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項鏈
學校的電話打到家裏的時候,是本接起來的。
“是的,他這幾天似乎有些不舒服……一直在房裏,似乎沒有練琴……啊,畢業演出是嗎,我想他只是需要休息幾天……是,是,我記得他是獨奏,不影響整個節目排練……感謝你們的關心,他會好起來的……”
挂掉電話後,本嘆了口氣,轉頭時與克裏斯看過來的視線正好碰上。
克裏斯收回視線,冷着臉狀似随口問:“他什麽情況。”
“有好好吃飯,就是一直不出房門。”本擔憂道,“自從前幾天晚上回家後就是這樣。”
冷峻的男人看上去有些咬牙:“那個警察對他做什麽了?”
“陳先生是個紳士。”本無奈道,接着又說,“或許是他們說了些什麽。克裏斯,你應該和他好好談談。”
“我和他有什麽好談的!”
“您是他的舅舅,是他唯一的親人。”本耐着心勸,“我一直不明白的一點是,您明明很愛他,為什麽又總是對他惡語相向?”
“一個沒用的小廢物,我愛他個屁!”克裏斯怒而摔下報紙,回了書房。
本只好去收拾他扔在沙發上的報紙,自言自語道:“坐在這裏半個小時都沒翻頁,是要把報紙看出個洞嗎……唉。”
夜裏将近十二點,克裏斯穿着睡袍從書房一頭毛躁地出來,上樓梯,敲響了衛意的房門。
“威廉·埃文斯,你出來。”他不耐煩地抱着胳膊,“鬧脾氣也要有個限度。”
過了一會兒,門從裏面打開。衛意穿着睡衣,頂着亂撲騰的頭發擡頭看他,“……有什麽事嗎?”
克裏斯皺眉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覺得還算正常,便問:“那個警察和你說什麽了?”
“哦。”衛意慢吞吞把自己的頭發理順,說,“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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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你還把自己關在房間幾天不出門?”
衛意沉默半晌,說:“好吧,他說了一些事情,比如他為什麽會認識你,為什麽你和外婆把我送走,914,什麽的。”
克裏斯震驚到說不出話:“……他什麽都告訴你了?”
衛意有些困,聞言點頭,沒說話。
“他——”克裏斯一瞬間非常惱火,有一種瞞了多年的事情一朝被人戳破的憤怒,但當他看到衛意的神色時,竟難得感到猶豫。
“你知道了,然後呢?”克裏斯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但他壓下這一點心虛,依舊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怎麽,現在你要怪我沒把事情全都告訴你?我和你直說吧,就算當初我告訴你事實,你也什麽都做不了,我早就說過了,除了鋼琴你什麽都不會,根本就沒人指望你能幫上忙……”
“你說得對,克裏斯。”衛意扶着門站在門口,單薄的樣子看上去有些不着痕跡的疲倦,“我幫不上你們的忙,我不會怪你任何事。”
克裏斯一愣,又聽衛意低聲對他說:“對不起,克裏斯。”
男人放下手臂,簡直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他不知道衛意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接着,衛意說:“過去我沒有陪在你身邊,陪你一起度過困難的時候,對不起,克裏斯。但是今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如果你需要我進公司學習相關的金融知識,我也會去學。”
克裏斯有些惱火:“誰要你進公司工作了?我不缺人!”
“嗯。”衛意點頭,表情很平靜:“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過來,陪在你身邊。”
他的聲音低下去,“我是說,如果……你需要。不需要的話,我也不會煩你。”
說完,他又對克裏斯說了聲晚安,然後輕輕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一早,克裏斯給陳紀鋒打了個電話。
那邊很快接起來,“哥們,正好我還準備給你打電話,我現在正在……”
“你為什麽把事情都告訴他?”克裏斯連最基本的禮儀都顧不上了,怒道:“他現在把自己關在房裏都不出來!”
陳紀鋒那頭似乎有些嘈雜的風聲,接着他的聲音傳來:“你生什麽氣?我還不是被他晾好幾天了,唉,真愁人。”
“所以說你到底為什麽多那個嘴——”
“你還得感激我呢。”陳紀鋒在電話裏十分誠懇地說,“這事兒要是再拖個幾年告訴他,他能直接離家出走你信嗎。再說了,我當時可說了你不少好話,他肯定沒沖你發脾氣吧?當時他可沖我發了通火,把我給吓的,腿都軟了差點。”
克裏斯被他一通搶白,頓時狐疑起來:“你說我好話?”
“不然呢。”陳紀鋒似乎在在走路,電話裏雜音有些大,“我到了,嗯?你家這鐵門怎麽又沒鎖,上次我來也看着沒鎖,這麽大個鐵門原來是擺設嗎?那我先進來了啊。”
“等等,你來我家做什麽?不對,上次,上次你什麽時候來的?”
“這院子真大,還種了那麽多花……這不是金枝玉葉嗎?原來家裏也種啊。”
克裏斯差點氣撅過去:“你現在立刻滾出去——”
“叮鈴”一聲,電話裏外同時響起樓下門鈴被按響的聲音。
克裏斯:“??”
本去開了門,“陳先生,您怎麽來了?”
陳紀鋒手上提了個袋子,一進門就遞給本:“你好,見面禮。我來找衛意。”
“這實在是太客氣了……”
“應該的,以後說不定要常來。”陳紀鋒換過本遞來的拖鞋,禮貌地問:“請問衛意在哪裏?”
本對陳紀鋒的态度十分友好,聞言一指樓上,“三樓,南邊第三個房間是他的卧室。”
陳紀鋒對他道了謝,正要往樓上走,就見火氣沖天的克裏斯下樓來。
“本,你為什麽替他開門?”克裏斯十分不滿,“請你現在立刻離開!”
陳紀鋒很有耐心:“我來哄你家小外甥開心了,我走了誰哄他?”
克裏斯面色鐵青:“不需要你來哄。”
“問題是你也哄不了啊,看你這架勢,沒揍他我就謝天謝地了。”陳紀鋒的表情還挺認真,“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給我點時間,我保證讓他出來。”
本也在一旁勸道:“克裏斯,您就讓陳先生去吧,威廉現在正是需要撫慰的時候。”
陳紀鋒舉起雙手,在克裏斯的怒視下繞過男人,往三樓去了。
克裏斯又瞪着本:“你的意思是我沒辦法撫慰他。”
本溫和又無奈地看着他,那表情顯然在說“這不是顯然易見的嗎”。
克裏斯一身火氣無處發洩,轉身冷着臉回到書房,把房門關出“砰”的一聲響。
陳紀鋒找到衛意的房間,站在門前深呼吸,敲門。
“衛意。”剛才和克裏斯打岔的架勢消失,陳紀鋒端正态度,喊了門裏的人一聲,“哥哥來看你,可以開開門嗎?”
隔着厚重的房門,陳紀鋒敏銳捕捉到一絲輕微的動靜,像是被子摩擦的沙沙聲。
沒有起床,還是一直窩在被子裏?陳紀鋒一想到小孩委委屈屈躲在床上團成一團的樣子,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再開口時聲音又放軟了些,“好幾天沒見了,哥哥很想你,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哄人開門的架勢像狼外婆騙小紅帽似的,就差唱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又過了一會兒,門裏響起輕輕的拖鞋踩在地上的聲音,陳紀鋒于是收起手,等在原地。
門從裏面慢慢打開,衛意還穿着睡衣,扶着扶手站在門後看他,像個探頭探腦的白色小雪人。還是那種頭發睡得亂七八糟的雪人。
“你怎麽來我家了。”衛意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聲音很小地問他。
陳紀鋒看着他的發旋,卷起的睫毛,小巧的鼻尖和紅潤的嘴唇,寬松的睡衣領下,纖細幹淨的脖頸和鎖骨。
他推開門,動作沒有前幾天那樣彬彬有禮,如此衛意便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愣愣看着他。
接着陳紀鋒略一彎腰,一手攔過衛意的大腿,把人整個從地上抱起來。
衛意慌忙扶住他的肩膀,“哥——”
陳紀鋒走到椅子邊,自己坐上去,然後把衛意放在腿上。
他們的姿勢一瞬間變得極其暧昧。衛意的睡褲很短,又寬松,在坐下來的動作裏褲腳被蹭得卷起,腿根幾乎直接貼在陳紀鋒的腰上,他頓時滿臉通紅,伸手去推陳紀鋒的肩膀,“放我下去。”
陳紀鋒卻收緊雙臂,把他的腰牢牢摟在懷裏。
“本來想慢慢來,一點一點把你哄好。”陳紀鋒與他很近地對視,說,“結果每次都把你放跑了。從現在開始,我得對你激進點。”
他用詞太過大膽,衛意面紅耳赤抵着他的胸口,忍不住掙了掙:“放開我。”
他一動,陳紀鋒就拉過他的腰,聲音低低的,“別亂蹭。”
衛意便完全不敢動了。
“不要躲着我了,好嗎。”陳紀鋒很溫柔地摸了摸衛意的臉,“我做錯了事,你總要給個機會讓我補償你吧,面都不讓我見一個,我怎麽給你賠禮道歉?”
衛意悶悶地說:“你可以在手機上說。”
陳紀鋒眯着眼笑了笑:“不行,我就喜歡見了面說。”
衛意說不過他,也掙不動,半晌洩了氣似地,“……那還不是随你開心嗎。”
陳紀鋒抱着他瞧半天,忽然問:“電腦有嗎?”
衛意沒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遲鈍點頭:“有。”
“借我用用?”
兩人的面前就是書桌,衛意側身拉開抽屜,從裏面抽出自己的筆電。陳紀鋒接過來,打開,放在書桌上,抱着衛意轉了個面,依舊摟在懷裏。
衛意被他抱得渾身緊張,“放我下去……”
“不想被哥哥抱着嗎?”陳紀鋒從背後靠過來,手臂将他整個環着,說話時胸腔震動他的脊背,低緩帶笑的聲音霸道地鑽進耳朵,“可我想抱着你,怎麽辦?”
末了又加上一句,“想了好久了,滿足一下哥哥可以嗎?”
衛意側過頭,狼狽地避開陳紀鋒的呼吸,耳尖連帶着脖頸一大片皮膚紅得幾欲滴血。
“電、電腦開了。”衛意結結巴巴地說,“要做什麽?”
陳紀鋒取下脖子上的項鏈,手指按在吊牌下方一推,一塊USB接口彈出來。
他把項鏈放在衛意手上,衛意捧着那吊牌,有些不可思議:“這個原來不是項鏈?”
“你看看就知道了。”
衛意把接口插到筆電上,顯示屏上彈出窗口,衛意點開,磁盤裏面是一個隐藏文件夾。
他有些疑惑:“要密碼。”
陳紀鋒在他身後輕聲說:“你的生日。”
衛意手指一頓,默不作聲輸入自己的生日,敲下回車鍵,進入文件夾。
裏面是一長串視頻文件和圖像文件,沒有名字,只有日期編號,衛意沒有随便點開,問:“這些是什麽?”
陳紀鋒直起身,一手抱牢他,一手放在感應區,輕輕點開第一個視頻文件。
“不行?”
“我……我拍不了。這樣不行的,哥哥。”
“想想彈什麽曲子?随便彈吧,你彈什麽都好聽。”
“你拿相機對着我,我沒法彈琴,哥哥。”
衛意睜大眼睛,看着視頻裏的自己無奈又害怕地看着鏡頭外的方向,緊接着陳紀鋒從鏡頭外走進來,只露出一半高大的身影,擡手幫自己擡起琴蓋。
“衛意,看着你的不是相機,是我。”
衛意喃喃自語:“這些視頻,你都留着……”
陳紀鋒不知何時握着他的手,聞言“嗯”了一聲。
進度條還在前進。陳紀鋒再次進入鏡頭,坐到視頻裏的衛意身邊,牽起衛意蜷縮在腿上的手,對他說:“看鏡頭。”
對他說,“從今以後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你,我保證。”
視頻裏的兩人坐在五年前的時光裏,陽光落在他們身上,身前一架靜谧的鋼琴。緊張不安的人遲疑不決地看向鏡頭,平靜沉着的人默然無聲地看着身前的那個人。
進度條結束,視頻自動跳轉。
“哥哥,我彈不出來。”
“放松,別想着鏡頭,想我。”
“這樣可以嗎?”
“彈完一首就想跑?回來!”
“不行,我手上都是汗,彈不了了,哥哥我們去吃飯吧。”
“不是剛吃過晚飯?來來,哥哥給你擦手,擦完接着彈。”
“別拍啦!”
“又往哪跑?!”
視頻一個一個往下跳,有時候背景音是悠揚的鋼琴聲,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兩人吵吵鬧鬧的聲音,衛意總是不能安分坐在鋼琴前任陳紀鋒拍,沒彈一會兒就想着法往鏡頭外跑。視頻裏常常是一個在溜,一個在抓,人影晃動過後,衛意總是被逮回來按在琴凳上,一臉委屈地繼續彈琴。
上一個視頻結束,跳入下一個。
“……我不好意思。”
“你什麽?”
“我害羞!你這樣用相機拍我,我,我根本沒辦法彈琴!”
視頻裏的衛意從鋼琴前站起身,滿臉通紅地瞪着鏡頭,像只炸開毛的小老虎。
接着鏡頭一晃,畫面變成了對準鋼琴一角的靜止畫面,似乎是相機被放到了一個別的地方。陳紀鋒的聲音在背景裏響起,“你先別激動。”
“我說了別拍,你還是拍……”
“好好,哥哥錯了。乖啊,不生氣……”
衛意想起來了,這是陳紀鋒為他錄像的最後一天。
那天他揪着陳紀鋒的衣領,氣勢洶洶地問陳紀鋒是不是已經開始喜歡他,把陳紀鋒撲在沙發上要人一定給自己一個回答。
鏡頭一陣天旋地轉地滾落,畫面變得一片黑暗,相機似乎被什麽布料蒙住,連兩人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
自己的聲音含着沖動和倔強,“我親你了,你讨厭嗎?如果你不覺得讨厭,那你一定是對我有點喜歡的!”
“是。”陳紀鋒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接着一陣動靜很大的衣料摩擦聲響起,衛意甚至聽到視頻裏的自己小小的驚呼了一聲。
“我承認。”他聽到陳紀鋒說。
再往後,視頻裏就是長久的黑暗和靜止。
衛意呆呆看着黑掉的畫面,微張着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惜那個雨天裏你給我彈的第二鋼琴協奏曲我沒有錄音。”陳紀鋒在他耳邊說,“不然就又可以多一個用來回憶的好東西了。”
衛意被他緊緊抱在懷裏,手指無意識按在他的手背上,茫然問:“你……這些你都存着……存在項鏈裏?”
陳紀鋒伸手在筆電上點了點,視頻文件後的圖像文件跳出來,衛意擡眼一看,一股淚意頓時湧上眼角。
圖片裏全都是他那兩年給陳紀鋒發的消息,加上他發給陳紀鋒的照片,各種零零碎碎的日常,他的學校,家,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零零總總,一共有上百張圖像文件。
每一張對話都只有他一個人的對話框彈出來,有時候長,有時候短,說英國的天氣總是愛下雨;說教授對他好嚴格,一天要練好久的琴;說每天都要補文化課,累得一碰到枕頭就能睡着;說花園裏的花又開了,很漂亮;說他又過生日了,克裏斯雖然平時對他兇兇的,但是每年都會給他買生日蛋糕。
說哥哥,很想你。
說我們見一面好嗎。
說哥哥,什麽時候可以理理我?
“我也想你。”陳紀鋒把肩膀微微發抖的小孩用力摟進懷裏,低聲道,“有時候想你想得實在受不了,就把這些拿出來看一看,看你給我發的消息,只敢看,不敢回,看完就全部存到U盤裏,挂在脖子上。”
眼淚一滴,兩滴,落在睡衣衣領上。衛意咬着嘴唇無聲地哭,他擡手想擦掉眼淚,卻被陳紀鋒握住手腕,接着火熱的呼吸圍裹上來,陳紀鋒低頭吻掉衛意臉上的淚水。
“後來三年你沒有再發消息,但是我看着這些視頻,還有你發來的消息,反反複複地看,每次看完以後,也不會覺得累了。”
“你看向鏡頭的時候……我總覺得你就在我身邊,看着我。”
陳紀鋒吻幹衛意的淚水,像抱着什麽稀世珍寶一樣抱着他,在靜谧溫暖的卧室裏好聲請求他的小孩:“哥哥愛你愛慘了,所以拜托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愛你,好不好?”
衛意哭得渾身發抖,“你說,你……你……”
“愛你。”陳紀鋒一字一句對他說,“我愛你,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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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爆字數了,捂住自己的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