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議會長，智者，将軍……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嘉舉足輕重的人物，周澤楷在坐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左手邊的人是蘇沐橙，而斜對面坐着的是黃少天，而若非他們面前的名牌，周澤楷都無法在第一時間将他們與記憶中的人聯系起來——他們都重生過了，顯而易見。

身體剛沾上椅子，那位無論如何重生都依舊美麗，并有一頭蜜色長發的女時間領主便微微側過頭來。雖然面容已經改變，可周澤楷還能依稀看出曾經的影子，仔細看去重生過的她與記憶中的蘇沐橙還有六七分相似，只是那雙眼睛……甚至比給他解釋葉修如何成為定點的那個時候還要蒼老，蒼老太多太多。

而她現在正秀眉微蹙。

顯然，這位與他稱得上熟悉的時間領主第一時間便發現了他的不對。周澤楷只能也微微側過頭，沖她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視線相對，蘇沐橙的眉頭皺得更緊。

“如果能夠做什麽，我們早就動手了。”站在巨大的空心圓桌中間空地上的議會長搖了搖頭，“時間裂縫并非人力所能掌控——假如宇宙是個坐标軸，世間萬物都是上面的點，裂縫吞噬的就是坐标本身，這不是坐标上的點能左右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層面。”

“那難道我們就要這樣等死嗎？”黃少天果然是最先開口的那幾個人之一，“那我們也沒有必要坐在這裏開會了，還不如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反正被裂縫吞噬的人別人也不會記得，連難過的情緒都不會有。”

“我同意。”一名智者嘆了口氣，“除了我們沒有人能弄清其中的原理，也就只有我們才有阻止宇宙崩塌的可能。如果我們都放棄了，那麽這個宇宙，就真的沒救了。這張桌子上坐着的五十人是現在宇宙中最聰明、最有經驗的一群人，最年輕的三位将軍也有八千歲，所以我們現在要盡全力去思考。”

“我們已經想過很多年了……”一位将軍揪住了自己的頭發，“這麽多年都沒有一個答案，難道我們坐在這裏幹瞪眼就能想出來了嗎？”

蘇沐橙也開了口：“那也要想到最後一秒。至少現在已經證明，一味地去搶救性修補時間線根本就趕不上裂縫産生的速度，議會庭難道一直就沒有後備方案嗎？”

“這已經是我們目前最好的方案了。”議會長的聲音無力又低啞，“曾經我們也試過直接去阻止那些已經發生的暗殺，可那只會将裂縫撕扯得更大。甚至更早，還有人試過去縫合裂縫，可才一靠近就被裂縫吞噬了，而周圍的人忘記了他，又派出了新的人去縫合裂縫，接着又是忘記，再派人……直到這個行動小組全員都幾乎消失，最後只剩下兩個人時他們終于發覺一個這麽點人的組，卻配了這麽大的實驗室和數目如此多的椅子這一點不合常理，才推測出了之前發生的事情，永遠否決了這個計劃。”

這樣可怕的事實讓圓桌上人都沉默了幾秒。

“這樣吧。”議會長提議，“直接這樣讨論太容易偏離主題，又容易發生争吵——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時間節點最多只能撐上四個小時，沒有時間可浪費了。現在，我們将自己覺得的，可能的切入點寫到紙上，再一一亮出，大家一起讨論下可行性如何？時間的話，每個人五分鐘吧。”

這個建議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不得不說，這也足夠讓茫然的周澤楷得到了喘息的時間。可還沒有等他好好消化一下，蘇沐橙的紙條便已經遞到了自己眼前。

“你才多大？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周澤楷掃了一眼周圍，發現所有人都在對着面前的或紙苦思冥想或塗塗寫寫，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人竟然在一個如此重要的會議上開小差，這才提筆。剛寫下那個三位的數字，周澤楷就聽到了身邊蘇沐橙明顯的倒吸氣的聲音，然後才将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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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示意自己寫完的時候，蘇沐橙立刻就将便箋本搶了回來，自己淩亂地寫道：“這怎麽可能？你為什麽要讓過去的你……”寫到這裏她将字劃掉，接着寫，“未來的你為什麽要讓過去的你來這裏？這是你時間線上必然發生的事情？可這個年紀的你在這裏能做什麽？”

周澤楷苦笑——他也不知道。

蘇沐橙的筆頓了頓，又繼續動了起來：“你不可能更改自己的時間線，那麽對于你來說，你确實是在這個年紀來到這裏的，那麽就肯定有你在這裏的原因，說不定事情還有轉機，就在你的身上，你有什麽想法嗎？”

周澤楷輕微地搖了搖頭，這件事情給他的沖擊太大，現在大腦裏都是一團亂麻，他能想出什麽？宇宙就要徹底滅亡了，一切都将消亡。這樣也好，他不用再去思考兩人時間線走完之後還會發生什麽了，那還會發生嗎？他肯定會在葉修之前消失，因為葉修是定點，只要宇宙的坐标軸還剩下一小片他都會存在，那樣他就會從葉修的記憶裏消失……

想到這裏，周澤楷便覺得心痛得快要死去。

等等……

突然，周澤楷皺起了眉頭。

他和葉修相反的時間線，還沒有走完。他的過去和葉修的過去拼接成了這段時間線，如果葉修的過去還沒有發生，哪裏來的周澤楷的過去？那就成了一個悖論，難道是因為葉修是時空定點的原因？他的時間線太難撼動，裂縫會先吞噬掉所有與葉修無關的東西，最後再吞噬葉修的時間線？那他離開這個會議，還能來得及在宇宙徹底崩塌之前将那段時間走完？

莫非……這就是自己告訴葉修，走完相反的這一段後，兩人再無見面的可能的原因？因為宇宙都要在這段時間線結束之後走向終結了，那又何來以後？

周澤楷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這樣……也好。

周澤楷閉上了眼睛。

那至少他們兩人會成為宇宙中最後消失的人，而在消失之前，他們都還會記得彼此。這就是他在這個年齡來到這個議會庭的原因，讓他可以抛開一切去珍惜他們最後的時光……

“時間到。”站在中間的議會長亮出了自己的答案，對所有人抱歉，“雖然這個方法是我提出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一片空白，什麽也沒寫。

而他不是唯一一個人，在場的一大半人都沒有在紙上留下一個字，這讓完全沒有思考這個問題的周澤楷和蘇沐橙顯得一點也不突兀。

黃少天的紙上寫了很多，可最終他只在“大爆炸”這三個字上打了個圈，第一時間發言：“我覺得，現在宇宙已經沒有辦法負荷這麽多的裂縫，除了歸零之後的一場大爆炸沒有別的可能，那麽假如這個爆炸是可控的呢？”

“什麽意思？”

“我知道黃将軍的意思——理論上來說，我們可以從一個原子推演出宇宙萬物。”一位黑發的女智者說道，“所以如果以這個原子為爆炸的核心，說不定可以複制出一個完全相同的宇宙。可惜，這只是理論上，這個方案我們之前就想到過，結論是無法實施。”

那位讓周澤楷入座的智者凝重地點頭：“沒錯。就算我們真的開啓了這樣的一場爆炸，那麽那個作為爆炸中心的原子又從何而來？裂縫早已遍布在宇宙的各個時空，無論我們去哪個年代都無法找到一顆與時間裂縫毫無關聯的原子，那爆炸之後産生的宇宙将依舊裂縫密布，什麽都解決不了。”

黃少天點頭：“我知道啊，可是直接拿爆炸去填裂縫呢？直接去縫補裂縫只會讓人有去無回，可是直接将爆炸與裂縫對沖呢？不是大爆炸，而是局部的有針對性的小型爆炸，将它吞噬的東西再釋放出來，這就可以抵消掉裂縫吧？”

“果然還是年輕啊……”黑發的女智者嘆息了一聲，才反駁道，“這個我們當然也想過了，可是依舊無法實施。那種只作為一扇門的裂縫，我們可以用這個方法填補，因為這種裂縫是固定的，它不會移動——可這種裂縫不會造成宇宙消亡，我們根本就不需要去填補它們。而時間黑洞裂縫，它們可能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然後不停地跳躍，沒有人能夠及時準确地估量它們，這叫我們如何針對它們進行小爆炸？除非有人能夠深入與所有裂縫相連的時間風暴，在時間風暴的中心将那些裂縫一條條地修補，那可能需要幾萬年——可是沒有人能夠進入時間風暴哪怕在裏面帶上幾秒，又談何幾萬年？這是一條死路！”

聽到一半時，黃少天的眉頭還是緊鎖的，可聽到最後幾句的時候，他的臉上突然就出現了驚愕的表情，然後立刻偏過頭來，隔着空心圓桌中間的那塊空地，将目光投在了周澤楷的身上。在接收到他的目光的瞬間，周澤楷也是一個愣怔，然後扭過頭，對上了左邊蘇沐橙同樣愕然的眼神。

有一個人可以做到，一個他們都認識的人，一個他們在瞬間都一同想到的人。

可是……這樣的話……不……

周澤楷覺得自己渾身的流淌的都不再是血液，而是寒冷刺骨的冰河，流到四肢百骸，将他徹底凍結。這樣的感覺他曾經有過，在第一次知道葉修是定點的時候，第一次目睹葉修死亡的時候——

“呼——嗚——呼——嗚——呼——嗚——”

一起一伏如明滅呼吸的聲音突然在議會庭中響了起來，這是每一個時間領主都無比熟悉的聲音，絕不會錯認的動靜——塔迪斯的引擎聲。

圓桌中心的空地上，一臺自動販賣機随着這聲音的節奏，漸漸從虛影化為實體。

周澤楷、蘇沐橙和黃少天都在瞬間站了起來。

“這不可能，所有議員都已經到了，不會有人再進議會庭……”站在這臺塔迪斯旁邊的議會長張大了嘴，完全不明白為何此時此刻，居然還會有人來打擾這至關重要的，甚至可以說是決定了宇宙生死存亡的會議。

在周澤楷幾乎能算得上絕望的視線中，它的門打開了，冒出了一股濃煙，一個身影邊咳嗽着邊狼狽地從裏面蹿出，抱怨道：“咳咳……卧槽笑笑你……咳咳……你把我送到哪裏來了……這裏什麽地方啊，這——沐橙？”

來人僵硬地将頭微微轉了一下，一個極其微小的角度，雙唇顫抖了一會兒，才用一種夢游般的聲音輕輕開口，仿佛怕驚擾了什麽一般——

“小……周？”

周澤楷完全感受得到自己身體的顫抖——是葉修，那是葉修……可這個葉修，他的眼睛……

葉修站在君莫笑的門口，滿臉的不可置信，接着他似乎是想笑，好像很驚喜，可那個笑還沒有徹底成型，就化作了怒氣。

下一刻，周澤楷感覺自己的衣領被葉修狠狠的揪緊。

“周澤楷你這個混蛋！你居然敢改我們的時間線！你瘋了嗎？！是你告訴我時空定點的時間線不能更改，哪怕只動一點點宇宙也會在瞬間爆炸——你怎麽敢？！”

面對這劈頭蓋臉的怒吼，周澤楷卻完全說不出話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上，那雙比初見時還要老，甚至在場所有人都還要滄桑的眼睛。

他在這雙眼睛裏看見了自己，滿臉的茫然無措，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一般。

讀懂了他的表情，葉修突然松了手，退後了一步：“你……你沒有？”他環顧了一下周圍，“這裏是嘉利弗雷？”

“葉修——”蘇沐橙終于回過神來，“你快離開這裏，宇宙要坍塌了，你先回過去……”這個已經八千歲的将軍，此刻的聲音裏居然帶上了一絲哭腔。

可葉修卻沒有動，他只是看着周澤楷，卻仿佛在看另一個人，一個在周澤楷身上的影子，一個他還沒有成為的人。

“……你沒有改我的時間線。”

他嘶啞着開口。

“我出現在這裏是必然，可你從沒有告訴過我。你告訴我，你第一次見到我就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之後再無相見的可能。兩萬多年，我都只敢偷偷的看你，甚至同一個你去看四次、五次。”

“可你騙了我。你現在——你的眼睛，你大概只有五百多歲？你早就知道在相反的那段時間線走完之後我們會再見面，會有這次見面，你卻沒有告訴我——我只想得到一個理由。”

他笑了起來。

“宇宙崩塌……小周，我會死在這，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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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