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人晚餐
上午的時候衛意去了帕因蘭學院隔壁的綜合大學參加最後一門主修課的結課考試。
從四年前考進帕因蘭開始,衛意就過上了一邊在帕因蘭學琴一邊在隔壁大學補文化課的兩頭跑生活。克裏斯嫌棄他十三歲以後連學都沒上過,帕因蘭校方也考慮到他十三歲到十九歲之間完全空白的學校履歷,最後克裏斯和校方與另一所大學聯系,破格讓衛意進入學校就讀,并且給他單獨開了一個班,請來幾位老師專門給他講課。
從那以後衛意一下子從散漫自由的人生狀态轉入常人的正軌,忙得天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琴讀書,并且随着布萊曼教授指給他的演出越來越多、文化課的論文和考試越來越重,衛意到後面每天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被迫縮短,更別說留給他胡思亂想的空閑。
直到今年即将畢業,幾場重要的演出結束,文化課的作業和複習進度推進到末尾,衛意才終于漸漸放慢馬不停蹄的腳步,得出空閑時間出來。
考完試後,衛意又回到帕因蘭上課。今天教授在學校,特地喊他去練習室,衛意小跑着跑到練習室,生怕自己晚了一分鐘要挨罵。
好在教授今天似乎心情不錯,連練琴的時候都沒怎麽教訓他——實際上,到了衛意成為他學生的第四個年頭裏,這個老頭已經極少對衛意提出什麽建議。
“今天的練習完成沒有?”下課後,布萊曼坐在練習室的沙發上,慣例詢問衛意。
衛意乖乖回答:“上午去考試了,晚上回去練。”
“嗯。”布萊曼點頭,“就算快畢業了,練習也不能松懈,不要一離開學校,心就飛了。”
衛意老實點頭。
老頭又問:“聽說前幾天的演出結束後,你跑了?”
衛意一愣,忙局促道:“是……我當時忽然有些事……”
“這麽緊張做什麽?”布萊曼奇怪看他一眼,說:“采訪而已,參不參加都無所謂。你那天晚上的演出很不錯,各方面比從前都有很大提升。”
能從這位嚴格的教授口裏聽到這種話,與天大的誇獎也無異。衛意得了贊賞,忍不住露出笑容,說:“我會繼續努力的。”
布萊曼“唔”了一聲,漫不經心道:“總算肯笑了,從進門開始就一副被人欠了錢似的表情,看得人心堵。”
衛意沒想到自己都二十四歲了,竟然還是這樣容易被一眼看穿。他深感白長了五歲,無力道:“對不起,布萊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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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随意一揮手:“道什麽歉?不過你偶爾也要好好休息,讓自己放松放松,別總是獨來獨往的。行了,走吧。”
衛意抓着雙肩包的帶子慢吞吞往外走,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臉,心想他看上去真的像被人欠了錢嗎?
一個聲音在他背後匆匆響起:“威廉!”
衛意轉過頭,見高子源幾步朝他跑來,也不知是從多遠的距離看到他跑過來的,人到面前的時候已經氣喘籲籲,臉頰通紅。
“好,好久沒見了。”高子源緊張地說。
衛意想起來自己之前還答應人一起吃飯,結果被中間幾件事打了岔,一時忘在了腦後。他頓時感到十分歉疚,主動開口:“你好,之前說好一起吃飯,我忙忘記了,抱歉。”
高子源傻傻看了他一會兒,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提起吃飯的事,一時間幸福得滿頭開花,飄飄忽忽,“啊,沒關系,那個,要不,就現在?我們可以一起吃個晚飯。”
衛意一愣:“現在是不是有點早?”
高子源擡起手臂,手指在空中無意識地轉了一圈,“我們可以……走過去,然後坐下來,呃,聊、聊一下畢業演出什麽的,你覺得呢?”
衛意覺得也有道理,正好教授特批他可以放松放松,他不必急着趕回去練琴。于是衛意點頭:“好的。”
高子源在暗地裏用力一握拳。
他們并肩往外走去,高子源這是認識衛意以來第二次和他挨得這麽近,整個人差點飄起來。他一旦緊張或者興奮就會話多,此時他緊張又興奮,話多加倍。衛意與他不熟,還以為他原本就是這個樣子,便安安靜靜走在他旁邊,禮貌地聽他說話,不時回應幾句。
經過薔薇花牆的時候,熟悉的濃郁花香飄來。高子源看着滿牆豔麗的薔薇花,又小心看了眼衛意,努力作出自然的樣子,說,“這面薔薇真好看。”
衛意聞言也看過去一眼,點頭:“的确很美。”
“這朵白薔薇……”高子源擡手隔空輕輕一指,視線落在花牆群芳中獨獨生在一小片空白綠葉簇擁中的白色薔薇花,又不禁轉頭看向衛意,脫口而出,“就像……”
衛意察覺到他的視線,也轉過頭看向他。
高子源被那雙清澈水潤的眼睛一盯,剩下的話卡進了喉嚨。
衛意有些疑惑:“像什麽?”
高子源口幹舌燥:“像,像……”
他們不知不覺走過花牆,衛意眼角的餘光忽然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驀然看過去,就見花牆前的一圈長椅前,一個男人坐在人群中,他那麽顯眼鮮明,讓衛意甚至沒看向他,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陳紀鋒今天換了身白色襯衫,袖子卷至手肘,領前開一顆扣子,露出一點鎖骨,和脖子上隐約的銀色項鏈。他戴着一副墨鏡,一手搭在長椅背,一手随意轉着手機,翹着腿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帥氣随性,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輪廓勾勒得愈發利落俊朗。
如果說昨晚第一次遇到陳紀鋒是一場沖動混亂的夢境,那麽現在第二次遇到陳紀鋒就是夢成為現實。衛意怔怔看着陽光下的男人,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陳紀鋒是真的來了。
他真的在失去聯系後的第五年,重新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了。
衛意看向他的時候,他遠遠笑了笑,然後好整以暇站起身,朝他們走過來。
高子源還在抓耳撓腮地想要不要把話說完,就發覺衛意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跟着停下,轉頭問他:“怎麽了?”
衛意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着陳紀鋒一步一步朝他走來,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站定。
陳紀鋒摘下墨鏡,低頭看着他,目光溫柔,“下午好,衛意。”
“衛意?”高子源莫名道,他看了眼陳紀鋒,又看了眼衛意,總覺得兩個人的氣氛有些奇怪,于是小心地問,“威廉,他是你的朋友嗎?”
他這麽一問,陳紀鋒就露出十分有興趣的表情。衛意再次感到在他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只得避開視線,倉促應道:“從中國來的朋友。”
陳紀鋒微一挑眉。
“你好。”陳紀鋒主動朝高子源伸手,“我叫陳紀鋒,你和衛意是同學?”
“你好,我叫高子源,我與威廉同是鋼琴部的。衛意?這是你的中國名字嗎,威廉?”
衛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聞言點頭:“不怎麽用。”
高子源抓抓頭發:“噢,難怪我沒聽過。”
陳紀鋒與他打過招呼後,就繼續看着衛意,問:“做什麽去?”
“吃飯。”
“你們一起?”
衛意抿住嘴,高子源在一旁答:“對,我約了威廉吃飯,你也一起嗎?”
他問最後一句不過是基本的禮貌,被問的人通常會客氣一番然後禮貌拒絕,畢竟在偶然碰到的情況下加入兩個人之間的聚餐,聽上去總是有些突兀。
然而陳紀鋒卻笑着說:“好啊。”
高子源:“?”
河邊一家泰式海鮮粉店,窗外河水粼粼,灰白鴿群在岸邊行走盤旋。
窗內桌邊,三人對面而坐,氣氛莫名詭異。
剛才入座的時候,高子源原本想和衛意坐在一邊,誰知衛意剛坐到沙發裏面,他還沒擡腳過去,原本一直懶懶走在後面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晃了過來,用一個高子源完全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和自然姿态插隊坐到了衛意身邊。
高子源一頭霧水,坐到兩人對面。
“一份牛肉海鮮河粉,一杯珍珠綠奶茶。”高子源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問,“你們呢?”
衛意掃了一眼菜單,随口說:“海鮮河粉就好。”
陳紀鋒:“和他一樣。”
高子源指着菜單上一個标了大拇指記號的菜品,說,“他們家的炒年糕也很好吃,威廉,你可以嘗嘗。”
衛意還沒說話,坐在他旁邊的男人就笑眯眯地說:“衛意不喜歡吃年糕,抱歉。”
高子源:?他不喜歡吃年糕,你和我道什麽歉?
點完單後,衛意看着窗外,沒有想說話的意思。高子源倒是可以理解,因為衛意在學校的時候就是這樣,安安靜靜,有時候甚至給人一種內向封閉的感覺。
然而他旁邊這個男人卻十分健談,一直主動和高子源說着話,沒讓氣氛冷下去過。
“你在這個學校讀七年了?”
“是啊,我這還不算最久的,還有人讀十幾年呢。威廉算是快的,讀了四年就畢業了。”
“噢,看來他在學校很優秀。”
“豈止是優秀,他可是咱們鋼琴部的神話!”高子源要贊美衛意都不需要打腹稿,“布萊曼教授親自一對一教學,光這一條就是多年無人享受過的殊榮。他入學第一次學部演出那會兒,好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誰,結果他一演出完,整個學校都認識他了。前年的聖誕音樂會,他和咱們學校合唱團合作,當時合唱團的女神賽琳娜還沒畢業,那嗓子,再配上威廉的鋼琴,絕了,那場音樂會直接就上了蘭城日報頭版,英國電視臺都播了。還有去年威廉和克萊曼教授在三色堇大廳雙鋼琴演奏,那次人多得整個大廳都擠不下,聽不到的人全在學校論壇求錄屏,演出的照片到現在還存在三色堇大廳收藏室的相冊裏……”
饒是衛意再淡定,也實在經不住高子源這麽吹,只得開口:“沒有那麽誇張。”
高子源真誠道:“真是事實,一點沒誇張。威廉你不參加社交活動,也不玩論壇和社交軟件,你是不知道大家多崇拜你。”
陳紀鋒聽得津津有味,聞言問:“他不愛和同學一起玩?”
高子源遺憾搖頭:“他一般都是一個人。我這次也是鼓起很大勇氣才邀請他一起吃飯的。”
陳紀鋒低笑道:“我猜也是。”
衛意說:“我只是……有些忙,抱歉。”
高子源忙擺手:“沒有沒有,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吃飯的時候,高子源和陳紀鋒還在繼續聊,話題全都圍繞着衛意。高子源一點沒察覺不對勁,說得興致勃勃的,衛意卻越聽越沉默,最後終于吃不下去,放下了筷子。
他的動作很輕,陳紀鋒卻轉過頭來,問:“怎麽了?”
高子源見狀,也停下話頭,“威廉,你不喜歡吃海鮮粉嗎?”
衛意只好說:“沒有,我只是想去趟衛生間。”
陳紀鋒站起身給他讓位置。衛意的注意力從陳紀鋒坐在身邊開始就沒有集中過,他剛走到陳紀鋒面前,腳尖沒注意絆到桌腿,整個人向前一個踉跄。
高子源:“哎——”
一只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前傾的重心拽了回來,只是力氣有些大了,衛意被拉得直接撞進了堅硬的胸膛裏。
陳紀鋒扶好他,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很近的距離響起,“小心。”
衛意幾乎是逃一般離開了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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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的晚餐,怎麽吃~都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