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偏轉
“這麽快就找着工作了?”
陳紀鋒掃過碼,拎着袋子往超市外走,衛意跟在他身邊,手上也拎一個袋子,只不過比陳紀鋒的要小一點。他點點頭,說:“琴行的老板介紹給我的,讓我去給一個小女孩教鋼琴。”
“多大的小孩?”
“不知道。”
“去人家家裏教嗎。”
“對呀。”
“跟父母聊過沒有?”陳紀鋒一個個問他,“協議書上的內容仔細看過了嗎?一小時多少工資,工作時間,授課要求,還有他們家地址,都弄清楚沒。”
衛意懵懵看着他,顯然都沒有。陳紀鋒簡直想戳他腦袋,“什麽都沒了解清楚就答應別人,你也不怕被人坑了。”
“不會吧。”衛意小聲說,“琴行的老板說是他認識的人,都很好的。”
“別人說什麽你都信?”陳紀鋒教訓他,“這是你的工作,凡事當然得你親自确認。”
衛意被他說得不敢反駁,只得乖乖點頭,“那我回家以後就和她的父母聯系。”
“到時候把協議書拿給我看看。”
“好。”
兩人走到車邊,把手裏的袋子放到車後座。車子剛離開停車場,陳紀鋒的手機就響了。
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間或“嗯”一聲,最後說“知道了”,挂掉電話,對衛意說,“我現在要去趟公安局,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就把你放在路邊,你自個兒打車回去?”
“現在?”衛意有點吃驚。他還不是很習慣陳紀鋒任何時候說走就走的工作節奏,但還是不敢耽誤時間,忙說,“我就在這裏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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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紀鋒把車停在路邊,叮囑他,“就在手機上叫個車,之前教你用的打車軟件,會用吧?”
“會的。”衛意鑽進後座把兩袋子東西拖出來,“哥哥去忙吧。”
陳紀鋒沒有多說什麽,把他放下車便離開了。衛意見他開得有點快,心想可能是什麽急事,說不定又死了人……衛意胡思亂想着,低頭拿手機叫車的時候無意瞥到腳邊的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一雙還未拆封的拖鞋,那是陳紀鋒買給他的,因為他之前幾次去陳紀鋒家都沒有拖鞋穿。衛意下車得急,忘了把這雙鞋留給陳紀鋒。
等哥哥回家再拿給他吧。衛意想着。
當天晚上,衛意沒等到陳紀鋒回家。
第二天下午,衛意趴在茶幾上研究女孩的父母發來的協議書。在聽到傳來樓下熟悉的汽車聲之後忙爬起來跑到窗邊看,正是陳紀鋒回了。他趕緊去把拖鞋翻出來,剛走到玄關門口準備換鞋,聽到對面的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衛意一頭霧水,抱着拖鞋重新回到窗邊去看,見陳紀鋒回家還不到五分鐘,又夾着一袋文件走了。
他趴在窗戶上眼睜睜看着車來了又走,傻了半天,才慢吞吞回到沙發上,一邊小聲念叨,“好忙好忙……”
半夜兩點半,衛意不知為何從睡夢中醒來。
他睡得不大安穩,心裏老想着那雙遲遲到不了陳紀鋒手上的新拖鞋。他從來都睡眠質量很好,這次卻不知道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地睡不好。
衛意一頭毛躁地從床上坐起來,心想不知道哥哥現在回來沒有,有沒有好好休息。
如果他遇到很糟糕的案子,晚上睡覺的時候會睡得好嗎?衛意漫無目的地想着。他的身體很困,腦子卻不想睡,只能倦倦坐在床上腦海漫游,不知道為什麽,漫游的關鍵詞基本上全都圍繞“陳紀鋒”三個字轉圈圈。
衛意想着想着就從床上爬下來,踩着拖鞋走到客廳的鋼琴邊。南方的冬天裏沒有暖氣,屋裏又冷又暗,只有一點深藍夜色從窗外落到地板。衛意只穿一身睡衣,也不覺得冷。他坐在琴凳上,拉開琴蓋,手指輕輕放在琴鍵上,慢慢撫摸。
他記得陳紀鋒說過,聽他彈鋼琴可以睡個好覺。雖然不知道哥哥現在回來了沒有,睡了還是沒睡,但衛意還是端正坐在鋼琴前,按出一個音符。
衛意彈了一首F小調夜曲,接着又彈了好幾首肖邦的夜曲,幾次感覺彈到後面節奏有些快,便特意放慢節奏,像一連串輕聲細語的睡前呢喃,帶着連彈奏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和小心對待,穿過空空無聲的玄關與樓道,流向那扇不知是否有人在聽的門後。
熬夜彈琴的後果就是,衛意直接睡到中午十二點。
他被生生餓醒,夢游般走進廚房,一邊刷牙一邊站在冰箱前看還有沒有什麽吃的。緊接着他聽到樓道裏響起開關門的聲音,衛意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這是回家還是要走?衛意現在成天也沒之前那麽無所事事了,光是觀察陳紀鋒的行動軌跡就夠他研究。他忙吐掉嘴裏的泡沫跑到窗邊,蹲在椅子上等了半個小時,終于确定陳紀鋒是從外面回家,而且暫時沒有要再出門的意思。他立刻跳下椅子,睡衣都來不及換就抱着拖鞋跑出門。
按響陳紀鋒家的門鈴吼,沒一會兒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陳紀鋒只穿一件黑色毛衣,套一條老舊的牛仔褲,他身形高大,杵在門口時把大半光線都擋去,将衛意整個攏進他的身影。
陳紀鋒見是他,眯眼一笑,“醒啦。”
衛意十分迷茫:“你怎麽知道我剛醒?”
“彈一晚上鋼琴,能不多睡會兒麽。”
“原來昨天你回家了......”
衛意的話音突然止住,他一眼就看到陳紀鋒手臂上松松散開的紗布,裏面露出一道長長的傷口,傷口上了藥,但微微外翻的皮肉卻依舊十分吓人。
“哥哥。”衛意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一時簡直手足無措起來,“你,你的手!”
“哦,沒事。”陳紀鋒十分淡定,“正好,我剛要換繃帶,來幫把手。”
陳紀鋒轉身往屋裏走,衛意慌忙跟在他身後寸步不離,“這個,這個傷重不重啊,怎麽成這樣的?哥哥你覺得痛嗎?怎麽會弄出這麽長的傷口呢,肯定很痛的…….”
“好好好,痛,我痛。”陳紀鋒被他追在屁股後面念得頭疼,忙把人按在沙發上,“痛死了,所以快幫哥哥包起來。”
“好的,包起來。”衛意緊張接過陳紀鋒遞來的紗布卷,低頭給他包紮。
陳紀鋒看着他的動作,“你還挺熟練。”
“我以前學過一些急救措施。”
衛意頭也不擡小心翼翼往他手臂上纏紗布,每次蓋到傷口的時候都要說“碰到了嗎”,“我輕輕的,哥哥不會痛”,陳紀鋒聽得一腦門官司,差點要去捂他的嘴,“行了行了,專心!”
過了一會兒,衛意又問:“哥哥,你昨晚回來過嗎?”
“一點多回的,睡了一覺,早上去局裏交了材料。”陳紀鋒看了眼衛意,嘴角一勾,“昨晚剛睡下就聽你彈鋼琴,大晚上不睡覺幹嘛呢?”
“沒……幹嘛。”衛意有點不好意思說是為了讓他能睡個好覺,這樣好像顯得兩人之間太過親密,不太符合鄰居間的相處距離。于是他說,“就是晚上睡不着,彈彈琴。”
說完了自己又沒忍住,試探着問陳紀鋒:“哥哥,那你睡得好嗎?”
陳紀鋒哪裏不知道衛意在想什麽。他也不拆穿小孩,點頭,“好,睡得特香,一覺到大天明。”
等把傷口處理好後,衛意才問:“哥哥,這是怎麽弄的?”
陳紀鋒答:“抓人的時候被劃了一刀。”
他說得輕巧,衛意卻聽得冷汗差點流下來,“傷到別的地方了嗎?”
“哪能呢,你哥這麽厲害,都沒傷着骨頭,最多劃開點皮膚。”
見衛意還是皺着眉頭不放心的樣子,陳紀鋒想了想,覺得他好歹也是個成年了的小孩,便簡單把事情與衛意講了一遍。
一個男人,以強奸為樂,專找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孩,坐牢兩次,出獄兩次,全都是同樣的原因。然而這次一個未成年的女孩被他強奸致死,屍體扔在垃圾場裏過了三天才被發現。陳紀鋒帶着人找到他的時候,這個人的精神已經有些不正常,手裏緊緊攥着一把切菜刀,反抗非常激烈。
男人的身高過一米九,體格非常健壯,陳紀鋒就是在與他周旋的時候遇到危險。實際上當男人用刀刺傷陳紀鋒的時候,身旁的周延已經按下手槍保險瞄準男人,但最終他還是被一群人給合力制服。
“你知道天生犯罪人理論嗎?”陳紀鋒忽然問。
衛意搖頭。
“這個男人的哥哥,父親,大伯,二叔,全都有強奸案底。”陳紀鋒與衛意面對面坐在沙發上,很有興趣地問衛意,“你覺得‘犯罪‘這種傾向會藏在遺傳基因裏傳給後代嗎?”
衛意聽了,用手指抵着下巴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他垂眸想了很久,然後擡頭對陳紀鋒說:“如果你的意思是,有些人天生就會實施犯罪,我認為這是不對的。”
陳紀鋒示意他繼續說。
“我覺得,與其說是因為血緣,不如說是因為家庭環境。”衛意給陳紀鋒講自己的想法,“你說他的家人都有強奸的案底,那麽這也就說明,他生活的家庭環境是不正常的。因為強奸犯輸送給後輩的錯誤觀念,以及他們平時的異常行為,都會影響那個人。無論有沒有血緣關系,任何人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下,一定會出問題的。”
陳紀鋒“嗯”了一聲,點頭,“還行,跟我老媽想的也一樣。”
衛意一愣:“媽?”
“她是個刑法學教授,以前和我提過這個,表示不贊同這個理論。”陳紀鋒一聳肩,“不過說實話,看面相這事兒我也幹過幾回。至于犯罪和血緣的關系,人類學太複雜,我不研究。”
衛意震驚:“你的媽媽是刑法學教授。”
“怎麽?”
“好厲害。”衛意的好奇心上來,“那你的爸爸呢。”
“是刑警。”
“難怪哥哥也是刑警,你們都好酷。”衛意感嘆,“那你現在和你的爸爸在一個公安局裏上班嗎?你們會一起出任務嗎?”
氣氛忽然陷入沉默。陳紀鋒頓了半晌,然後平靜地說:“沒有,他很多年前就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