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了主心骨,禦醫們也就不怕上手。這些禦醫都是世代正統醫家出身,一向不屑于偏方雜論,只是眼下也沒法,還有個沒治好病逝的榮親王例子在先,這會兒便不敢再堅持。卻還是不太放心地說,“一般熱病都屬傷寒,人為寒邪所傷就要發熱,如果單是發熱,即便熱得很厲害,也不會有性命之虞。但……”馮太醫擦了擦額上冷汗,接着說,“但,假如陽經、陰經同時受寒邪為病,就必然……難以保命。”
那意思是說,這時候最好讓皇後發汗,發發汗說不定就減輕了,所以才讓蔡宛芸一直給皇後用熱帕子敷額頭。而不是桑枝所說的用酒精擦拭全身,給皇後降溫。
可皇後已經神智模糊,喃喃着熱,再發汗恐怕适得其反。禦醫拿不定主意,卻還是把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就要讓敢負責任的人來決斷。
發燒這種病可大可小,禦醫們竟然不能對症下藥,這讓桑枝很氣悶,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問,“皇後屬于哪一種?”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榮親王呢?”
馮太醫顫巍巍道,“皇後娘娘和榮親王的熱病,都來得古怪,又急又猛,是以我等才一時難以決斷。只怕要多加診斷,可時間來不及。”
是了,禦醫們并不是庸醫。只是榮親王和和皇後的病都來的太急,不屬于傳統的傷寒導致的熱病,而且兩人都身份尊貴,所以禦醫們都亂了陣腳。更沒料到,榮親王的病情還沒容診出個所以然來,就……
桑枝倒抽一口冷氣,直覺得哪裏不對。可她這會兒一顆心懸着,實在無暇他顧,聽禦醫這樣說,便咬牙向靜妃道,“娘娘,奴婢鬥膽願請一試。”
靜妃深深地看她片刻,應允下。
桑枝懸着一顆心,吩咐宮人取酒壇來,讓禦醫們向蔡宛芸等詳細講述擦拭全身的要點,便看着蔡宛芸關上房門,帶着幾個宮女去伺候皇後。桑枝一衆人都在大殿焦心不已地等待着,大約過了半柱香,蔡宛芸才面露驚喜地推門而出,“皇後娘娘不那麽燙了!”
初見成效,桑枝才松口氣,轉眼一看靜妃也悄悄吐出一口氣,兩人正好對視,靜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子裏好像藏了不少話。
禦醫們急忙魚貫而入,繼續給已經被妥善安置在床榻裏的皇後把脈。桑枝和靜妃也趕緊跟進去,卻見馮太醫皺眉道,“只怕……不太好。”
“怎麽了?”桑枝緊張地屏氣。
馮太醫道,“桑枝姑娘的法子,是強行給皇後娘娘降溫,但體內熱病未除。而且如今并不知娘娘這熱病是不是寒邪所致,如若真是寒邪侵體,桑枝這姑娘雖然能一時快速降溫,卻只怕是雪上加霜……”
桑枝一僵,靜妃臉色也沉下來。
但馮太醫說話的功夫,皇後眉頭已經舒展開來,緩緩睜開眼睛。桑枝第一個看見她,驚喜不已,“素……”又連忙吞下去,不敢再開口。靜妃趕忙坐到床邊,緩聲問,“皇後,你感覺如何?”
皇後虛弱地勾勾唇角,“沒那麽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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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妃這才放心些。
馮太醫卻道,“還是請蔡嬷嬷着人燒好熱水,讓皇後娘娘沐浴,發發汗吧。”
蔡宛芸不敢耽擱,立刻着人去辦。
靜妃寒暄一會兒,見皇後确實好像病情緩下來,心裏稍微安定下來。見已是深更半夜,想到永壽宮裏還有人牽挂着,便告辭而去。
桑枝靜靜地站在皇後床頭,目送靜妃離去。皇後卻皺眉問,“靜妃自個兒來的?錦繡沒跟着?”
這一問,桑枝也發現靜妃來得實在異常。哪個宮妃出門身邊不帶個人,何況那錦繡姑姑向來和靜妃形影不離,怎的靜妃這半夜前來,錦繡竟然不在?
“許是錦繡姑姑有別的要緊事吧,”桑枝柔聲道,“你不要擔心,好好休息。”
皇後眨眨眼,輕“嗯”一聲,乖乖地不再說話,只是眼睛望着桑枝,那眼神讓桑枝心都不由得顫了顫。
小皇後病中尤為脆弱,她在這宮中信任的人不多,便是靜妃,她也未必能全然信任。而且靜妃是她的姑姑,更是她丈夫的妃子,兩人關系終究微妙。大約唯有桑枝能讓她如此放心吧,于是在病中時,小皇後看到守在自己身旁的桑枝,那顆向來漠然的心變得溫暖又柔和。
然而桑枝自己心中有鬼,禁不住心神波動,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輕輕捂住皇後的眼睛,強自道,“好好休息。”手心裏,素勒的睫毛一閃一閃,好像在桑枝心上拂過一遍又一遍。
久久,素勒沒說話。桑枝以為她睡着了才擡起手,卻正看見素勒帶笑的眸子。桑枝一頓,好像被人撞破心事似的,驀地臉上一陣發燙,惱笑道,“你還不睡!”
“你大膽。”素勒輕聲說,“敢捂本宮的眼睛。”
桑枝趁着左右沒人,索性輕輕刮她鼻梁一下,“怎樣?林妹妹~”
“你!”素勒佯作生氣不看她,卻又閉着眼睛問,“林妹妹是誰?”
桑枝好笑又憐愛,“一個故事裏的人,等你好了我說給你聽。”
“哼。”素勒輕哼一聲,往被窩裏縮了縮。
桑枝莞爾,在一旁守着她。沒多久,看見素勒又往被窩裏縮了縮,過一會兒又裹了裹被窩,幾乎把整個人都埋進被窩裏去了。桑枝連忙拉住被她抓住的被子,“可不能把整個人埋進去!”
素勒皺皺眉,“冷。”
“冷?”桑枝一愣,“我給你加床被子。”
素勒點點頭,桑枝又給她取了一床被子。可沒料到,兩床被褥在身,素勒還是哆嗦。
見這情況,桑枝心裏一咯噔,慌忙道,“我再給你加冬炭。”很快,坤寧宮裏又燃起炭盆,整個房間都溫暖起來,唯一不暖的是越來越冷的皇後。
“素勒!”桑枝吓住了,連忙探探素勒額頭,卻發現她額頭又開始燙起來,但奇怪地是,素勒雙手卻冰冷,“素勒,你什麽感覺?”
素勒痛苦地悶哼一聲,“冷……桑枝……冷……”說話時已經打冷顫,渾身瑟瑟發抖。
桑枝猛地站起來,“禦醫!禦醫!”
馮太醫進來,一看到這情況,連忙道,“快!快給皇後沐浴!”
剛燒好的熱水,還被馮太醫加入不少溫和的藥材,蔡宛芸等人扶着皇後進入浴桶,入水就燙的皮膚泛紅。剛開始皇後緩了下來,但沒過一會兒,就仍然泛冷。宮人只好不斷加熱水,可畢竟不能總泡在熱水裏,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禦醫,這怎麽辦!”桑枝急得不行,馮太醫道,“怪症,怪症!難道真的陰經也受寒了?”
桑枝記得他一開始說過的話,頓時臉色一白,“不可能!”
馮太醫連忙安撫她,“老朽也是猜測,便是陰經受寒,也得是發熱,不該發冷。怪症,實在是怪症!”
“……”桑枝心急如焚,忽然想到,“馮太醫,如果……如果用人的身體給她取暖,是不是能讓她不冷?”
“她?”馮太醫一愣,即刻正色道,“桑枝姑娘怎敢對皇後娘娘如此不敬——”
桑枝打斷他的話,“行還是不行!”
馮太醫沒想到又被打斷話了,一晚上對桑枝的印象差得不行,便沒好聲氣,“興許!”
桑枝也不在乎,随即進去找蔡宛芸說這話。蔡宛芸吓得連連搖頭,“奴婢萬死不敢這等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在蔡宛芸心裏,皇後是主子,她是奴才,奴才無論如何也不能沾主子的東西,尤其是皇後的鳳榻,那豈是人能随便碰的?自己掉腦袋不說,弄不好還要連累家人。蔡宛芸絕不敢做。
桑枝握緊拳頭,下定決心沉聲道,“那我來。”
蔡宛芸堅決不許,“便是你,也要連累我們受罰。”
“如果皇後有個萬一,”桑枝緊緊盯着蔡宛芸,“你擔待得起?”
蔡宛芸一噎,說不出話來。半晌道,“無論如何,不能以下犯上。”然而卻在帶人将皇後扶到床上後,領着所有人到外殿去守着了。
桑枝一下子明白過來,蔡宛芸這意思是說,桑枝想做就做,但是日後皇後或者上頭追究下來,跟她蔡宛芸等人可沒關系。因為,她們都在殿外守着,根本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情。
素勒身着薄衫,眉頭緊皺縮成一團,裹在厚厚的被褥裏。桑枝望着她,緊張得頭不是頭腳不是腳。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設,桑枝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要正心凝神。于是連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褪去自己衣衫,只餘下一層薄薄的裏衣,躺在素勒身邊把她抱住。
素勒睜開眼睛,呢喃一句,“桑枝……”
桑枝提着一口氣,低聲道,“是我。”
“冷……”素勒說着,自己縮成小疙瘩,蜷縮進桑枝懷中。
桑枝見狀,心疼極了。便拉好被褥,把渾身冰冷發抖的素勒裹入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