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桑枝心沉下去。她沉吟片刻,去了承乾宮。

董鄂妃剛醒,皇帝和貞妃都守在一旁,桑枝沒打擾徑自去尋找桐兒。她去了蘭秀處,蘭秀眼皮都沒動,“桐兒失足落水,死了。”

如此荒唐而又理所當然的理由。

——可見弄死一個奴婢多麽容易。

桑枝心裏一顫,随即就變得木木的。桐兒的死在意料之中,可聽到時還是不免脊梁骨發冷。她深呼吸一口氣,走出門外,遠遠望見守在承乾宮殿門的綠莺。遲疑片刻,桑枝面無表情地轉身走了。

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總要有人為榮親王的事付出代價。

桐兒是無辜枉死的吧,桑枝咬緊牙關,還是因為要給自己送錢袋。但——死都已經死了,這鍋桐兒不背也得背。如果不息事寧人,再查下去,牽涉出什麽人來又得喪幾條人命。何況,何況這個地方,有什麽真相可言。

唯一的真相就是,沒有一個人是幹淨的。

桑枝去了十六衙門,賄賂太監找到桐兒奴籍,把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銀兩都放在了發給桐兒家人的補貼裏面。

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坤寧宮一如既往地安靜。桑枝剛走沒幾步,蔡婉芸出來道,“皇後娘娘和泰蘭姑娘去沐浴了。”

桑枝眼皮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蔡婉芸奇怪地看她一眼,“泰蘭姑娘今兒來看望皇後娘娘,硬拉着皇後娘娘去溫泉。這大冷天的——”

“皇後不是被禁足?”

“就在坤寧宮裏。”蔡婉芸指了指東邊,“東暖閣旁邊就有,娘娘交代你回來了讓你過去。”

桑枝頭皮一緊,“我?我去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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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去病氣,娘娘念着你前幾日身子不大好,讓你一同去伺候。”

蔡婉芸帶路,桑枝硬着頭皮跟過去。果然東暖閣旁有人工鑿出來的溫泉,不小卻也不大,霧氣騰騰的。

“原是當年太上皇為皇太後造的,如今還冒熱氣呢。”

原來如此。桑枝看了一圈,沒見到皇後和泰蘭的人影。蔡婉芸道,“奴婢先告退。”

“你告退什麽?”桑枝一把拉住她,“就我自己留這兒?”

蔡婉芸意味深長地看她,“你不害羞了?”

“嗯?”桑枝沒明白。

“娘娘的意思,是想要你以後貼身伺候,”蔡婉芸平淡道,“待你是自己人。”言下之意,要桑枝完全的忠誠與服從。

桑枝倒是聽明白了。蔡婉芸掙開她的手,從容離開。桑枝坐在泉水邊上,怔怔出神。不多時,聽到泰蘭的聲音,“這個宮女果然有意思。”

她和素勒披着一層裏衣,站在不遠處。桑枝聽到聲音回頭,對上素勒含笑的眸子。

泰蘭倚在素勒肩頭,十分親昵的挎住素勒手臂,看起來就像兩個交好的少女在嬉鬧。桑枝凝眸看着,心裏一片寧靜。她們身上都沒有穿那些繁瑣的衣物,如今簡簡單單的打扮,讓人耳目一新。

素勒走過來,坐在桑枝身邊,“下去洗洗吧,聽嬷嬷們說,這裏能去百病。”

“對呀,”泰蘭探出頭來,“皇後娘娘都發話了,你還敢不動?”

桑枝勾唇笑笑,褪下外衫踏入泉中。泰蘭嚷道,“哎,你不把衣服脫完哪!”

素勒就拍了她手背一下,“又戲弄人。”

泰蘭吐舌,調皮地笑。

“你這性子,什麽時候能改改。”素勒無可奈何,“以後在宮裏可不敢這麽放肆。”

桑枝靜靜地聽她們說話,半晌才道,“娘娘。”

素勒一愣,“本宮?”

“嗯,”桑枝點頭,“奴婢有話說。”

“但說無妨。”素勒沒有讓泰蘭走的意思,桑枝看在眼裏,終于明白素勒對泰蘭的信任非比尋常。她心裏泛起一陣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皇後娘娘以後有什麽打算?”

“打算?”素勒奇道,“你說呢?”

桑枝垂眸,“如今董鄂妃勢微,只怕再難擡頭。娘娘您雖然身為皇後,但并無子嗣。将來倘若他人母憑子貴,娘娘您有什麽打算?”

皇後怔住,久不能回答。泰蘭道,“娘娘,您需要一個子嗣。”

皇後臉色一紅,“不……不。”她道,“本宮不需要。”

“如今後宮有子嗣的是誰?”泰蘭自己掰着手指算起來,“二皇子福全,三皇子玄烨,五皇子常寧,除了三皇子之外,福全和常寧都是庶出,倒可以過繼,不過——”泰蘭話鋒一轉,“如今皇上正值壯年,說不定以後能有皇後自己的子嗣呢。”

“好了泰蘭,”素勒不讓她再說,“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泰蘭嘆氣,“遵皇後娘娘懿旨。”

只留下桑枝和素勒時,素勒也穿着裏衣踏進泉中,和桑枝并肩沒在水下,“桑枝?”

“嗯?”

“其實……”素勒臉色通紅,難以啓齒,“本宮……我挺怕皇上的……”

桑枝驚訝地看她,“怕?”

素勒點頭,欲言又止半天才擠出一個字,“……痛。”一個字說完,就已經臉色漲紅了。

桑枝心髒一陣收縮,素勒別過臉去,“這些年,皇上沒來過幾次。但……每次,我……我都害怕。”她輕聲說,“他一靠近我,我就緊張。漸漸地,皇上也就不愛來了。董鄂妃進宮後,皇上幾乎再沒來過,而且也因為我太……所以越來越不喜歡我。”

她難免有幾分低落。

桑枝心頭砰砰跳,伸手捉住她肩膀,“素勒?”

“嗯?”素勒一擡頭,對上桑枝霧蒙蒙的眼睛。

“你想讓皇上喜歡你嗎?”

素勒頓一下,“我是他的妻子,沒有妻子不想讨得丈夫歡心。”

“我只問你,不管丈夫妻子的名分,只問問你自己的心,”桑枝望着她的眼睛,“你喜歡他嗎?”

素勒怔住,“他……他是我丈夫。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男人。”

桑枝沒料到這個答案,“他這樣對你,你還覺得他好?”

素勒低頭,“我羨慕董鄂妃。”

桑枝明白了。不管順治怎樣為難她,但順治對待董鄂妃的恩寵卻天下皆知。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如此深愛自己?所以縱使皇上很少寵幸旁人,但對于宮妃們來說,這樣專一而深情的皇帝反而越發讓她們刻骨銘心。這樣一個男人,是她們的夫,她們的天,只可惜她們不是董鄂妃。她們都羨慕董鄂妃,有多羨慕,就有多嫉恨。

桑枝心裏泛起奇異的感覺來,似嫉妒又似莫名的怒意。只不過,她嫉妒的是皇帝。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素勒,忽然道,“為什麽緊張呢?”

素勒搖頭,“我也不知道。他……他一碰我,我就害怕。”

“不如……”桑枝望着她的眼睛呢喃,“我來試試?”

素勒心頭一跳,“什麽?”

“別緊張,”桑枝笑道,“我幫你試試,說不定你就不緊張了。”

素勒眸光變幻,看得桑枝緊張地心快要跳出喉嚨。然而桑枝心底有股莫名的怒氣,那怒氣催使她不再那麽隐忍,桑枝沒有松開扶着素勒雙肩的手。

素勒沒有說話,沒有否認也沒有同意。

桑枝眼睛閃了閃,指尖順着她圓潤的肩頭一點點挪動,挑開她肩上衣衫,動作輕柔地撫摸她光滑如玉的脖頸。

素勒只覺得全身都僵住了。然而桑枝如此溫柔,終于讓她放松下來。她和桑枝對視着,好像聽到了誰的心跳聲。

桑枝越發靠近她,把人摟在懷中,雙手摟上她的後背。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擁抱,讓素勒緊張地咽口水,心裏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你緊張嗎?”桑枝啞了聲音,在素勒耳邊低喃。

素勒只覺得熱流在耳邊掠過,她半邊身子發麻,想躲又躲不開,想開口又放不下咬着的唇,只“嗯”了聲。

桑枝又問,“那你怕嗎?”

“不怕。”素勒答得不遲疑,“我不怕你。”她忽然笑了,“桑枝,該怕的是你。”

桑枝一頓,到底是被這句話拉回了理智,“對,我怕。”她笑着松開素勒,拉開兩人的距離,“你是皇後,到底和皇上的關系要搞好。就算不寵幸你,至少也別讓他總找你麻煩。”

素勒臉還紅着,低頭道,“我不知道怎麽讨他歡心。而且……”她咬了咬唇,“我也不想。”

“不想?”

“嗯。”素勒頭一歪倚在桑枝肩頭,“我不是聖人,他那樣待我,我還是……”心裏有怨恨的。

桑枝聽出來言外之意,不免一嘆。也就不再多勸,索性就享受這兩人如此親近的時光。

晚膳的時候,蔡婉芸來報,說泰蘭因為白日裏受涼,回去竟然發起燒來。

桑枝正在給素勒盛粥,聽到這話心裏一咯噔,“又發燒?”

蔡婉芸說,“今兒來坤寧宮的時候就有些不好,所以皇後娘娘才帶她去溫泉。”

“禦醫去了沒?”素勒皺緊眉頭,“嚴重嗎?”

蔡婉芸忙道,“娘娘放心,禦醫們已經都趕到了。”

然而桑枝心裏卻閃過怪異的感覺——怎麽回事?從太後生病開始,接着榮親王、皇後,現在又是泰蘭。董鄂妃也在病中。

而且除了董鄂妃之外,都是發燒。董鄂妃是因為身子一直不好,好生調理着,雖然斷斷續續的病着但沒有發燒。

桑枝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覺得自己好像也腦袋昏昏沉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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