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桑枝默然,再望向董鄂妃時心中百味陳雜。她聲音發澀,“娘娘的教誨奴婢銘記在心。”

“最好是記在心,”董鄂妃掃她一眼,“而不是記在口。”

然而桑枝卻想,就算自己選擇站在董鄂妃這裏又能改變什麽呢?她一己之力如此微弱,董鄂妃已是天時地利人和盡失,除非大羅神仙能讓她玉體安康,否則一切都是枉然。

董鄂妃揉揉眉心,又問,“本宮将你許配給兄長,你不願意?”

“回娘娘的話,”桑枝連忙叩首,“奴婢早就立志,絕不嫁人。”

“哦?”董鄂妃奇道,“何以如此?”

桑枝一頓,餘光掃到董鄂妃腕上的佛珠,頓時靈光一閃,“奴婢自幼多病,曾蒙高僧指點,此生須得虔誠禮佛,守心寡欲,方能保一世平安。”

董鄂妃先是感到驚奇,随即笑道,“你竟信了?”

桑枝反而奇怪,“難道娘娘不信?”

“呵,”董鄂妃唇角勾出不屑地笑來,意味深長地說,“禮佛要有用,這宮裏豈不是人人心想事成一派安寧了?”董鄂妃搖搖頭,大有不以為然之意。

“娘娘和皇上不是都篤信佛陀嗎?”桑枝心中不解,“娘娘這番話,卻讓人費解。”

董鄂妃小呷茶水,幽幽道,“信與不信,不過一字之別罷了。”說到底也就是一句話,人有千張臉,每張臉都有不同的話。

桑枝心想,敢情皇貴妃平日信佛崇教都是表面功夫啊。不過盡管如此,鎮日浸淫其中,多少還是有些影響的吧。

“可佛陀經論卻有妙處。”桑枝道,“奴婢深信不疑。”

董鄂妃看向她,臉上卻寫着了然。想她董鄂妃平日裏禮佛不敢懈怠,承乾宮裏更有不少佛家聖物。但桑枝待在承乾宮這些時日,并沒有對此類物什流露出特別的敬意,甚至視而不見。董鄂妃對關于敬佛諸事的細節是很在意的,畢竟皇帝經常來承乾宮,她不敢不做到精細,所以桑枝是否真的信佛,董鄂妃心裏早就已經做出了判斷。如今卻聽到桑枝這樣說,她豈能不明白這是桑枝的托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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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看破不說破才好做人,董鄂妃也不必拆穿她,只道,“此事再議。”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董鄂妃思慮過甚,不由得腦內發疼。桑枝見狀,連忙迎上去為她揉捏。董鄂妃閉目享受,漫不經心地贊道,“到底是學過的,确實舒服。”

桑枝一頓,正奇怪自己什麽時候學過,就聽董鄂妃道,“據說你父親醫術還不錯,你學到了多少?”

“糟糕!”桑枝額上沁出冷汗來,敢情董鄂妃根本不是信口開河,而是調查過她的身家背景,所以對她了如指掌!她這會兒才恍然大悟,原來那日董鄂妃故意說讓桑枝給皇後揉捏,其實是在暗示她已經完全掌握了桑枝的一切關系。換言之,就是變相的威脅。可惜此桑枝非彼桑枝,那會兒桑枝完全沒有領會到這一點。如今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不由得脊背發涼。縱然她不是桑枝本尊,但既有家人,又豈能棄之不顧?畢竟占了人家身子。桑枝緊張地咽口水,“奴婢才疏學淺,并未習得一鱗半爪。”難怪她雖然并不會什麽揉捏,但上手時卻異常熟練。

“多少也得懂些皮毛。”董鄂妃忽然抓住她的手,睜開眼睛直直望着她,“二十四那晚,你也在。我皇兒确實是發燒嗎?”

桑枝吓了一跳,連忙跪下道,“回娘娘的話,奴婢并沒有上前,且對醫術一竅不通,并不知道榮親王的情況。”

“整個大清朝的禦醫,竟然治不好我皇兒的發燒……”董鄂妃喃喃着凄然一笑,那笑容讓人不忍相看。她突然一陣猛咳,桑枝接過她的手帕時又看到了血,觸目驚心的紅色。

“娘娘……”桑枝輕聲喚了句,心裏很不是滋味。董鄂妃卻像個沒事人似的,擦了擦唇上的血絲道,“燒了。”

她已然身染重病,卻不願意聲張。桑枝默默把帕子燒掉,低聲說,“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啊。”

董鄂妃搖搖頭,“此事不得告訴任何人。”

“為什麽不請禦醫看看?”

“禦醫?”董鄂妃冷笑,“嫌我命長,請禦醫送我一程嗎?”她已經不相信禦醫了。

桑枝心裏一寒。想了想,試探地問,“娘娘,總不至于全部禦醫都……”

“可惜本宮并不知道,到底哪個可用,哪個不可用。”董鄂妃面色淡然,“我過去縱然廣施恩義,如今才發現并無用處。”她眸子裏燃着微弱的火,“承乾宮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料竟害了本宮的兒子。”

桑枝眼皮猛跳一下,“娘娘莫不是以為——”她沒說全,董鄂妃眼神淩厲地看向她,“你不覺得太巧了嗎?”她自嘲地笑道,“到底這宮裏,根底深厚的是博爾濟吉特氏。”

——如果董鄂妃懷疑皇後,那難道不會更加恨自己嗎?為什麽還能如此優待自己?

桑枝想到這一層,愈發覺得看不透董鄂妃。她又想,真的是皇後做的嗎?這事情未免太過巧合。可皇後确實有最大嫌疑。雖然能夠理解,可桑枝心裏還是疙疙瘩瘩,畢竟那只是個孩子。然而在這個人吃人的地方,不是你吃了我就是我吃了你的生存法則下,皇後要是不走一步重棋,被毀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也看不懂皇後了。

一時間,桑枝心頭十分迷亂。是是非非撲朔迷離,根本看不清理不透。

便在這時綠莺請旨進來,看一眼桑枝,才對董鄂妃恭聲說,“啓禀娘娘,蘭姑姑暗查出些苗頭來了。”

董鄂妃一怔,聲音沉厲下去,“說。”

“儲秀宮的桐兒和住在鐘粹宮的皇上表妹交往過密。”

董鄂妃指節捏的泛白,聲音卻不見異常,“就是皇上還沒晉封的博爾濟吉特氏?”

“回娘娘的話,正是。”

董鄂妃看向桑枝,“你可認識?”

桑枝皺眉,下意識地搖搖頭又問道,“她和皇後有什麽關系?”

“按輩分,”董鄂妃眸子裏泛冷光,“這位表妹當是皇後的姑姑。”

姑姑——那不就和廢後靜妃孟古青一個輩分了?桑枝表情難看,敢情順治帝不僅娶了皇後姐妹倆,還把皇後的兩個姑姑弄進皇宮來了!難怪後宮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天下……

董鄂妃目光深深地看着桑枝,“本宮有件事要你去做。”

看董鄂妃的神色,桑枝就有不好的預感,然而卻不敢不從,只好道,“奴婢遵命。”

便聽見董鄂妃的聲音一字一句傳入耳中,“本宮要你去伺候那位表妹。”

桑枝松了口氣,這也沒有什麽。然而董鄂妃接着道,“好好送她一程。”

剛開始桑枝還沒明白,待回過神來整個人都僵住了,“什麽?”

“沒聽清?”董鄂妃道,“要本宮再說第二遍?”

“娘娘!”桑枝哪敢!一時驚懼交加,吓得面無血色,跪倒下去,“奴婢……奴婢……”

董鄂妃聲音變得陰冷,“你沒有多少時間,榮親王入土為安之日,要麽讓她償命,要麽,你自己陪葬。”

桑枝癱軟在地,垂死掙紮着,“娘娘,只是桐兒跟她有交往而已,未必是——”

綠莺打斷她的話,“榮親王病前,桐兒曾偷偷到內殿找你,還被殿內宮女訓斥出去。”

“……”桑枝面如土色,桐兒竟然去過內殿,還是找她!如今這個當口跟桐兒扯上關系,絕不是什麽好事!難怪……難怪董鄂妃留着自己。難怪董鄂妃會懷疑自己和皇後,原來一切的源頭都在桐兒那!

可桐兒找自己幹什麽!桑枝完全沒有參與這件事,甚至都不知道桐兒找過自己,她艱難發聲,“娘娘,奴婢對此事毫不知情啊!”

“本宮知道。”董鄂妃面如寒霜,“你從始至終都和本宮在一起。不然,你以為本宮能留你到現在?”

原來董鄂妃雖然懷疑她,但這懷疑又太難以确信。畢竟事發當天,桑枝是跟董鄂妃在一起的。先是在慈寧宮鬧了一場,後又在承乾宮受審,董鄂妃一念之差還險些讓她喪命。這樣來看,桑枝完全沒有時間。太明顯的動機反而讓她的嫌疑變淡了。而且那日桑枝一番話确确實實說到董鄂妃心坎裏,董鄂妃對她半信半疑。可桐兒私自找她,不知道所為何事,卻偏巧讓兩件事情銜接起來了。

先是桑枝驚動慈寧宮,後是桐兒偷偷進內殿,接着小皇子突然重病。董鄂妃完全有理由懷疑桑枝是和桐兒分頭行動,擾亂視聽。董鄂妃第一個懷疑的對象是皇後,所以她留着桑枝帶去坤寧宮确認,結果讓董鄂妃既意外又覺得在意料之中。桑枝對皇後的緊張盡管掩飾的很好,卻逃不過董鄂妃眼睛。而皇後竟然為了救桑枝一命,甘願白白被董鄂妃燙傷,這以一個中宮之主的身份來說,實在是大大的意外。如果皇後不認識桑枝,那麽就算饒了她死罪,桑枝也活罪難逃。向來承乾宮和坤寧宮明争暗鬥不斷,誰也不肯落下風堕了威儀。偏偏皇後默默忍下這個啞巴虧,如果只是為了一個小宮女,那也太不合規矩了。可皇後就這麽做了。

然而董鄂妃細究了桑枝的祖籍來歷,并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那只能推測,桑枝可能是皇後的棋子。而且顯然,是一顆分量不輕的棋子。

但棋子這個東西,既然可以為皇後用,那為什麽不能為她所用?皇後身邊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個暗藏鋒芒韬光養晦的幫手,董鄂妃竟絲毫不知,還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安插到承乾宮來,這讓董鄂妃十分震動。便想着使反間計,認為桑枝既然是皇後的人,必然知道皇後許多秘辛,若能為己所用,豈非大幸?

因而給桑枝的第一道命令即是,送皇後的另一個姑姑歸西。

桑枝要是不做,就再沒有留用的價值,不死何為?

要是做了……那可是皇後的姑姑一姓至親,就必然和皇後離心,到時桑枝只能也必須依附承乾宮而活。

董鄂妃下得一手好棋,桑枝六神無主,聽董鄂妃又說,“既然皇後因你而傷,本宮就派你前去坤寧宮好好伺候皇後。順帶多去看看皇後的姑姑,萬不可慢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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