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坤寧宮真個是幽咽冰凝萬馬齊喑,裏裏外外跪倒一片,當首跪在大殿裏的不是小皇後是誰?
皇帝冷面冷心,沒個好聲氣,“朕令皇後禁足思過,你們哪個大逆不道,反奸猾媚上,弄出這麽個小玩意兒來讓皇後玩物喪志?”他手裏拿着的正是小皇後原本一直攥在手裏的玩偶,“朕本想看皇後有沒有悔過,誰知你竟一心放在這上面,難道是一國之母的樣子?将我大清皇室的顏面置于何地!”
皇帝陡然提高聲音,帝王怒斥之下坤寧宮滿殿寂然,只有“铮”地一聲泥偶被大力摔在地上的聲音。
那本就做工拙劣的小馬登時被摔得四分五裂,在皇後面前支離破碎。一小截馬腿崩落在素勒膝蓋邊,她垂眸看着,終于沒忍住眼眶紅起來。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小皇後終于擡起頭來,不輕不重地道,“臣妾聽聞前日皇上将光祿大夫湯若望進獻的西洋琉璃球賞給承乾宮,原來那不算玩物。”
順治帝沒料到她會反駁,登時勃然大怒,“好一個皇後!玩物喪志不說,還不知悔過!皇貴妃協理後宮諸事費心,朕憐她勞心耗神,才賞她一個小玩意聊供安歇,你呢!你什麽都不做,什麽都做不好,只知道弄些個奇巧尋樂,竟不知錯?”他打眼一掃,看見皇後伸手過去撿膝蓋邊的玩偶殘肢,頓時冷笑一聲,一腳踩下去,将那馬腿碾地粉碎。
素勒手指發顫,停在皇帝腳邊。她死死咬住嘴唇,唯恐自己發出恨聲出言反駁。順治帝移開腳,又似頑劣少年一般,挨個将七零八落的泥偶踩一遍,各個碾成粉末,才心頭火氣微消,厲聲道,“皇後無德,不知悔過。朕令你深切思悔發罪己诏,以謝罪于天下!”
可是下罪己诏,就等于昭告天下她根本不配位居中宮。素勒明白,罪己诏只不過是廢後的前戲。眼睜睜看着皇帝把她唯一喜愛的小東西毀得粉碎,她咬緊牙關,再也沒忍住,挺直腰杆道,“自皇貴妃入宮以來,後宮諸事皆由她打理。就算有過,也是承乾宮的過,與本宮何幹!”
她這個皇後形同虛設,權力被架空,一切事宜都要經承乾宮決議。可這還不算,更令人發笑的是,功都是承乾宮的,過就都是她這個皇後的。但凡諸事處理不當,第一個被責難的必定是她這個中宮之主。
“放肆!”皇帝大喝一聲,“你既然是皇後,就身負皇後職責,不僅不思過,還把罪責全推到別人頭上!承乾宮處處幫你,你不思感恩也就罷了,竟心生怨怼!朕未見過如你這等品行拙劣之人!可見你根本不配做皇後!”
“呵!”皇後冷笑一聲,昂首望着他道,“恐怕這才是皇上您最想說的。”
皇帝從沒見過這個逆來順受地小皇後如此硬氣,一時心中竟有些虛。他難道不知道到底是誰的錯?不,他比誰都清楚。但那又怎樣?他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是天子,是永遠不會錯的。他說什麽就得是什麽,因為,他是這個大清王朝的主人。一時間他想到了皇太後,想到永壽宮的廢後靜妃,再看看眼前目光中透着冷絕的皇後,竟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他絕不肯承認那是怯,是心虛。
然而,男人的自尊是決不允許被挑戰的,尤其這個男人還權傾天下。何況他還心虛了,可身為皇帝怎麽能心虛!為了掩飾這心虛和怯意,他随手抓起桌上茶盞砸向素勒,宮人便眼見着皇後悶哼一聲,被茶盞砸在肩頭,“砰”一聲茶盞落地碎裂,跪着的皇後被砸的身子往側邊傾倒,鳳袍滿是茶葉,形容狼狽不堪。
“你既然無德無能位居中宮,難道不該廢嗎?”順治帝大聲道,“皇後之位,本就該賢德女子居之。”他端坐正位,诏令吳良輔道,“傳朕口谕,茲科爾沁部鎮國公貝勒綽爾濟之女博爾濟吉特氏,無德無才,悖逆君上,奉上不敬,侍君不親,實不堪居中宮之主——”他說着,一旁的吳良輔卻雙手發抖,根本不敢順從,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三思啊!”
皇後只神情凜然,默不作聲。
順治大惱,“朕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朕的,朕不過廢一個皇後而已,三思什麽!你個吃裏扒外的狗奴才,也敢違逆犯上?!”說着就狠狠地踹了吳良輔一腳,吳良輔戰戰兢兢被他踹到在地,卻不敢做聲,顧不得疼痛連忙爬起來再次跪好。
一時間坤寧宮陰雲密布,所有人顫抖着大氣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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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跟着董鄂妃趕來時,宮人連通報都給吓忘了,她們如入無人之境,一路到內殿便見狼藉一片。皇後臉上發梢都濕漉漉的,半邊身子都被摻雜着茶葉的水跡打濕,卻一臉漠然地跪着,好像這裏的事情跟她完全沒關系似的。
備受皇帝寵信的宦官吳良輔也渾身發顫,五體叩首跪在一旁。大大小小的宮女太監就更不用提了,膽小的甚至直接吓暈過去。
董鄂妃見狀,心裏咯噔一下,頓時忐忑不已。她深知皇帝為人,少年即登帝位,雖然胸懷大志治國有術,但性情浮躁易怒,很是任性放縱。而且剛愎自用,容不得任何冒犯,稍有不順心便動辄懲處。對他只能順,不能逆。董鄂氏之所以深受恩寵,就在于她深深懂得女人柔弱勝剛強的優勢,對順治帝放收有度。可即便如此,到底眼前這個男人手握生殺大權,只怕稍有不慎也要命喪黃泉,她固然受寵,然而擔驚受怕也比旁人多上百倍。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沒人比董鄂妃體會更深。
“皇上……”董鄂妃連忙跪下行禮,刻意放柔的聲音,便是塊頑石也要被這女兒柔情給軟化了,她目光溫柔,眸含情意地望着順治帝,“臣妾給皇上請安。”
順治帝本盛怒之中,看見董鄂妃也沒太好的情緒,只是揮手道,“平身,你來幹什麽。”
董鄂妃盈盈起身,上前輕輕握住皇帝的手,心知眼下情形絕不能說半句硬話,便轉移話題輕柔道,“榮親王想念皇上,臣妾代他來給他父皇請安。”
順治帝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皇兒尚在襁褓中,就知道想念朕了?”
“自然,”董鄂妃見他臉上露出笑意,才松一口氣,略帶撒嬌道,“榮親王是皇上的兒子,天子之子,自然與衆不同。臣妾今日看他,就覺得皇兒思念父皇呢。”
順治帝笑出聲來,捏她臉問,“不知道是皇兒想念朕呢,還是他母後想念朕呢?”
董鄂妃嗔他一眼,“好好的說榮親王,你偏要往臣妾身上說,羞不羞?臣妾可不依!”
“哈哈!”順治帝終于開懷,“那愛妃到底想朕不想?”
董鄂妃垂眸,朝他懷裏靠近些,雙手環住他胸膛輕聲道,“想,我們母子都很想念皇上。”她眼神極其溫柔地望着皇上,“臣妾最怕您生氣,更怕您氣着自己。宮裏有什麽不是,就讓後宮來處理,皇上您為天下子民勞心勞力,已經極耗心神。臣妾雖然人微力薄,可若能為皇上分憂一二,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場。”
說這些話時,董鄂妃聲音極輕,幾乎是在順治帝耳旁耳語。她本就是個水做的女子,形貌皆是難得的美人,如今呵氣如蘭又嬌嬌柔柔,便是百煉鋼也化作了繞指柔,順治帝心腸完全軟下來,抱緊她道,“全天下只有你最懂朕,最愛朕。”
然而桑枝的目光卻只落在一旁狼狽的小皇後身上。滿室狼藉,素勒通紅的眼眶和身上的茶葉殘渣,甚至目力所及處被摔碎的泥偶——桑枝不知道她在這裏經歷了怎樣的暴風雨,心裏真是又恨又疼。那個單薄的少女啊,孤獨又倔強的跪着,幾乎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将她抱在懷裏呵護。怎麽會有人忍心如此責難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桑枝幾乎咬碎後牙槽,恨不能狠狠扇順治帝一個耳光。
然而素勒好像失了魂一般,根本沒注意到董鄂妃和桑枝的到來,只眼神空洞地望着被碾成粉末的泥偶。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麽,為什麽一定要堅持下去。累,很累。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活下去,死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
桑枝并不知道皇後眼下心裏在想什麽。雖然她很想很想很想上前抱住這個少女,可是,理智上很清楚,她不僅不能動,甚至都不能把目光一直鎖在皇後身上。她深深低着頭,只有餘光不曾離開皇後身影,腳步卻沒有移動一步。
就這麽會兒功夫,董鄂妃終于把皇帝的毛給順直了。雖然她本該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跪求皇帝不要廢後,但眼下情形容不得她這麽做。這會兒尤其不能觸皇帝逆鱗,董鄂妃不敢輕舉妄動。
皇帝摟着董鄂妃的腰不松,“回去看朕的皇兒。”
董鄂妃被他摟着走一會兒,輕聲道,“皇上這樣成何體統,讓人看見,臣妾還怎麽見人啊。”她似嗔非嗔,順治帝心中十分喜愛,見她薄面粉紅似是真羞,況心裏也知道這樣出去不好,就笑呵呵地松了手。
董鄂妃松口氣,“臣妾本是想為榮親王尋個玩意,還沒找到呢。皇上您先去看他,免得皇兒等不及。”其實是想留下在皇後這裏做人情,只是這話可不敢明說,便另找名頭。順治帝又豈會不明白?但是董鄂妃願意顧着他臉面,千方百計地順着他,他心中憐惜也就只作不知,“那你可別耽誤太久。”
皇帝走後,坤寧宮裏才總算緩口氣。隆福門口蘇麻喇姑默默看着皇帝離開,自己也悄悄走了。原是跟董鄂妃前後腳的功夫,但是看見董鄂妃進去,蘇麻喇姑便停下腳步。一來,她要看看董鄂妃是什麽反應,二來,若是她進去雖然能護住皇後,但只怕皇太後和皇上的矛盾會更深。所以她根本沒進去,可又不放心。直到看見坤寧宮危機解除,這才輕嘆一聲,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稬021章
沒得皇帝命令,坤寧宮衆人不敢起身,皇後連同宮人依舊跪着,倒是站着的桑枝和董鄂妃顯得格格不入。
董鄂妃恭送順治帝離開,待人徹底消失在視線裏後,她連忙起身去扶皇後,雙膝一曲幾乎跪在皇後面前。
桑枝跟在董鄂妃身後,下意識地朝素勒伸出手,然而就在這一刻,跪在素勒身後的蔡宛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皇後娘娘。便是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桑枝恍遭雷擊,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因為——沒有哪一個奴才不是時時事事以自家主子為先!比如蔡宛芸,無論來人是誰,哪怕是皇上皇太後,蔡宛芸眼中也只以皇後娘娘為尊。而桑枝自己剛剛,竟然直接忽略身前的董鄂妃,越過董鄂氏想去扶皇後!
她沒做出來時,這只是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可她一旦做了,那麽,她原來在董鄂妃面前說的那些話就再也不值得相信。因小見大見微知著啊!董鄂妃生就一顆七竅玲珑心,桑枝倘若真的越過她去扶了皇後,只怕任憑桑枝再怎麽巧舌如簧舌燦蓮花也難逃董鄂妃法眼。只是幸而,幸而桑枝雙手只伸到董鄂妃後手肘處。眼見着蔡宛芸扶住皇後,桑枝就在那一瞬間毫無異樣的轉手扶住董鄂妃。盡管她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終于意識到這次董鄂妃帶她到坤寧宮除了以示親近外,更重要的恐怕是試探。
好險,好險就功虧一篑!
桑枝心中緊張地亂跳,扶住董鄂妃時也對這個女人心生畏懼。董鄂妃的心思何其深!狀似不經意間帶她來,實則無時無刻不在試探她。是了,桑枝想,董鄂妃又怎麽可能不懷疑她與皇後有關系?縱使她在承乾宮時颠倒黑白看似說服了董鄂妃,但事實擺在眼前,她此舉确實也解救了皇後的危機,董鄂妃又豈能輕易信她?這會兒故意将她帶到坤寧宮來,難道不是想看看她面對皇後被責難時的态度嗎?
因着那一驚吓,桑枝反倒吓出急智,看出董鄂妃的真正意圖。董鄂妃之城府,桑枝只覺得深不可測。倘若桑枝是誠心實意效忠董鄂妃,那麽便該像蔡宛芸忠于皇後那樣忠于董鄂妃。對于一個奴婢來說,忠誠二字是最基本的守則。做到忠誠,便是眼裏只能看見自家主子。而桑枝眼裏,何曾有過董鄂妃?
然而這一刻,桑枝心裏明白,無論她到底忠誠不忠誠,眼下都不能對皇後露出半點不該有的情緒。
如果說剛剛桑枝還不敢确定董鄂妃是不是在試探她,那麽接下來董鄂妃順其自然握住她右手說的話,讓桑枝徹底确信了自己的猜測。
董鄂氏由桑枝扶起來,便順勢握住桑枝的手,嗔怪道,“妹妹也是個癡人,難道眼裏只能看到本宮嗎?皇後娘娘跪着,你怎敢來扶本宮?”
對自己的稱呼是“妹妹”……桑枝心裏一咯噔,徹底明白董鄂妃不是個善茬。她不敢多看皇後一眼,垂眸恭順道,“奴婢是娘娘的人,自然只看得到娘娘,怠慢了皇後,是奴婢的罪過,求皇後娘娘責罰!”
桑枝低着頭,說話的聲音毫無異樣。可是根本擡不起頭,甚至不敢想象皇後——素勒聽到這番話會是什麽表情。她暗自緊了緊喉頭,然而神情和手上動作卻不敢露出絲毫異樣。
也虧得她能拼命表現如常,許久才聽到皇後的聲音,“承乾宮的人就該好好伺候姐姐,何罪之有。”
素勒聲音平平,讓人聽不出半點異樣。桑枝卻心裏一緊,下意識地偷偷看她一眼,卻正對上素勒幽深的眸子,明明暗暗讓人看不真切。然而沒容她細看,素勒就不着痕跡移開目光,由蔡宛芸扶着轉身離開。
桑枝抿緊雙唇,只有餘光追随着她的腳步,卻自始至終低頭站着,雙手沒有離開董鄂妃。
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聽到了董鄂妃輕飄飄的聲音,“妹妹想是認識皇後娘娘的吧?”
桑枝心髒陡然一提,但也只是一瞬,即刻就意識到董鄂妃又在試探,迅速反應過來說,“自然。坤寧宮的皇後娘娘,我這樣做奴婢的哪能不知道。”她不能立刻出口否認,更不能表現出驚訝無措,因為任何反常的行為都無疑在證實董鄂妃的猜測,所以她只能努力做出身為一個“陌生人”最正常的反應,可實際上,桑枝心裏已經開始亂了。
她到底經驗不足,哪比得上董鄂妃這等深宮裏一步一步腳踏實地殺出來的人物,對董鄂妃接二連三出其不意地試探,桑枝招架地困難。怕的不是光明正大的試探,那有什麽可懼?她總歸能應付過去。比光明正大試探可怕百倍千倍的是出其不意,在非常細微的小細節裏觀察端倪,能有如此眼力的絕非常人,偏偏董鄂妃就不是常人。桑枝控制不住地心虛起來,不知道董鄂妃是不是又要在哪裏給自己下絆子,然而又不能流露出絲毫緊張神情。這外表如常心裏幾乎炸開鍋的反差,讓桑枝的後背很快被冷汗打濕。
董鄂妃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上次你在坤寧宮吃鞭子的事,還記得?”
桑枝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也不知道這裏面是不是又有陷阱,可又絕不能不回答,連忙低聲道,“奴婢不敢忘。原是奴婢行事不周連累娘娘,求娘娘恕罪!”說着就要跪下去。
不管董鄂妃怎麽試探,她總歸就要讓自己言行舉止全表現的一心撲在董鄂妃身上就對了。
董鄂妃唇角勾了勾,順手拉住她,“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
“……”桑枝眼皮一跳,心想,難道是我提的嗎?
又聽董鄂妃說,“只怕皇後娘娘被誤傷,随本宮進去看看。”
“是。”桑枝愈發恭謹。她被董鄂妃有意無意地敲打試探吓得幾乎神經衰弱,這個女人太可怕了,桑枝恨不能調動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來感知董鄂妃的意圖。
董鄂妃剛走兩步,回頭看她一眼,竟然牽住她的手一起往裏走。
雖然不知道這又是什麽意思,但桑枝知道,一個宮妃拉住一個奴婢的手,絕不常見。因着不常見,所以董鄂妃此舉必有深意。然而桑枝一時猜不透,便不能對症下藥,只得對董鄂妃恭順萬分。
剛到殿內,就聽到蔡宛芸帶着哭腔的聲音,“娘娘……”
原來順治帝扔過來的茶盞中水溫很燙,那茶盞砸在素勒肩頭,讓她鎖骨處有些青紫,周圍更燙紅一片。只幸好天寒氣冷,熱水灑出來很快就冷卻下去,皇後娘娘傷的不嚴重。
“哭什麽,上點藥就是。”素勒神情淡淡的,眼角瞥見董鄂妃帶着身後的桑枝進來,也沒說別的。
董鄂妃上前道,“我來吧。”
蔡宛芸連忙行禮,“這怎麽使得!”
“哪裏話,伺候皇後娘娘本就是我們姐妹的本分。”董鄂妃接過宮人呈上的傷藥,動作輕柔地給皇後塗抹。
原都是極出色的美人,一個柔媚萬分,一個端莊大方。偏柔媚的董鄂妃又因着年長多出幾許沉穩,而皇後又因着年紀偏小顯得有些青澀。便見皇後香肩半露,如白玉細滑的肩頭上一片紅,董鄂妃玉指纖纖落在她肩頭,讓外人誰看了不說是姐妹情深美人圖?
可惜美則美矣,情卻不知道是什麽情。素勒掃一眼桑枝,冷淡道,“怎敢勞姐姐大駕。”
“能伺候娘娘,是本宮的福分。”董鄂妃輕嘆一聲,看着小皇後的側臉,心中也不由得生出恻隐之情,這小姑娘原是平白受了不該受的委屈。何況,在董鄂妃眼中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于是手上動作越發輕柔些,“娘娘可好些了?”
“嗯。”素勒道,“姐姐有這份心,本宮心中感激。只姐姐是伺候皇上的人,萬不該為本宮使喚。”言下之意就是拒絕董鄂妃為自己上藥。
“娘娘和皇上一樣的尊貴,”董鄂妃正客套着,忽然頓住話頭,轉而道,“不過說不得本宮手拙,讓娘娘不舒服。幸而帶了桑枝來,”董鄂妃眸子深深淺淺地望着桑枝,“她原是本宮遠房親戚,自小會些按捏上藥的手藝,不如讓她試試?”
桑枝一僵,猛地低下頭去,不動聲色地掐住自己掌心。這董鄂妃雖然擺明在信口胡說,可桑枝絕不敢出言反駁半個字。她明白,這次是董鄂妃擺在明面上的試探她,而她,必須配合董鄂妃。便應聲道,“皇後娘娘不嫌棄,奴婢願意為您效勞。”
素勒原本無甚波瀾的眸子,這會兒忽明忽暗,打量着桑枝道,“原來是皇貴妃的人……”
皇後聲音不大,可叫桑枝心裏陡然一跳!素勒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對勁,不對勁!她必定是誤會了!然而,桑枝也立刻明白,皇後的這種念頭就是董鄂妃要的,不然董鄂妃何以如此言語?
董鄂妃無非在告訴桑枝,不管你以前是什麽人,也不管你以前是為誰效力,只要進了承乾宮,就只能生是承乾宮的人,死是承乾宮的鬼。
桑枝此刻才懂得,能在後宮如此險惡的環境裏爬到權力巅峰的人,心機手段是多麽令人難以望其項背!
她想利用董鄂妃做跳板,卻忘了自己挑的這塊跳板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麽好跳。很顯然,桑枝縱有謀略,但論識人用人的手段,絕不是董鄂妃的對手。她被董鄂妃死死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