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進入議會庭之後，周澤楷真的又陸陸續續零星地得到了一些葉修的消息。
他的愛人從來都不是什麽安分守己的人，自從能夠在議會庭裏監控所有歷史事件的動态之後，周澤楷便發現不用刻意去詢問，葉修的消息就能傳入他的耳中——雖然大多數時候不是那麽清晰明了，但他能非常肯定地辨別出來。
他會時不時聽說有一個非常胡來的沒有入伍的時間領主——顯然開着塔迪斯的葉修被誤認為是時之子的概率極高——在哪個星球遭難時突然伸出援手，以一己之力擊潰了多少敵軍；或者是蜜蜂在宇宙中長途遷徙的時候，居然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地擺出了“看我在這兒”的字樣；更誇張的還有影子聯盟指派了任務去清繳星際海盜，卻發現那些海盜已經被人收拾綁好不說，還每人都系上了紅領巾……
除了葉修，周澤楷還真找不到宇宙中又哪個能開塔迪斯的家夥會這麽……咳咳，該怎麽說？無聊？
更何況蘇沐橙和黃少天也和他同期進入議會庭，有時不用他說，這兩人也會把葉修的“壯舉”送過來給他看。
每當看到，周澤楷都會忍不住笑起來——他知道對方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給自己打招呼，告訴自己，他過得很好。
縱使隔上幾百上千年才能尋覓到一絲對方的足跡，明明兩人之間隔着宇宙中最遙遠的距離，可收到對方消息的時候，周澤楷就會覺得其實他們都沒有走遠，還停留在他們最惬意的那段光陰，身處那兩臺合并在一處的塔迪斯裏。
荒蕪的歲月裏，能夠偶爾得到這麽一絲慰藉，對于周澤楷來說已經是莫大的鼓舞。
随着時間的流逝，議會庭裏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每個人都知道裂縫在越來越多，無論嘉利弗雷的軍人如何奮力修補，都比不上它們産生和擴張的速度。掌控着時間鎖，日夜不歇監視着時間線的披着金邊紅袍的智者們開會的時間越來越長，試圖找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卻次次都是愁眉不展地散會。而進入議會庭的将軍們雖不會參與到智者們的會議之中，卻也一直留意着。
所有人都知道當裂縫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宇宙的崩塌在所難免，卻無人能知曉那個臨界值究竟在何處。
“……最後那個時之匣還沒有打開。”蘇沐橙皺着眉道，“我覺得它應該是為了宇宙終結的那一日而留下的。”
“希望吧……”黃少天嘆氣，“假如在宇宙崩塌之日未到之前它就打開了，是解決別的事情的指令，那大家就什麽也別想了。沒有指令，就意味着真的沒有解決方法，咱們都等死吧！”說罷，他看了眼周澤楷，“我怎麽感覺你一點都不緊張？”
周澤楷當然不緊張，所有人中恐怕只有他最清楚事情最後走向了何方。雖然裂縫的增加看起來很是駭人，但他心知肚明，在參加那個會議之時，宇宙是先從那個時間節點的未來開始崩潰的，那麽葉修肯定在優先填補未來的時間裂縫，現在的他們所能感受到的影響只能說是微乎其微。
可這種事情他不可能告訴面前的兩個人，只能搖頭道：“猜這個，沒有用。開了，就知道了。”
他們都已六千餘歲，離那一天真的不遠了。
不過他的盒子顯然持有不同的看法。
“明明還很遠！我等到花兒都謝了！”它在周澤楷懷裏打了個滾，差點就要掉出去，“還有一千年啊，一千年！我和我對象也就認識了一千年好嗎！”
“六千年都過來了。”
“這是兩碼事，你不能因為一千年在七千年裏只占七分之一，就否認它本身的長度！”
周澤楷想想覺得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不過顯然對于它來說，到底多少時間算遠根本就沒有一個值。不到會議開始的那天，五百年也是久，一百年也是久，一個月一天一分鐘也算久，每次做夢都要長籲短嘆一番，簡直神煩。
夢裏被自己的盒子關于這個時間長短的問題一直磨，周澤楷覺得他沒用盒子去砸沙漏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夠得上真愛級別了。
時之匣打開的那天，整個議會庭裏都因為剛得出宇宙正在崩塌的消息而炸開了鍋，周澤楷卻像是有預感一般離開了自己的座位，走到了擺放着它的玻璃櫃前。
在他的凝視中，時之匣開了。
并沒有什麽繁複的開啓過程，它就是發出了幾不可聞的一聲“咔噠”，盒蓋便松了松，露出了一條細縫。周澤楷将櫃子打開，把時之匣拿到手中，揭開了蓋子。
裏面是一沓厚厚的信封，每個信封上都寫有收信人的名字。不用數，周澤楷就知道有五十個。也不用拆，周澤楷就知道裏面都裝着一張加密過的金屬坐标卡。
他将信封全部遞給了議會長。
他看見議會長松了一口氣，這位一萬五千歲的長者顯然是認為這裏面有着解決問題的關鍵。五十個信封的所有者恰好都在議會庭之中，衆人将信封拆開看到了裏面的金屬卡之後，都得出了立刻按照指令前往目标地點的結論。
“……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啊。”走進夜雨聲煩前，黃少天對周澤楷道，“之前的時之匣裏面的指令都非常明确，還是第一次這樣不清不楚的，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黃少天的判斷是正确的。使用過這枚金屬卡，周澤楷知道這裏面記錄的坐标，不過是現在他們所處的時間節點的半小時之後。屆時，所有懷着期待之情的人回到了他們離開之前的地方，都幾乎陷入了絕望。
——沒有人指引，也沒有哪怕一枚錦囊，他們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只能開啓一個無望的會議，直到一臺型號老舊的塔迪斯的闖入。
周澤楷沉默着走進了自己的塔迪斯。
他沒有将金屬卡插入讀卡槽，而是将它重新放回了白色的信封之中。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上面的金色圖案，那是他自己的名字，和它七千五百五十六年前所見時一模一樣。他來到了自己升為大校的時間節點，将這枚信封遞給了那位為自己解答過的智者，請這位老者将它轉交給四百四十四歲的自己，也告知了對方那時自己的塔迪斯停放的位置。
“……看來你已經找到了答案。”欣然接過信封，将它收進寬大的袖子裏，智者臉上依舊是那慈愛的笑容。
目送着這位年邁的智者拖着紅金相間的長袍離開，周澤楷并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站在窗前向外眺望。嘉利弗雷的橙色天空依舊溫暖，從這裏可以看到起伏的山巒，有群鳥在濃綠的林子上方掠過。
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盒煙和一只打火機，抽了根出來，點燃，只夾着在手指間，沒有抽。一根燃盡又續上一根，在漸漸彌漫開的白色煙霧裏，他靜靜地看了十幾分鐘，終于又等到了那歌聲，孩童的歌聲。孩子們的聲音清澈明亮，好像一束光，不打招呼就直直闖進了心房，讓一首古老的歌謠重新長出鮮嫩的綠芽。
“繼續前行吧，我時間的孩子。聽我們吟唱，那首給你的贊詞。道路的終點，是另一段開始。不要去懼怕，所有已知與未知。繼續前行吧，我時間的孩子。別停下腳步，未到你休憩之時。這是位領主，最漫長的巡視。浩淼的宇宙，都是對你的恩賜……”
“繼續前行吧，我時間的孩子……”
“道路的終點，是另一段開始……”
“道路的終點，是另一段開始……”
風撲面而來，将煙味全部吹散，在橙色的陽光下，在這給即将上路的旅人的歌聲中，周澤楷緩緩閉上了眼睛。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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