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桑枝心中暗自思量,便露出憂慮之色搖搖頭,“不大好。折騰了一夜,還是有些許發燒。”說着定定地看綠莺一眼,“讓皇貴妃娘娘擔心了。”

綠莺神色一頓,似笑非笑地回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一聲,随即告辭而去。

桑枝感到奇怪。綠莺此來難道不是奉皇貴妃之命?那可就奇了。可如果真的是奉皇貴妃的命令,綠莺絕不至于對桑枝最後一句話不作回應。桑枝百思不得其解,暗想,也許綠莺只是路過順口一問?

她這邊滿腹疑慮,裏面皇後已經梳洗完畢,宣禦醫進去。桑枝連忙跟在禦醫身後,剛入得殿內,禦醫正要上前給皇後請脈,皇後卻對着另一位禦醫道,“給桑枝看看。”

此話一出,滿室皆愕然地望向桑枝。衆人心想,這桑枝是承乾宮的當紅丫頭,皇貴妃對她十分恩寵,皇後待她好點本無可厚非。但如此看重,竟讓禦醫同時診脈,未免太重。桑枝一個小小的女婢,何德何能配得上跟皇後一起診脈?

大家都覺得這是皇後向董鄂妃示弱的表現。堂堂大清的皇後,對一個承乾宮的奴才都如此重視,可見皇上執意廢後之舉确實震懾到中宮了。

然而蔡宛芸卻與衆人想法截然不同。她眸色極為複雜地盯着桑枝,恨不得把桑枝盯出個窟窿來。不比旁人胡亂臆測,蔡宛芸可是親眼見着昨晚乃至今晨桑枝為皇後做的一切,以及皇後待桑枝的與衆不同。以她的經驗和閱歷,竟完全想不通皇後此舉到底意欲何為?只是蔡宛芸素來聽說過桑枝的“美名”,以為桑枝本就是個濫好人,可昨晚見着又覺得桑枝完全不像聽聞中那般愚鈍,一時間她竟覺得自己絲毫看不透桑枝。身為一步一步從宮女爬上來的嬷嬷,蔡宛芸雖不能說對後宮一切盡在掌握中,但至少在看人上還鮮有走眼時。可而今,她不僅對原本無争乖讷的小皇後看不懂,連一個小小的宮婢也捉摸不透,便讓蔡宛芸心裏打起了鼓,愈發戰戰兢兢。

桑枝承受着衆人的眼光,心想素勒怎麽突然這樣不避諱……不過那心尖上還是泛出一絲甜意。她面色讪讪,忙道,“奴婢謝過娘娘!”

“平身。”

聽到素勒的聲音,桑枝偷偷看了她一眼,正對上皇後面無表情的眸子,頓時心裏莫名覺得有點怪。那禦醫聽得皇後口谕,哪還敢怠慢,連忙給桑枝診脈。不過是說并無大礙,只受點涼,多喝點熱水就好。

桑枝謝過,目光轉向那給皇後診脈的馮太醫,老人家仍舊眉頭緊皺,讓人看着心中忐忑。許久才聽馮太醫道,“啓禀皇後娘娘,依老臣之見,仍不過是……傷寒。”

皇後還沒說話,桑枝臉都綠了。昨天一直診斷傷寒,用治傷寒的方子治療根本沒效果,今天竟然還敢說傷寒!頓時一雙杏眼圓瞪,那模樣似乎恨不得咬馮太醫一口。

馮太醫覺察到身後怨念,回頭就看見桑枝藏怒之容,頓時覺得後背生出些冷汗來。

皇後順着馮太醫的視線看過去,見桑枝一臉要吃人的表情,她忍不住輕笑出聲,又忙微微側臉轉過頭去,穩住聲音道,“守了一夜,馮太醫和各位禦醫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歇着吧。”便給蔡宛芸使了個眼色,蔡宛芸連忙給每個禦醫塞了些銀票。

禦醫們哪敢接!病沒治好還險些誤事,如今這銀票收在手裏簡直像燙手山芋,個個都趕緊推辭。

蔡宛芸道,“各位大人為皇後娘娘盡心,娘娘都看在眼裏。這點是娘娘賞各位大人的,一夜辛苦,大人們權且領了娘娘這片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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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們感恩戴德,直道皇後仁厚。心道,原來皇後并不比皇貴妃冷難。原來董鄂妃身子不好,禦醫們幾乎是承乾宮的常客,每每都要得皇貴妃賞賜。小皇後一直默默無聞,倒是身體康健,跟禦醫們接觸也不多。向來後宮之中多皇貴妃美名,皇後娘娘難見有什麽名聲。宮人們甚至都只知皇貴妃,不知中宮皇後。

而今這一遭,卻讓衆禦醫們心內慨然。同樣治病不力,在承乾宮處平白損了好幾位禦醫,在坤寧宮卻還是得到恩賞。禦醫們也着實委屈,疾病之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若因為治不好就要喪命,那只怕天下就沒有大夫了。

又囑咐飲食注意事宜,多喝水,飲食清淡,少沾葷腥之類的。桑枝一一記在心裏。

待宮人各安其事,皇後笑吟吟地看着桑枝,軟聲道,“你很讨厭馮太醫嗎?”

桑枝眉毛一挑,“他真的不是庸醫嗎?”

惹得素勒莞爾,“馮太醫可是我大清最負盛名的名醫了。”

“不見得。”桑枝不以為然,心裏已經給這個馮太醫畫上一萬個叉叉。

“哦?”素勒奇道,“難道你還認識什麽名醫不成?”

桑枝搖搖頭,“雖然不認得,但是……”她沒有說出口。畢竟如今清朝剛入主中原不久,被廣大漢族視為異族,漢人中的名士高人幾乎沒有願意為大清效力的,甚至反清複明之聲漸漸響起。大清能招攬到的所謂名醫,固然可能本領不錯,但要是真論起來,不一定是最好的。不過這些話卻不能跟素勒說,她只道,“比如藥王孫思邈,從未入朝堂,但醫術一流。明朝李時珍,也是醫藥大家,卻也跟朝廷并無多大關系。縱使成名之後曾奉诏入京,也不過走過場而已。我倒是沒聽過禦醫有哪個名留青史的。”

素勒皺眉,“……你說的這些,我一個都沒聽說過。”

“……”桑枝無奈,素勒畢竟對漢學所知不多。然而她卻忽然心頭一亮,“我怎麽給忘了!”

“什麽?”素勒不解,又目光灼灼地問,“桑枝,你不是旗人嗎?竟對漢人如此了解。”她意味深長地道,“便是當朝大學士,也少有如你這般信手拈來地精通漢學。”

桑枝一僵,随即心頭一動,毫不避讓地迎上素勒雙目,“漢人滿人有分別嗎?”

素勒見她問得語氣不對,遲疑着道,“自然有區別。滿人高貴,漢人卑賤。”

堵得桑枝張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心裏卻清楚,這種觀念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變的,尤其現在素勒正病着,不适宜與她分辨,不過日後定要慢慢改她這種族偏見。只好岔話題道,“我剛剛說忘了,是說忘記從民間尋找名醫。”桑枝道,“如伯夷、叔齊不食周粟,新朝建立之初,民間多有隐士高人。若能招徕,必是大用。”

“哦?”素勒大奇,卻猶豫道,“只是,此事我現在不好做主。”

也是,皇後現在還被禁足呢。正說着,宮女來報,皇貴妃娘娘前來請安。

桑枝竟如驚弓之鳥,一聽到皇貴妃的名號就下意識地緊張到咽口水。皇後掃過桑枝,忽然道,“讓她回去吧,本宮身子不适,請安就不必了。”頓了頓又道,“畢竟本宮尚在禁足中,皇貴妃屢次前來,心意本宮領了,只怕再惹皇上心煩,便委屈皇貴妃稍事體諒。禁足期間,便不必再來請安。”

皇後懿旨一下,倒讓桑枝大吃一驚。那宮女底氣十分不足地出去傳達了皇後的意思,沒多時又回來道,“桑枝姑娘,皇貴妃娘娘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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