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想的是,再次孤獨一輩子吧
衛意的确把票給了陳紀鋒。
還是那種半是別扭、半是期待地給。
自從陳紀鋒明确坦白喜歡他并且要追求他以後,衛意對陳紀鋒的心态再次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變化。之前他非常固執地認為陳紀鋒來找自己就是給自己道歉的,因為陳紀鋒在他心中就是這樣一個不忍傷害別人的人,所以他完全有可能在完成五年的卧底任務後,還特地跑來英國安慰一個被他傷了心的弟弟。
所以衛意才一直不願意接受陳紀鋒的道歉,因為他不想陳紀鋒作為一個溫柔的哥哥來朝他的弟弟道歉,他喜歡陳紀鋒,他不想自己只是陳紀鋒單純的弟弟。
但是陳紀鋒和他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衛意也就懂了,懂了陳紀鋒真的是因為喜歡他,才大老遠跨越大陸和海洋來見他。
芭蕾舞劇開場前的一個小時,衛意換好衣服從房裏跑出來,剛溜下樓梯,就被一早坐在客廳的克裏斯喊住。
“看舞劇?”語氣有些咬牙切齒。
衛意站好,“嗯。”
“和誰。”
衛意猶猶豫豫,像個被家長當場抓包的早戀兒童,“和朋友。”
克裏斯一針見血,“你八百年沒朋友,現在倒是冒出個朋友了。”
衛意不擅長撒謊,可偏偏又着急出門,只好放軟語氣:“我看完就回來的。”
“我說了讓你去嗎?”
“我要去。”衛意一聽他這麽說就緊張起來,“都約好了。”
“我給你門票難道是讓你和男人約會去的?不許去!”
“不行,約好了,一定得去。”衛意一邊說一邊往門口挪,“不然你為什麽給我兩張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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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斯感覺自己總有一天要被自家外甥氣死:“給你兩張票難道是這個意思嗎?……你停下,威廉·埃文斯,給我回來!”
衛意蹭到門口,轉身推開門,一溜煙跑了。
衛意背着包飛快跑到花園,推開院前的鐵門,還偷偷往回看了眼,生怕他舅舅火冒三丈地追上來。
他剛轉頭,就看到坐在花園栅欄外的高大男人。
陳紀鋒依舊穿着那件白色襯衫,滿園的玫瑰與綠葉從欄內伸出來,在他的背後開得盛大熱烈,像夏夜裏嬌俏探頭的精靈。
陳紀鋒原本伸長了腿坐在圍欄上百無聊賴地轉手機,聞聲轉過頭來,露出驚訝的表情:“這麽早出門?”
衛意沒想到他竟然會在家門口等自己,傻乎乎站在原地看着他,“你怎麽來這裏了?”
“接你。”陳紀鋒起身走過來,随手理了理他跑亂的頭發,“幸好來得早,不然就錯過了。”
他剛要順手去牽衛意,忽然想起來什麽,禮貌地問:“想牽着你,可以嗎?”
衛意頓時紅臉垂眸,用力一捏背包帶,小聲開口:“可以。”
陳紀鋒于是牽過他的手,十指溫柔地扣着。
“我們走過去嗎?”衛意問。
“看你喜歡。”陳紀鋒答。
兩人的手臂挨着,身後拖長的影子很近地挨在一起。衛意嗅到陳紀鋒身上熟悉的溫暖氣息,那氣息曾經太遙遠,如今又太近,包裹得他大腦暈眩,心跳加速。
“走過去又太遠了。”衛意舉棋不定,因為他也不想坐車,汽車會一下子到劇院,他們就沒辦法牽很久的手。
“怕累的話,哥哥背你。”
陳紀鋒低頭看他,笑着說:“現在背?”
衛意忙說:“不用了。”
埃文斯家在郊區,要去市中心需要經過一條長長的林間山路,山路修得規整,周圍也都是居民和店鋪,林蔭一路綿延至山下。一到夜晚,路燈溫柔落下昏黃的光,将樹映成無聲靜谧的黑影。
街道無人,衛意走着走着,感覺手心出了汗,卻不想松手。
“在想什麽?”陳紀鋒問他。
衛意問,“哥哥什麽時候回國?”
“看你什麽時候答應和我在一起。”
衛意咽了咽口水,低頭摸着自己發燙的耳朵,說:“那你的工作……”
陳紀鋒簡潔明了:“辭了。”
衛意滿臉不敢相信:“辭了?”
陳紀鋒卻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做過卧底之後再留在吳河做警察不安全,加上受了傷,和領導聊過幾次,最後還是選了辭職。”
“可……可你不是喜歡做警察嗎?”
“我只不過是個閑不住又愛多管閑事的人而已。”陳紀鋒對衛意一笑,“除了警察,适合我的職業還有很多,比如之前提過的那個事務所。朋友讓我去給他們打工,不過我還沒正式答應。”
衛意茫然看着他:“趙英博那次?”
“嗯。”
“那……很好。”衛意慢吞吞地說,“沒有做警察那麽危險了,也不會太忙。”
陳紀鋒點頭,“還有很多空出來的時間追你。”
衛意的心跳再次漏跳一拍。
他根本招架不住陳紀鋒這麽撩撥。從前都是他追着陳紀鋒跑,還一次次被拒之門外,他都習慣了陳紀鋒溫柔又無情地推開自己。但如今他們倒了頭尾,衛意就立刻不知所措起來,陳紀鋒的攻勢像大雨一樣下進他心中的每一個角落,完全不留下給人緩口氣的餘地。
衛意要淪陷在陳紀鋒的溫柔裏甚至都不是時間問題,不過是陳紀鋒一句坦白的話,一個眼神,一個親密的動作。
他們走了快四十分鐘,直到眼看着要遲到,才在路邊攔了一輛車趕去劇院。
克裏斯給的兩張票在前排中間的位置,他們到的時候劇場裏的燈光已經調暗,陳紀鋒牽着衛意走在前面給他開路,衛意在黑暗裏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種想要抱上去的沖動。
很多年前,就一直在想。
表演開始後,整個觀衆席便黑了,只有舞臺亮着光。衛意坐在黑暗裏,心思卻無法再集中在他最喜歡的芭蕾舞團上。
舞臺上那些雪白輕盈的舞者從他的視網膜前輕飄飄飛過,排着隊列成白色圓點,一個一個往視線的右側蹦。
右手邊坐着陳紀鋒。
衛意捏着自己的手指,指節都被壓白了,注意力還一點都集中不起來。
一只溫暖的大手覆過來,将衛意絞|緊的手指慢慢抻開,一點點揉着,直到把他的手徹底握住。
一把低緩深沉的嗓音在衛意耳邊響起:“看個芭蕾舞這麽緊張?”
衛意的手心都是汗。他不知如何作答,只抿着嘴不說話。陳紀鋒又靠近了些,醇厚熱燙的氣息貼到衛意的耳朵上,“怎麽不像以前那樣愛說話了?”
衛意被他的呼吸燙得幾乎目眩,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專心看表演。”
低笑響起,陳紀鋒沒再逗他,直過身去開始專心看演出。
只是手似乎忘了收回去,一直到兩個小時的舞劇結束,兩人的手都嚴絲合縫地握在一起。
“送你回家?”
劇場門口,兩人面對面站着,陳紀鋒低頭問衛意。
衛意有些猶豫。他還想再和陳紀鋒多待一會兒,可現在已經有些晚了,他又怕舅舅的電話随時打過來催。
陳紀鋒看他一臉糾結,便順着又說:“找家酒吧坐坐,等司機來接你?”
衛意點頭。
他們進了一家安靜的清吧,衛意給司機發消息,讓人一個小時後來接自己。
“就不給你喝酒了。”陳紀鋒看着酒水單,“免得回去讓你舅舅聞到酒味,說不定要發脾氣。”
喝不喝酒回去克裏斯都要發脾氣的。衛意心裏這麽想着,但還是随陳紀鋒給他點了杯果汁。
陳紀鋒提到他舅舅,衛意就想到之前的事情。很多問題再次變得不清晰,如果陳紀鋒真的像克裏斯說的那樣,因為顧忌世俗眼光而離開他,那麽他們現在也根本不會坐在這裏。
衛意好奇地又問了一遍:“哥哥,你和舅舅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酒水上來,陳紀鋒把果汁推到衛意面前,思考了一陣,便把他進入914做卧底的事前前後後、原原本本地和衛意講了一遍。
“你舅舅在接你回家的前一個星期就已經到達吳河,他與局裏領導聯系過,也是他把914組織的事情告訴我們的,讓我們能夠及時采取措施。他在英國與這個組織周旋數年,對他們的許多地下交易了解得非常清楚,多虧了他,我們獲得了許多寶貴的證據。”
“雖然你的舅舅沒有提他是如何應對這個組織的,但是我猜他在英國的時候或多或少遭受了那些人的騷擾,甚至人身威脅。而那段時間……正好是從你被外婆帶去俄羅斯開始,一直到914流竄回國,你的舅舅過來把你帶回英國之前。”
“或許他是為了保護你,才一直沒讓你回英國。”
衛意的腦子已經全亂了。
他幾乎心神巨震,一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海量信息砸得反應不及。如果不是陳紀鋒告訴他,他甚至以為這是個荒謬的玩笑。
“你是說,我爸爸他因為公司經營不利,資金流斷裂,所以他朝這個組織借了很多錢,但是彌補不上,反而背上巨額債務,一直到出車禍……都沒能還上錢。”衛意聲音顫抖,“這群人就找上我舅舅,騷擾他,甚至威脅他的安全。”
“這種巨額利息貸款風險極高,一旦沒能及時還上,後期只會越滾越大。我們可以确定你的爸爸過去沒有與這類組織接觸過,但是當時你爸爸的公司有個叫做譚欣的執行官,後來我們确認她屬于914高層人員,并且在二者之間做中間人。”
陳紀鋒喝了口酒,繼續道,“你的爸爸媽媽出事以後,你的爺爺衛榮安還了一部分錢,但是914的人沒有罷休,他們不僅想要回剩下的錢,還想要你們埃文斯家的股份,好在你的舅舅一次也沒讓他們得甜頭。”
“也就是說,我從前還在英國的時候,爸爸的公司就出了問題。”衛意努力理清思路,“他一直在朝這個非法組織借錢,媽媽,舅舅,外婆,他們都知道。難怪……難怪那段時間爸爸媽媽會吵架,舅舅會對我說那種話……他把我送去俄羅斯,其實是為了我的安全。”
衛意喃喃道,“我在俄羅斯待了七年,沒有一個人告訴我,沒有一個人告訴我這件事……”
陳紀鋒察覺到他情緒不對勁,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聲道:“衛意。”
衛意飛快抽回手。他坐在沙發裏慢慢喘息,“沒人告訴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去查,舅舅說讨厭我,不想讓我回家,我自己也害怕回去又被那些記者追着拍照,就真的躲在家裏不去問,不去看,我……我就是個徹徹底底的膽小鬼。”
“衛意。”陳紀鋒推開酒杯,說:“你那時候還小。”
“還小,還小,所有人都說我還小!”衛意終于克制不住情緒,一時間多年壓在心頭的所有心酸,苦楚,懊悔和悲傷全數爆發:“那是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家!我不能知道真相嗎?就因為我年紀小,所有人就要把我包起來丢到外面,什麽也不和我說,還拿那些話騙我,說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就連外婆也……”
衛意哽咽一聲,“達莉亞說她不喜歡英國,說厭煩了那些追在身後的記者,說她只想回到家鄉安安靜靜生活,再也不想參加演出,要我陪在她身邊,還開玩笑說讓我以後就找個俄羅斯的女孩,給她生個漂亮的外孫……”
“她騙我。”衛意發着抖,“她明明就想回英國,舅舅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怎麽可能舍得舅舅一個人在英國受罪?她明明也想彈琴,想在臺上演出……她陪着我在俄羅斯生活了七年,一次演出也沒有參加過……”
陳紀鋒心慌意亂,他擦掉衛意臉上的淚水,着急哄着:“她愛你,所以想保護你,你的家人都很愛你。”
“可我也愛他們啊。”衛意痛苦地抵着額頭,“我也不想他們受委屈啊,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然後我們一起分擔,一起渡過難關,這樣不可以嗎?就因為我年紀小,所以連愛他們的資格都要被剝奪嗎?”
衛意茫然自言自語:“難道我看着他們把我保護起來,看着他們後背一身傷,我會幸福嗎?”
陳紀鋒手指一頓。他敏銳地察覺到不妙,忙開口:“有時候人的選擇……”
衛意擋開他的手。
陳紀鋒心下一緊。
“你呢,陳紀鋒。”衛意紅着眼眶,眼睛裏的水光亮得令人心驚,“如果你沒有安全回來,是不是我到死都要以為你是因為不喜歡我才離開我?”
陳紀鋒呼吸一滞。他當下一片空白,竟想不出回應的語句。
因為事實就是這樣。他确實,直到最後一刻,都用的是借口。
衛意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輕聲開口:“我說對了。”
“我的确……沒有抱期待。”陳紀鋒斟酌又斟酌,恨不得說出的話每一個字都仔細篩查,“是我錯了,我不應該……拿借口搪塞你。”
“你沒有抱期待。”衛意點點頭,“因為我還小,你對小孩子沒辦法有期待。”
“衛意。”陳紀鋒只覺得說什麽都是錯,一向敏捷的思維此時也完全堵塞,“你先別生氣……等……衛意,衛意!”
衛意飛快拉上背包拉鏈,背上包起身往外走。
陳紀鋒連忙拿出錢扔在桌上,追了出去。
“衛意!”陳紀鋒在酒吧門前追上人,一把攥住他的胳膊,“錯了錯了,是哥哥錯了,你打我罵我好不好?別哭……乖啊,別哭。”
陳紀鋒擡手小心擦掉他臉上的眼淚。衛意卻用力推開他的手,雖然克制過幾次,喘息還是急促得厲害。
“我年紀小,就不能真心喜歡一個人,連等的資格都沒有。年紀小,就什麽都不能知道,連陪伴的資格都沒有。”衛意緊握手指,看上去倔強又可憐,“什麽資格都沒有。”
陳紀鋒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這樣笨拙說不出話的時候,只得一遍又一遍道歉,“對不起,都怪我沒告訴你,不是你沒有資格,你很好,衛意,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衛意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是我,我是個傻子,自己不知道思考,還怪在你們頭上。是我的錯。”
他掙開陳紀鋒,拉開酒吧的門走出去。陳紀鋒只得跟在他後面,這下連碰都不敢碰,只能好聲好氣地哄,“怎麽會?你這麽聰明,一點都不傻。”
兩人走到街邊,一輛黑車停在不遠處,駕駛座的門打開,衛意的司機從車裏下來,有些不解地問:“埃文斯先生?我提前了一些過來等您,現在還沒到時間,怎麽……”
衛意走過去,司機忙繞過車頭,替他拉開車門。
“我回家了。”衛意走到車邊,轉身對陳紀鋒說,“再見。”
“衛意。”陳紀鋒下意識按住車門,幾乎是在懇求他,“我們再談談,好嗎?”
“哥哥。”衛意忽然開口叫他,擡起頭,目光平靜專注地看着他,“你知道這五年裏,我在想什麽嗎?”
陳紀鋒驀然噤聲。
“我一直以為自己被你丢下,一度傷心,難過得快崩潰,也想過要放下你。”衛意的眼睛黑而透,像寒冷的極夜裏升起遙遠的綠色極光,“但我放不下,我就是這麽死腦筋又不知變通的人,喜歡誰就會一直喜歡,怎麽樣都是喜歡,更不會去找替代品,也找不到拐彎的方法。”
衛意對陳紀鋒說:“我想的是,就這樣再次孤獨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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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還有十幾章就結束了,最後一點我打算入v,感謝各位觀看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