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才是用人之道。愛妃做的對!”
一語畢,董鄂氏動動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整個坤寧宮的人雖然早就知道皇上獨寵承乾宮,但絕沒想到會這麽寵。這一樣事兩樣辦,真是千古沒見着這樣随意的帝王。
素勒眸子低垂,悄無聲息地在一旁站着,不言不語。
順治又道,“這麽冷的天,愛妃還是早些回宮的好。”就拉着董鄂氏往外走,董鄂氏連忙給素勒施禮告辭,素勒還禮罷,便看着順治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董鄂氏身上,路過院中時說,“把這小宮女也帶回去。沖撞皇後又不是什麽大事,承乾宮裏的沖撞了朕都不要緊,愛妃還特地大冷天地來請罪。”那榮寵不言而喻,像是故意說給旁人聽似的。
兩人銮駕斷斷續續離開坤寧宮,雪也漸漸停了。院子裏的桑枝身上已經覆蓋了些雪花,素勒望着她被人拖起來,背後一片血跡,一時怔怔的。
直到院子裏只剩下坤寧宮的人,素勒才松開緊握着的雙手,掌心已經被她自己掐的青紫斑斑。
☆、023
慘淡的日頭挂在半空,素勒單薄的身子站在門口,望着這巍峨的宮殿出神。
宮殿呵,一座套一座,呈重重合圍之勢,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籠。素勒嬌小的身形在這巍峨之中顯得那麽微不足道。一旁蔡宛芸心內嘆息,取過大氅走到她身邊,輕聲道,“娘娘,外面冷。”
素勒掃一眼她手中金絲穿線绫羅織就的華麗宮衣,輕輕地撫摸上去。那絲滑沁涼的金線熨帖在她指尖,好似一根根鋒利的針刺進她心口。工藝精湛的華服好像變成一張大網,要把她吞噬捆縛。她指尖一抖,猛地推開蔡宛芸,“不要!”
“娘娘!”蔡宛芸吓了一跳,就看見小皇後步履有些亂的急急奔往寝殿,像一只無路可走驚惶逃竄的幼鳥。蔡宛芸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皇後娘娘出了什麽事,也不敢聲張,只得快步跟上去。
可素勒剛到寝宮內間就停了下來,穩穩地站定不動,平淡地道,“下去吧。”
“娘娘……”蔡宛芸還放心不下,素勒淡淡道,“本宮沒事,只是有點累。晚膳還要去給太後請安,本宮要休息會兒。”她頓了頓,“你們都下去,任何人都不準進來。”
蔡宛芸欲言又止,可主子的話她也不敢反駁,只得咽下心頭不安,低頭道,“是,奴婢遵命。”
很快,偌大的坤寧宮只剩下素勒一個人。空曠的,了無生氣的,繁華的宮殿裏,只有她孤獨的身影,小小的,那麽不堪一擊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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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頹然坐在地上,茫然地望着這一切,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麽。她稀罕這個皇後之位嗎?不!她更想在草原上奔跑,在一望無際的穹天綠野裏縱橫。她想念科爾沁草原,更想念在額吉身邊的日子。她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開懷大笑過了。當初在草原上歡快明麗的小女孩真的是她嗎?素勒覺得,那個放肆歡笑的小姑娘好像一場不真實的夢。她已經忘記了快樂和放肆的滋味。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困在這個冷冰冰的地方,欺辱、責難、陰寒,沒有人真心對她笑,沒有人真心跟她說說話。這難道不是很可怕?
不,素勒閉上眼睛,逼回眼眶裏絕望的淚水,慘然一笑。那可怕嗎?不。比那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這種日子何時是盡頭。
如果要廢後,那就拿出皇帝的氣魄來,斬釘截鐵地廢除她這個并不想在後位上茍延殘喘的皇後啊!素勒喉間微動,吞下哽咽,眸子卻是一片死寂。可偏偏他又不敢,不敢跟太後撕破臉。可是,誰敢呢?素勒自嘲地笑笑,皇上不敢,難道她自己就敢了嗎?皇太後氣勢懾人,一句話便能決定整個家族的生死榮辱,素勒對老人家除了順從,還是順從。順從皇帝,順從太後,順從整個科爾沁家族對她的期許,順從這大清天下對她的矚目與束縛。皇帝沒有選擇,不敢反抗,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只是這日子實在……生亦何歡。
素勒神情一片木然,目光不經意一掃,卻發現被她放在枕邊的那匹小馬玩偶。做工粗糙又廉價的小玩意兒,卻讓素勒眼神一頓,眸中漸漸多出些溫度。
“桑枝。”她心裏軟軟的,唇角不經意露出些笑意。然而片刻功夫眉頭卻又攏起來,素勒不由得心裏一緊,“她知道了。”知道自己是什麽人的桑枝,桑枝還能像以前那樣待自己嗎?
畢竟——素勒抿緊薄唇,心裏一片苦澀,畢竟尊卑有別,而坤寧宮又那麽不受待見。她想,桑枝是對的,人人都想留在承乾宮。誰會願意待在這個坤寧宮呢?便是素勒自己,也寧可經常跑去清淨的永壽宮,陪陪廢後。至少永壽宮沒有那麽多龃龉龌龊和人情冷暖,永壽宮裏常年不會有人去,因為靜妃是被皇上厭棄的人,誰願意跟她沾上關系呢。
可素勒覺得自己還比不上靜妃,靜妃是個多麽縱性的人,哪怕跟皇上也是三言兩語不和就直接吵起來,就連皇太後也拿她沒辦法。所以當初皇上廢後的時候,皇太後見他态度堅決也就沒有十分執意的阻止,因為連太後也不是很能降服住烈性又倔強的靜妃。便是這個封號“靜”字也飽含皇帝諷刺的惡意,讓孟古青修身養性,了此殘生。這宮裏容不下靜妃那種嫉惡如仇不肯彎腰的人。現在換成了一個好拿捏的素勒,反倒兩頭都要委曲求全。
素勒到底不是靜妃。她做不到靜妃那麽性烈如火愛憎分明。她委曲一次,便會委曲第二次第三次。不是人人都有靜妃那樣的勇氣,也不是人人都能有靜妃那樣的運氣,即便皇帝廢了孟古青的後位,但是在皇帝心裏不管是愛還是恨,只怕屬于孟古青的位子連董鄂妃都無法動搖。因為靜妃是那樣鮮明的一個人兒啊,時刻都有為愛赴死的決絕。可她,博爾濟吉特·素勒,甚至連愛是什麽都不知道,就更別提赴死了。她心性向來恬淡,便做不得第二個孟古青。何況,她也沒辦法像靜妃那樣決然自私,只顧自己全不管身後的家族。
一切的路,都是命中注定沒有選擇。素勒垂眸,起身走向鳳榻,握住那匹小馬躺下來。也許,在夢裏,她還能在月光下,在草原裏,縱馬揚鞭自由馳騁。
桑枝回到儲秀宮就一直發燒,背上鞭傷難愈,又在雪地裏受寒,她雖然沒徹底昏過去,但一直迷迷糊糊神志不清。過了五六天才漸漸醒轉,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守在她床邊的綠莺。
可她腦子裏有一瞬的空白,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怔怔的望着綠莺半晌,桑枝才徹底找回神智——還是在這裏。并不是一場夢。
目光轉到綠莺身上,桑枝心裏一暖,十分感激。便在這時綠莺睜開眼睛,“桑枝!你醒啦!”.
“嗯。”桑枝面帶笑意,“這些天一直是你在照顧我?”
綠莺嘆道,“是啊,除了我還能有誰。”
桑枝忍着痛意調笑道,“讓娘娘身邊的綠莺姑娘守着照顧這麽些天,只怕我已經聲名遠播了吧。”
“你倒真是聲名遠播,不過不是因為我。”綠莺搖搖頭,“這幾天,宮裏快鬧翻天了。”
桑枝聽着奇怪,“發生什麽事情?”
綠莺看她一眼,“天冷寒氣重,皇太後鳳體抱恙,皇貴妃娘娘日夜侍奉,倒讓我們這些宮人得了閑。”
“這不是好事嗎?”桑枝不解道,“皇貴妃娘娘伺候太後,你們也好歇口氣。”
綠莺搖搖頭,“要是這樣倒好了,只是呀,鬧得不是承乾宮,而是坤寧宮。”
桑枝心裏猛地一跳,“坤寧宮?!”
“對,”綠莺放低聲音,“看樣子這次,皇上是下定決心要廢後了!”又道,“今兒早朝皇上剛剛下的旨意,停中宮箋表,皇後娘娘現在一點權力都沒啦。”中宮箋表,如同皇帝诏書,是皇後統攝六宮特有的權利,由皇後口述,代诏女官筆錄,加皇後寶冊鳳印,是一項極大的權利。箋表一出,雖聖旨也不可以輕易反駁,可以制約妃嫔皇子們。皇帝停止中宮箋表,就等于中止皇後職權。
“什麽!”桑枝猛地起身,顧不得背後扯動的傷讓她疼得連連倒抽氣,“為什麽!”
“聖旨上的意思是,因為皇後娘娘品德有失,伺候皇太後不如咱們皇貴妃娘娘盡心。”綠莺輕描淡寫,語氣平平。
桑枝卻恨的咬碎後牙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太後是皇後在後宮最大的靠山,就算皇上不盡心,皇後也不可能不盡心。皇上就連這個廢後的借口都這麽敷衍!她徒有一腔憤懑,卻無可奈何,只憂心忡忡,“那皇後呢?”
“被軟禁在坤寧宮了。”對皇後的軟禁,才是真軟禁。
桑枝心緒難平,遙望着坤寧宮的方向,暗自焦急。
要見她。要去見她!桑枝心裏驀地湧出這個強烈的念頭,一定要見到她,哪怕什麽都做不了,只是陪在她身邊呢?
“素勒……”桑枝心裏默默念着這個名字,“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讀者君,你們好~
這文會在下周一也就是11月9日入V,到時三章合一的萬字更新奉上!這幾天正好也忙,就先存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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