂去情緒,深呼吸一口氣才壓下恐懼,壯着膽子走上前去。兩個小太監已經認得她了,連忙笑道,“桑枝姑娘。”

“兩位公公好。”桑枝握緊手裏的炭筐,笑道,“不知道兩位公公能不能幫個小忙?”

那兩個小太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味深長地笑望她,“桑枝姑娘請說。”

桑枝如何看不懂他們的眼神,便不着痕跡地朝兩人手裏各塞了幾兩碎銀,“麻煩你們抽個身,幫我把這筐炭塊送到宮裏。”

“嗯……”兩個小太監分別掂了掂銀子,有些不滿。

桑枝連忙說,“兩位公公見諒,我剛去承乾宮不久,一個月月錢只有五兩銀子,着實……”她讪讪的,“捉襟見肘。”

那兩個公公卻忽然警醒的看向她,“捉什麽見肘子?”

桑枝愣了愣,試探地說,“捉襟見肘?”見兩個太監仍然茫然的神色,桑枝心裏一咯噔。糟糕!她忘記了,宮裏的太監宮女多半是不識字的。太監還有可能蒙主子恩賜,跟着學認幾個字,可宮女是決不許識字的。除非是秀女出身,本就能識文斷字。但通常秀女不會成為宮女,即便轉為宮女也很快就會擢升為女官。

但她經年積累的習慣,豈是說改就改的?桑枝額上沁出冷汗來,連忙笑道,“我是說,沒幾個錢,全捉來攢在一起都買不了肘子。”

說完就覺得牙疼。還沒等小太監回應,桑枝就聽到身後撲哧一聲笑,她轉頭一看,“素勒!”

不知道素勒從哪兒跑出來的。桑枝又驚又喜,然而素勒卻眸光閃動,打量着她。桑枝臉色僵了僵,她不知道剛剛那些話素勒聽去了多少。

兩個小太監這才說,“在宮裏哪用你買肘子,吃食都是禦膳房定的。”

“是是是,公公說的是。”桑枝十分尴尬,卻要作出安然的模樣,“還請兩位公公幫個忙。”

素勒按住她的手,“他們豈可擅離職守,你既來了,又何須勞煩旁人?難不成日後你每次來,都要托他們不成?”不容桑枝反駁,素勒就拉着她的手徑直走了進去。

踏進門檻的時候,桑枝就身子一抖。素勒掃她一眼,桑枝連忙拉住她,目帶祈求,“素勒!我可不敢再去了。”

“那就放這兒吧。”素勒頓了頓,“你不要怕,有我在。”她奪過桑枝手中的炭筐随手放在地上,“陪我說說話。”

為着她的話,桑枝心裏莫名一暖,便被她拉着到了院落東南的井亭。八角頂覆黃琉璃瓦,是現代常見的仿造亭子樣式。永壽宮是“日”字形二進院,前院常常是空着的,靜妃和宮人都住在後院,桑枝有些不放心剛剛被素勒随意扔在前院臺階上的炭筐。

桑枝不時回頭看炭筐,素勒忍俊不禁,“不放心你就拿過來好了。”桑枝猶豫了下,真要去拿時,素勒又拉住了她,“這裏沒人,你還真去啊。”

“……”桑枝無奈,“素勒,我只是送炭的。”

素勒神情淡了淡,“捉襟見肘。”

桑枝心頭一緊,打哈哈道,“呵呵主要是這井亭太冷了。”她偷偷打量素勒表情,卻見素勒勾唇,饒有趣味地盯着她,“你識字?”

桑枝連忙搖頭。

素勒也不再多問,只自顧說,“永壽宮冷清雖冷清,但也清淨。”

桑枝拿不準她的意圖,不敢接話。素勒看她一眼,“桑枝,你今日倒是安分。那次見我,還讓我稱你聲姐姐呢。”

“這……”桑枝咬唇,低聲道,“……上次,對不起……以後不敢了。”

素勒立刻冷了臉,半晌才緩了緩神色,“有什麽不敢的,”她閃了閃眼睛,“桑枝姐姐,我也是宮女啊。”

桑枝垂眸,心情複雜。猶豫着擡頭看向素勒,便見少女臉上藏着隐忍的期待,似乎只要自己一句話就會毀了素勒的美好。桑枝心上一軟,竟不忍辜負這少女之情,才勉強笑笑動唇,“原是你看起來比我小,按我家鄉的規矩,是該稱一聲姐姐。但只怕你進宮比我早,這聲姐姐就擔不起了。”

“我既然稱你一聲姐姐,你就擔得起。”素勒幾不可見地松了口氣,對她的話很感興趣,“你的家鄉在哪兒?都有什麽規矩?”

“我的家鄉啊,”桑枝不由得望向了天空,“我的家鄉離這兒很遠,規矩都是好規矩。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素勒沉默了下,“你還可以等宮女放出宮,有個盼頭。”可自己這一生,再無希望。

桑枝不置可否,輕聲說,“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何況,恐怕再也回不去了。素勒擡頭看她,“桑枝,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我是獨女。”桑枝有些倦意,見到素勒的時候她有些疲于僞裝。興許是知道素勒自己也帶着僞裝,她們都有各自的秘密。然而在兩人公開的秘密之下,卻可以随意地說些話。她轉頭看素勒,“你呢?你家在哪兒?”

“我?”素勒愣了愣,眸子裏就帶了光彩,“我家在科……在草原上。草原,你知道嗎?”

桑枝見她神情愉悅,也跟着輕快了些,“知道啊。我以前也去過呢。”

“你去過啊!”素勒就露出留戀的神色來,“在草原上,我的馬術可是數得上的!”

“真的?”桑枝驚訝地打量她,“真看不出來,你這麽小小的還會騎馬?”

素勒不悅,“當然!”

“你什麽時候進宮的啊?”

“十三歲那年。嗯,我在宮裏,四年了。你呢?”

“你果然進宮比我早。我啊……”桑枝對她眨眨眼,“嗯,有些怪,怕你不信。”

素勒驚奇,“你說說看。”

“據說我應該進宮兩年了,好像是恰好趕在十七歲被選上。但不巧的是,我前陣子生病,把腦袋燒壞了,所以只記得這半年的事情。”

素勒狐疑地看她,“把腦袋燒壞了?”

桑枝點頭。

“你家裏有人教你讀書嗎?”素勒似笑非笑,“把你的腦袋燒會讀書了?”

桑枝沒想到她還是繞到這個問題上,想了想才說,“我跟着別人學了點,勉強認得幾個字。”反問她,“你十三歲就進宮了,那你難道十三歲以前就會騎馬嗎?”

素勒有些得意之色,“我家的人,自出生就會騎馬!”

“真厲害。”桑枝由衷感嘆。

素勒就開心地笑了起來。她眉眼彎彎,原本端莊之色竟被這少女笑靥掩蓋了去,顯出幾分俏皮得意來。

桑枝被她感染,嘆一聲,“你今年才十六歲啊,我都……十九了。”素勒不端架子時,着實明媚可人,有幾分稚氣未脫的模樣,桑枝心生憐惜便伸手摟住了她,笑道,“合該叫我聲姐姐。”

素勒身子一僵,但看桑枝眼神帶着揶揄,她哼了聲,卻也沒掙脫開來。

兩人就在這空無一人的永壽宮前院閑聊着,不知不覺日頭落山,桑枝嘆氣,“時間過得真快,我該回去了。”

素勒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承乾宮啊……”

“素勒,笑一笑嘛!”桑枝捧着她的臉,“你笑起來特別好看。”

素勒微微翹了唇角,“桑枝,你真不像宮女。”

桑枝望着她的眼睛,“你也不像。”

她們相視一笑,都沒有再多說。這宮殿裏有太多的身份和僞裝,她們不必深究。至少,眼下兩人心無芥蒂。她們能給彼此帶來歡樂,在這看不見希望的深宮裏,能有一個人讓自己不必有太多僞裝,已是大幸。

沒有身份之別地位之差,素勒是桑枝這一刻唯一的朋友。

可對于博爾濟吉特·素勒來說,桑枝于她,能否稱得上“朋友”二字呢?她只是……太寂寞了。

☆、千秋令節

與素勒相處的那半天時光,是桑枝來到這裏以來最開心的一段時間。她竟然開始有些盼着去永壽宮了。

雖然不知道素勒到底是什麽身份——桑枝心裏把她當成了哪個格格公主,畢竟素勒年紀不大——但素勒對她來說是特別的。這種特別在回到儲秀宮時,就更加明顯。是的,桑枝想,素勒說的沒錯,她不像宮女,也無法忍受宮女的奴顏婢膝和逆來順受趨炎附勢。

整座宮殿都讓她厭惡。

桑枝心裏生了怨氣,一點都不想留在這裏。可她身不由己,根本出不去。承乾宮越來越忙,桑枝心思不在此,一直跟着團團轉做些粗使雜役,只聽說是為了千秋令節,也不知道忙的是什麽。于是越發逮着機會就往永壽宮跑,不過也不是每次都能見到素勒。甚至很多次,她都沒有碰到素勒。已經一月光陰過去,這一個月,桑枝奉命去了永壽宮好幾次,一次都沒遇見素勒。

桑枝不免頹喪。這日回到儲秀宮沒多久,便聽到有人找。桑枝心中一喜,以為是素勒,但轉念一想,就知道不可能。素勒絕不可能是宮女,而且也絕不會來找她。待出去一看,桑枝一怔,“綠莺!”

“桑枝姐姐。”綠莺笑得很甜,朝她走來時,桑枝都能看到附近宮女的豔羨之色。畢竟綠莺是跟在皇貴妃娘娘身邊的人,比她們的地位不知道高了多少。

桑枝也高興起來,“綠莺,終于見到你了!”

“你還好嗎?”綠莺笑意盈然,“一直沒抽出空來,這才來看你,姐姐不會怪我吧?”

桑枝笑道,“怎麽會!我明白。”又說,“謝謝你提點,不然我只怕就要被派去坤寧宮了。”

“你不怪我沒有照顧好你,我就很開心了。”

桑枝搖頭,“過得好不好,在自己。怎麽能怪你。”

綠莺怔了怔,“桑枝姐姐,你變了很多。”她望着桑枝,“以前,你雖然比我年長,但心性卻像個孩子,是個善良的大姐姐,我總擔心你照顧不好自己。現在……”她頓了頓,望進桑枝的眼睛,“你跟以前很不一樣。”

桑枝避開她的眼神,“是啊,我變了很多。但是,在宮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就聽見綠莺一聲淺嘆,“你說的是。”

桑枝岔開話題,“今兒怎麽得空了?”

綠莺道,“早就想來看姐姐,只是這個月一直在忙千秋令節,今天要不是為了永壽宮,也抽不出時間到這裏來。”

“永壽宮怎麽了?”

“也沒什麽,只是明日就是千秋令節了,按制明日靜妃當來承乾宮裏請安,但靜妃又素來……咳,”綠莺頓了頓,“皇貴妃娘娘一向免她的禮,多般照拂,但千秋令節上卻不得不謹遵禮制,不敢有絲毫逾矩,這才打發我去永壽宮問個話。”

桑枝聽得似懂非懂,心道,大概因為是個重大節日,所以靜妃也不得不出席,但又因為靜妃向來記恨承乾宮,如果不提前去打招呼做做工作,只怕節日上會難堪。畢竟這個千秋令節似乎是個很重大的節日,承乾宮協理後宮,萬一出了點差池這罪名非同小可。于是沉吟道,“你要去永壽宮?”

綠莺點頭,又嘆氣道,“永壽宮向來不給承乾宮好臉色,我來這裏是要找一直被派去永壽宮的姐妹,看看有什麽注意的。”

“……”桑枝嘴角抽動,“一直……都是我去的。”

綠莺面露訝色,“是你?”随即臉色沉了下來,“我本該料到的。這裏的人慣好欺負人,姐姐你又性子軟……”綠莺站起來,“我該早點來。”

桑枝見她面色不善,連忙拉住她,“綠莺,你要做什麽?”

“姐姐盡管放心,有我在,豈能讓你受了委屈!”綠莺握住她的手,提高聲音環顧圍在四周卻不敢上前的宮女們,故意說道,“倘若日後再有人欺負你,便是欺負我。”她聲音着實不大,但擲地有聲,一時間一衆宮女面面相觑,看向桑枝的眼神既嫉羨又畏懼。

桑枝神情一頓,豈不領會綠莺此番作為的原因?便垂了眸子。綠莺能待桑枝這麽好,說明原來的桑枝确實心底善良毫無城府。不然以綠莺有這樣輕易一年半載就能博得皇貴妃歡心的手段的人,怎會喜歡她?這宮裏的人,人人都想要旁人善良好欺,但卻鮮有人能愛護良善之心。綠莺能做到這一點,桑枝心中頓時對她生了不少好感。她也不多說,只輕輕拉住綠莺的手,笑道,“哪裏受了什麽委屈。能和你在一個宮裏共事,咱們更親近些,我就很開心了。去永壽宮是我自己願意的,不過是跑跑腿而已,和大家一樣的做事,也沒什麽。”

一旁的宮女們才悄悄松了口氣。桐兒大着膽子接口道,“是啊是啊,綠莺姐姐,我們都和桑枝姐姐關系很好。”

綠莺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這才好。桑枝姐姐也不是久居此處之人,早晚她要跟我一處的。你們如今能好好相處,以後自然也少不了好處。”

桐兒心裏一喜,還要奉承兩句,綠莺卻拉住桑枝道,“既然是姐姐常去永壽宮,那再好不過。姐姐今日就受累,再陪我去一趟,可好?”

桑枝哪有不從之理。出來時,一路看着綠莺行止有度,心中便越發喟嘆。直至到了無人處,綠莺才悄悄松了口氣,小聲道,“姐姐,永壽宮可為難你了?”

為難?桑枝勾唇,“倒是沒有。”只是險些要了她的命。

“這也倒是奇了,”綠莺打量着她,“從來沒遇見這樣的事。”

桑枝笑笑。

綠莺卻恍然道,“我明白了。”自道,“一定是因為姐姐太心善,素來待人真心,永壽宮裏都是識人斷人的能人,大約是也喜歡姐姐吧。”

“……呵呵,也許吧。”桑枝面上發臊,暗自思量——終于明白桑枝本尊為什麽會這麽快就死于非命了。在深宮內苑裏太心善,焉能久活?她不欲多談這個話題,便道,“這個千秋令節到底是個什麽節日?十月裏有這樣一個重大節日嗎?”桑枝掰着手指算了一遍,也沒在十月找出一個像樣的傳統節日來——除了國慶,當然這個時候是不可能有十一國慶的。

綠莺聽得這話,哭笑不得,“姐姐啊,你連千秋令節都不知道嗎?”她無奈搖頭,“每年的十月初三是皇後誕辰,就是千秋令節啊!”

“啊……”桑枝有些不好意思,“我給忘了。”其實是一點都不知道。猶豫了一下又問,“也就是說,皇後誕辰那日就是千秋令節,倘若誕辰不在十月初三,那明天就不是千秋令節了?”

“自然。”綠莺極為耐心,“皇後娘娘和皇貴妃娘娘的壽辰日都稱千秋令節。”

桑枝明白過來,“原來是給皇後過生日啊。”

說話間已經到了永壽宮,二人止住話頭,前去請安。

☆、永壽宮

桑枝對永壽宮輕車熟路,門口的小太監對她也已經極為熟悉,倒是不認得綠莺。不過這些小太監自然都有幾分眼色,見綠莺和桑枝一同過來,便暗自忖度出綠莺的分量打招呼,“桑枝姑娘,兩位姑娘好。”

桑枝見他們神色頗為拘謹,笑道,“兩位公公好,這位是承乾宮的綠莺,特來給靜妃娘娘請安。”

“正巧,坤寧宮的蔡姑姑也在。”小太監道,“兩位且稍等,容小的前去通報。”

沒過一會兒,小太監面露難色的回來,“靜妃娘娘說,今日事忙,不得空。”

自從上次險些被毒死之後,桑枝再來幾乎沒被刁難過,這次不免覺得驚訝,“不見?”

小太監點頭。

綠莺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不過很快就緩了神色,笑道,“煩請公公再去通報一聲,娘娘盡管先忙,等抽出空來再召見奴婢也不遲。”這意思就是要等着了。

桑枝看看她,也不好說話,只得沉默着陪在一旁。小太監不敢怠慢,依言再次禀報,回來時說,“娘娘說,那就等着吧。”

這一等就從傍晚等到夜幕。眼見着宵禁就要到了,靜妃仍然沒有半點召見的意思。桑枝站的雙腿僵直,十月夜風嗖嗖的吹,讓她和綠莺都不由得打寒顫。桑枝沉默一會兒,終究開了口,“還等嗎?”

“等。”綠莺聲音異常堅決,“娘娘不肯召見是娘娘的事,倘若我就此回去沒有盡力,一定會被責罰。”

桑枝皺眉,“聽聞皇貴妃娘娘素來仁厚,不至于……”

綠莺微微搖頭,“皇貴妃協理六宮,賞罰分明。雖然為人仁厚,但做錯事也絕不會姑息。何況,千秋令節不是小事,出不得半點差池,靜妃娘娘這裏要是不事先做足功夫,萬一在明天出點事故,莫說我,就是整個承乾宮恐怕都不好交代。”

桑枝聽得心裏一陣沉悶。

兩個小太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奉承道,“綠莺姑娘大可不必多慮,誰不知道承乾宮的恩寵最盛,坤寧宮那位……”太監壓低了聲音,“只怕這千秋令節皇上都不樂意呢。縱使永壽宮明日真鬧事,受責罰的也必不會是承乾宮。”

綠莺嘆氣,“榮寵再盛,也是後宮之人。後宮說得算的可不是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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