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還什麽都沒放下呢

衛生間裏,衛意在水池邊發呆。

他沒有上廁所,只是簡單洗了洗手,就懵懵站在原地不動。

衛意很久沒出現這種狀态了。自從開始忙碌的學業生涯後,他漸漸脫離了從前散漫懵懂的模樣,無論是文化課還是布萊曼教授的單獨授課,或是任何時候的日常練習和演出準備,他都必須付出百分之百的專注,他的心思必須時時刻刻繃在正中間的線上,才不至于被他嚴格的老師們發現松懈。

在其餘的時間裏,他通常會選擇進入節能模式,與人交際的活動被他幹脆省去,就連呆在自己的房間裏,他都只是安安靜靜地看書,看風景,畫畫,或者做一些一個人就能做的事情。

帕因蘭音樂學院的人只覺得衛意是個安靜,內向,遠離人群的天才,但是沒有人覺得衛意單純,懵懂,反應遲鈍。

“威廉應該是個內心想法很多,心思細膩的人。”曾經有鋼琴部的老師在接受采訪時,被問到對威廉·埃文斯這個鋼琴部尖子生的看法,這樣談到:“沒有人會覺得他不聰明,因為他太有靈氣了,他不與任何人為伍,但是一定在時時刻刻感知這個世界的細微變化。”

“就像一朵憂郁的向日葵。”

衛意不看新聞,如果他看到這則采訪,可能會感覺有些尴尬。

他知道自己其實一點都不聰明,不與人為伍只是單純的不愛社交和娛樂,他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細微變化都變化在哪裏,至于內心想法很多,更是沒有。

除了彈琴,學習,偶爾被克裏斯氣得吃不下飯,衛意的心裏沒有別的複雜東西,要說的話,也只是常常想起從前。

雖然後來随着與陳紀鋒失去聯系的時間越來越長,他連過去都漸漸不願意去想了。

“唉……”

衛意扶着洗手臺蹲下|身,長長地嘆了口氣。

哥哥到底是來做什麽的?衛意心如亂麻,那種久違的腦子無法正常運轉的感覺又回來了:為什麽什麽都不說?

他又想起昨晚的吻,那晚光線迷亂,情緒完全占據理智,以至于衛意已經開始産生“或許是自己在做春夢”的幻覺。

“咔噠”一聲,衛生間的門被推開。

Advertisement

衛意忙站起身,怕別人看到自己奇怪的樣子。然而他一轉過頭,卻看到陳紀鋒走了進來。

“呆這麽久,身體不舒服?”陳紀鋒走過來,問。

衛意往牆邊後退一步,努力裝作自然的樣子抽出衛生紙擦手,說:“沒有,現在就出去了。”

他把衛生紙捏成團丢進垃圾桶,正要繞開陳紀鋒出門,就被攥住了手腕,輕輕拖了回去。

“躲着我做什麽?”陳紀鋒擋在他面前,“不看我,也不和我說話。”

“沒有躲着你。”衛意不得已靠在牆上,手腕被陳紀鋒握在手裏,腳步半點挪不動。

陳紀鋒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他的掌心依舊火熱,拇指恰好扣在衛意的手腕骨節上,指腹緩慢移動,像是無意又像是有意地摩挲着手下的皮膚,從突出的骨節,到微微跳動的內側脈搏。

衛意的整條手臂像是被病毒侵蝕過境迅速變得酥麻。他想把手抽回來,卻無法控制地僵在原地,臉上漸漸泛起熱來。

“那為什麽低着頭?”陳紀鋒問。

衛意心想因為我害怕,害怕你突然回來,又要突然離開,害怕你什麽都不說,甚至并不是為了我而來,害怕你牽着我的手,吻了我,又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再喜歡也沒有用,因為你不喜歡。

害怕你上一刻還牽着我不讓我走,下一刻就把我拖拽着離開你身邊。

“沒什麽。”衛意心中警鈴震響,自我保護機制飛速啓動,催促着他離開陳紀鋒跟前,否則下一次再被陳紀鋒趕走,他可能真的無法承受。

“……放開。”衛意心慌氣短,掙着手腕,“回去了。”

陳紀鋒卻幹脆按住他的手臂,将他抵在牆上。

“衛意。”陳紀鋒看着衛意,眼中七分溫柔小心,三分試探慎重,“你生氣了,我知道,哥哥來英國就是想和你道歉,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好好談一談,好不好?”

衛意心生絕望,他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道歉,陳紀鋒做錯了什麽?他什麽都沒做錯,不過是不喜歡或者不夠喜歡,有什麽好道歉的?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生氣,更不想要道歉。

“我不想談。”衛意努力讓聲音聽起來還算穩定,“我沒有生氣,你沒有錯,不要道歉。你回去吧,回國,不要再為這種小事來了。”

他想走,陳紀鋒卻牢牢箍着他的肩膀,不讓他離開。

“你誤會了。”陳紀鋒耐着心一點點哄他,“好,我不說自己是來道歉的,我就是想你,想來見你,這樣說的話,你可以讓我留下來嗎?”

“你現在見到了。”衛意緊繃着身體,那是一個緊張防衛的姿态,從前在陳紀鋒面前一次也沒有流露出來過,“可以回去了。”

一時間無人說話,沉默像根針刺進粘上膠布的氣球,每進一寸好像都會把氣球紮破,但每一秒都沒有破。衛意渾渾噩噩地等着,等着陳紀鋒離開他。萬幸陳紀鋒只出現在他面前兩次,時間不長,交談甚少,他尚且還有能力回到自己的小世界裏慢慢消化突然相遇後又再次分別的痛。

可是陳紀鋒一言不發,重新握緊他的手腕,拽着他轉身離開了衛生間。

衛意猝不及防被他拽出去,餐廳裏都是人,他不敢掙得太明顯,只能任陳紀鋒牽着他的手回到座位。

高子源正咬着吸管喝奶茶,見兩人一起回來,手牽着手,懵了。

“你們……”高子源半天找不着詞,只好說:“去得挺久的。”

陳紀鋒把衛意讓進沙發裏側,對他笑了笑,說:“很久沒見,所以聊了一會兒。”

高子源沒想太多,陳紀鋒也神色如常繼續和他聊天,只有衛意實在沒心情應付場面,低頭慢慢地吃碗裏沒吃完的河粉。

衛意基本上也已經放棄了想讓自己看上去能夠稍微體面一點的想法,事實證明就算他在任何人面前保持冷靜平和,在陳紀鋒面前也是行不通的。

五年前行不通,五年後依舊毫無改進,原地踏步。

晚飯的下半場結束得很快,雖然高子源的談話興致不減,也不太明白一場晚餐怎麽就在他還想繼續聊下去的時候自然地進入了結尾。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們已經離開了河粉店。

“嗯?”高子源杵在店門口,有些摸不着頭腦,“已經付過賬了嗎?”

陳紀鋒走出來:“我順便付了。”

“這怎麽好意思?明明是我要請的客……”

陳紀鋒一笑:“小事。”

衛意剛出來就接到司機的電話,大概又是因為沒等到人。衛意一接起來,司機就在電話那邊猶豫着問:“埃文斯先生,您已經從學校離開了嗎?”

“我和同學在外面吃飯。”

“可以給我一個地址嗎?我現在開車來接您。”

“我在……”

手機忽地被抽離,衛意一愣,擡頭見陳紀鋒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面前,手上捏着他還未挂斷的手機。

“不是說好吃完飯陪我嗎?”陳紀鋒低頭看着他,笑着說。

衛意怔住,他還沒說話,一旁的高子源就好奇地問:“你們待會兒有事嗎?”

“有。”陳紀鋒回答的是高子源,目光卻放在衛意身上,“我們兩個,有點事要談。”

高子源就是再遲鈍,也覺出不對勁了。這個叫陳紀鋒的男人和威廉之間的氣氛太過古怪,要說熟悉,威廉幾乎都不怎麽和他講話;要說不熟悉,兩人的相處模式和站在一起時的神情與姿态又似乎十分親密。

高子源摸不清他們兩個的關系是好是壞,只覺得三人站在一起時,自己的存在似乎分外不和諧。

他理不出所以然,只好讪讪道:“那你們有事就去忙吧,正好我還得回學校繼續準備畢業演出。”

陳紀鋒對他禮貌地一笑:“辛苦了,再見。”

高子源對衛意揮揮手:“那個,威廉,我走了。”

衛意心裏很亂,但還是對高子源說:“現在有些晚了,回去路上小心。”

高子源原本還挺依依不舍的,結果得了衛意一句關心,立刻心情十分好地點頭,與他們道別離開。

陳紀鋒看了眼高子源離開的背影,回過頭來看着衛意:“他挺喜歡你的。”

“是嗎。”衛意的心思根本不在此,他壓根不在乎別人喜不喜歡自己,全副身心都集中在面前這個拿着他手機的人身上,“手機還給我。”

陳紀鋒沒說話,也沒動,衛意和他站在一起久了,便忍不住有些焦慮。他剛要伸手去拿,手機再一次響了。

陳紀鋒拿起來一看,說:“你舅舅打來的。”

“給我……”

接着,陳紀鋒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邊,十分自然地說了一句:“你好。”

衛意睜大眼睛。

“是我,陳紀鋒,之前和你見過的警察。”

“當然,不然他的手機怎麽會在我這裏?”

“不急,我還有些事要和他聊聊。”

衛意隔着一段距離都能聽到克裏斯在發火,然而陳紀鋒始終淡定自若,慢條斯理地說:“放心,又不會吃了你家小外甥。”

“聊完了,自然會給你送回去。”

“其他的——無可奉告,再見。”

陳紀鋒按掉通話,這才把手機還給衛意,說:“你舅舅火氣可真大。”

衛意一言不發接過手機,轉身就要走,但陳紀鋒反應很快,幹脆抓住了他的手,牢牢牽在掌心裏不放。

“我要回家了。”衛意覺得很無力,還有些無助,他完全不知道怎麽應對陳紀鋒,開口時聲音裏甚至帶上了一些乞求的意味,“我們各自回家去吧,拜托你。”

陳紀鋒卻絲毫不松手,只低頭看着他,說:“我們得聊聊,衛意。”

“我不想聊,我說了,你沒有做錯,也不需要道歉,你不用對我有愧疚,都沒關系的。”衛意覺得很累,累得一點勁都沒有,陳紀鋒每多牽着他一會兒,他就恨不得貼到陳紀鋒的身上,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奈而焦慮,更為明知不會有結果還無法控制本能的自己感到羞恥。

——羞恥,從前他不懂這個詞,只知道莽撞往前沖,如今他長大了,已然明白一味感動自己毫無用處,一個成熟的人不會把滿腔熱情劈頭蓋臉地澆在別人身上而不考慮別人的想法,這不禮貌,甚至十分自私。

衛意不想對陳紀鋒自私。

“真的沒關系。”衛意打起精神,努力認真地對陳紀鋒說,“就算我過去真的有些生氣,現在也不生氣了,時間過了這麽久,我也都放下了。”

他話音剛落,手指忽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捏緊,衛意一下子被壓到骨頭,痛得忍不住小小叫了一聲。

緊接着那股力道迅速消散,陳紀鋒放松手勁,帶着一點歉意和哄慰的意思慢慢揉着他的手指。

“那你還是生氣吧。”寧靜安逸的夜晚,河邊初夏風柔,陳紀鋒的聲音低沉和緩,“我還什麽都沒放下呢,衛意。”

※※※※※※※※※※※※※※※※※※※※

弟弟:你不要過來啊QAQ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