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如果那般容易便放棄，周澤楷便也不是周澤楷了。當所有人都告訴他不可行，自己以往的知識都告訴他不可行時，他只能将目光投向未知——嘉利弗雷中央圖書館，僅次于圖書館星的，宇宙中第二大規模的圖書館。如果說想要獲得關于解決二人時間線問題的方案或者線索，也就只有這個選擇了。

周澤楷幾乎将自己的整個假期都埋在了裏面。

電子化的書籍裏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周澤楷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最古老的紙質書籍、卷宗，甚至是非紙質材料上記載的文字。可到頭來，依舊沒有任何關于時空定點的消息——如蘇沐橙所言，造就時空定點很簡單，至少從未有人去這麽做過，看來宇宙中，也就只有葉修這麽一例。

除了詢問當事人，周澤楷無法從別的途徑獲得更多線索。

“你已經知道我是怎麽成定點的了？”

周澤楷點頭。

“看來下次見面還得陪你折騰……”葉修苦笑，“而你現在想知道些具體點的？”

“嗯……有什麽不同？”

“你是說和沒成為定點前嗎？”葉修依舊抽着煙，“還真沒有太多區別，吃飯睡覺都一樣，當然我不睡也是可以的，只是我需要一個放松大腦的途徑。當然最大的不同就是死亡、受傷這些，而你也知道了。對了，每次死去之後，複活都需要時間，視身體修複難易程度而定——目前的經驗，窒息要八秒，大腦中彈需要十五秒，電擊需要大概三十秒吧。”

周澤楷記了下來，想了想，還是問：“死亡……什麽感覺？”

“死前就是疼。死後的話，什麽都不知道，從死到活的那段時間，我根本就沒有感覺，每一次都是眼睛閉上，馬上睜開又活了，時間都是別人告訴我的。”葉修望着指間的煙，有點出神，“第一次死——我是說被變成定點前，也是這樣。臨死前我想着，啊，我應該回家看看的，然後立刻又醒過來了，但事後沐橙說我死了有半個多小時。接着一受傷，傷口立刻就好。當時沒想那麽多，還以為自己是被提高了自愈能力之類的。靠着這點帶着沐橙沖了出來，用君莫笑的應急程序将沐橙送去了影子聯盟。不過因為我是定點，君莫笑對我很排斥，幾乎是用墜毀的方式栽進影子聯盟的大廳，将沐橙甩出去後，就不受控制地帶着我落到了建國前。之後我壓根不敢碰它，就算時間不對，好歹還是在地球，誰知道它下次會把我帶到哪裏去，我都做好了死在自己出生前的準備了。”

“中彈死、炸死、餓死……反正一次次活過來後，我知道自己死不了了。過了幾十年還是這個長相，我又發現了自己不會變老。之後……”他猛地合上了嘴，搖了搖頭，才說，“之後的事情我不說了。”

筆在紙上停住，暈開了一片墨跡。

雖然葉修沒說，可言下之意周澤楷卻已經知曉——剩下的，肯定有了自己的參與，所以葉修不說，因為一旦說出口，本就打不破的定點上，會再加上一道鎖。盡管他們誰都知道，說與不說沒用太多區別，可葉修依舊為了照顧周澤楷的感受，将剩下的內容咽了回去。

周澤楷覺得心髒鈍鈍的疼。

“總之，在我認識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成為定點很長一段時間了。”葉修故意用了這種不精确的描述，“所以就算是在那個時候解除定點的身份，我大概也會在瞬間化為白骨。如果是現在不當定點，我這身體破破爛爛了那麽多回，大概直接成灰了吧？”葉修彈了彈煙灰，“如果這樣還能讓我活過來，那不叫複活，是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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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經超出了時間力量的範疇。

周澤楷比葉修更清楚這點。

“怎麽樣？定點上，想出什麽解決辦法了嗎？”

周澤楷希望能有辦法，可是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葉修嘆了口氣：“你已經不錯了，這方面你比我懂的多，所以不用去嘗試那些有的沒的。”

“……你也？”明知不應該問自己未來的事情，可周澤楷還是忍不住。

“我當然也會試啊，事實上我反應比你激烈多了。”葉修笑着聳肩，“我又不是你們時間領主，從小就接受了很多人會走在你們前面的事實。我是個人類，生老病死是我們永遠跨不過去的坎。那個時候我好不容易接受了我要看着家人離去的事實，又告訴我我以為可以和我一起永生的愛人早晚會分別，雖然都活着，但是要天各一方永不再見……”他幾乎是用調侃的語氣說着，“我都恨不得長痛不如短痛，早些分手得了。”

“……嗯。”

“想什麽呢，聽不出我是開玩笑？”葉修在周澤楷頭發上重重揉了一把，“我要是舍得，現在也不會在這裏陪你折騰了。沒辦法，我們都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都得來這麽一回，不試過所有方法，都絕對不會罷手的，不是嗎？”

周澤楷猛地抱住了葉修的腰，将頭埋在他的頸窩。

年長太多的戀人嘆了口氣：“我沒法以過來人的身份對你指手畫腳，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盡管我更希望現在你能不在這些無用功上花費太多的時間，而是和我一起去旅游，明明我們還有那麽多地方沒去。”

周澤楷知道，否則上次見面葉修不會一開口就是那樣的話。對于葉修來說，自己這次離開去研究解決方案，下次重逢見到的還是一個忙忙碌碌來去匆匆，為了定點、時間線而奔走的自己。

而不是戀人之間的甜蜜相處。

時間嘀嗒嘀嗒地走着，相見的次數越來越少，少數的時光中還要經歷這樣一段，這叫他如何不痛？

不幸中的萬幸是，假期又一次延長，這讓周澤楷有充足時間一次次在圖書館與葉修所在地之間奔走。有一次他們甚至幾乎吵了起來，可葉修先的讓步——當然是葉修做出了讓步，畢竟他之前見到的葉修那麽配合。

嘉利弗雷的圖書館找遍了，他又去了圖書館星，依舊沒有關于定點的任何記載。但是關于時間線，周澤楷倒是在這兩處都找到了一些資料。

由于時空旅行的不确定性，各種因為時間混亂造成的哭笑不得的情況比比皆是——比如說同自己一同長大的好閨蜜其實是自己的女兒（注1）。更有甚者，是一個大家都覺得注孤生的自戀狂突然愛上了一個人類，結果大家果不其然地發現那個人類是用了變形拱的未來的他。可并非所有混亂的時間線都只會給你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有的時間領主追逐着一個仇人幾個世紀，最終卻發現仇人是重生過的自己，有着難以描述的苦衷。

“我們稱自己為時間領主（Timelord），想要成為時間的主宰。可到頭來，我們不過是戴着時間鐐铐前行的囚徒。”

讀到這樣的句子，周澤楷能清楚地感受到寫下它的人的無助與不甘。若是不曾接觸過時間的奧妙，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子，反而覺得自己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做出無數選擇。可一旦被時間密密麻麻的絲線纏住手腳，就只能作為一只提線木偶，按照既定的劇本行走，掙脫不得。

他與葉修，互為因果——當果已成事實，因便注定發生。

世人稱之為命運，周澤楷卻知道，一切不過是時間的足跡，在未來、過去、現在，踏下了一個個深深的印痕。

那些混亂不堪的時間線，人們除了适應接受，沒有任何方法。明明是如此絕望的事實，周澤楷卻從一個個事件中，漸漸讀出了希望，只存于他和葉修的情況的希望。

已成定局的時間線除了順應而為，別無他法。只是在已知的事實之外，還有無限的未知。在這個未知中，就包含了無數種可能，甚至可以鑽時間的空子。就比如上上次見面時，葉修的雙日食之行的計劃，只要繞開自己已知的那條時間線，避免相遇，就能重新在那一天抵達格洛尼星的首都，甚至在同一家餐館用餐。

從自己第一次見葉修，到葉修第一次見自己，這段兩人相反的時間線，已無可更改。可當這段時間線走完，之後發生了什麽，有太多太多的可變因素——為什麽他們不能繞個彎呢？為什麽葉修見完年輕的自己，自己見完年輕的葉修，不能再度相逢，然後走上最正常的那種時間線？甚至在雙日食那天，出現在咖啡廳裏的三個葉修，誰有能保證那不是葉修心血來潮之下的惡作劇？

已知的讓它發生，可是它發生的理由，這是可以鑽空子的地方！

只是當他欣喜地帶着這個消息去找葉修時，葉修的情緒卻與開心沾不上丁點兒關系。

“……你的意思是，不管如何，先把目前的時間線走完，然後才能想辦法再去找同樣走完這段的我？”

周澤楷肯定地點頭。

葉修皺着眉：“好的，先不說別的——你為什麽告訴我這個？因為你之前一直在研究怎麽解決時間線相反？”

“……是的。”周澤楷明白了過來，“之後，我沒？”

“嗯，之前你沒有。”葉修一下坐回椅子裏，連着搖了好幾下頭，“所以不管怎麽樣，這次見面我們達成了協議，先不想這些好好過日子，所以你繼續和過去的我到處浪。而我則要被研究這些的你折騰個夠嗆，對不對？”

周澤楷也有點沮喪地坐了下來，無論他怎麽掙紮，時間永遠跑在他的前面。

“好吧小周我就問你一句，時間久不久？”葉修問出口後，立刻又道，“算了你還是別告訴我了，不知道那麽多比較好。”

周澤楷悶悶地“嗯”了一聲。

“……只是小周，不是我想打擊你。你的想法是挺好的，可是是你告訴我，就算走完了相反的部分，我們之後還是沒有見面的機會。”

周澤楷皺眉——未來的自己這麽告訴葉修了？那麽無外乎這麽兩個可能，要麽是未來的自己通過其他人的口述得知了這一情況，要麽是未來的自己遇到了年紀更大的自己，了解到了此點。總之，葉修見到的自己還沒有經歷過分別之後的日子，必然是通過間接的方式了解到情況，既然是間接，那就有謊言、誤會的可能。

“見到知情人，不聽。”

若是遇到遙遠未來的來客，無論是他人還是自己，他都不會聽對方提任何關于自己與葉修的事情。

“聽了，也能改。”

就算是聽了，等他改變了一切，再拜托那個人去對當初的自己說謊，也能将時間線圓過去。

可行！

周澤楷突然覺得天光一片大亮。

“好吧，以後的事等以後再說。”葉修瞬間就将那不願意面對的将來放下，笑了起來，揚了揚自己手中串在一起的兩把塔迪斯的鑰匙，“既然已經決定了，咱們去吃飯吧。馬上哥可要陰雲密布很長一段時間，可得讓我吃頓好的。咱們必須得把握當下，不是嗎？”

被葉修的笑晃了眼，周澤楷定了定神，才答道：“Darillium，歌之雙塔，酒店露臺。（注2）”

“你預訂了那裏？我聽說那個酒店很難定的，更別說是露臺的位置。”葉修沖他挑眉，“糖衣炮彈，啊？作為你折騰我那麽久的賠禮？”

“……一直就想一起去。”對于自己已經做過的，葉修即将面對的，周澤楷并不覺得後悔。雖然他知道葉修很難過，但是他必須這麽做，更何況他找出了可行的方案。而葉修，也不需要他的道歉。所以這并不是賠禮，是周澤楷想和葉修一起站在夕陽的餘晖中，聽晚風穿過兩座石塔時發出的動聽旋律，僅此而已。

既然必須要走完這相反的時間線，那麽就只有像葉修說的，把握當下，不是嗎？

于是葉修站了起來，跨進了周澤楷的塔迪斯：“這一面可以見多久？”

“直到任務下發。”周澤楷跟了進去。

葉修在駕駛臺上輸下了Darillium星的地理坐标，剩下的時間坐标交給了周澤楷——畢竟他才是知道預定時間的人，說道：“哦我就知道我生日的時候該許願宇宙和平。只要假長，我們就可以在那裏住上幾個月，聽風唱歌，享受美食，還有酒店的Kingsize大床……”

在葉修要摁下啓動的扳手時，周澤楷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葉修扭過頭來，他們看着彼此，一起奏響塔迪斯引擎那獨特的旋律。

只要有希望，只要手中是對方的手掌，周澤楷便不懼怕中途的曲折彷徨。

他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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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同自己一同長大的好閨蜜其實是自己的女兒：

向原著神秘博士致敬。原著中，11任博士的同伴Amy和Rory的女兒，就是以Amy的閨蜜的名字來取名，可他們的女兒被奪走了。後來他們才發現，被奪走的女兒被送到了過去，居然與他們兩個一起長大，就是Amy的那個好閨蜜。【然後他們的女兒嫁給了博士【他們成了博士的岳父岳母大人【所以我真的好喜歡River啊注2 Darillium，歌之雙塔：依舊向原著致敬。博士帶着與自己時間大致相反的River去的地方，訂了酒店的露臺，看會唱歌的塔，而那是在River死前的最後一面……【15年的聖誕特輯真是看得吐血========

總算把這段寫過去了……哭着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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