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楓露她不明白柳青依為何要将自己叫出來。
柳青依出門時，路過林楓露輕輕拽了一下林楓露的衣角，才有了剛才的一幕。否則以柳青依與自己的關系自然不會客氣到送她離開這種地步。
林楓露跟着柳青依走出病房，來到外面。天氣有些悶熱，看樣子快要下雨了。
醫院是一個讓人思考人生的地方，這裏充滿了生老病死，也是虛僞和真情的交彙之地，看着眼前來來往往的病人和家屬，柳青依一陣發呆。
林楓露并沒有急于打攪柳青依，望着眼前的人流也陷入沉思。
“可以告訴我，你和她是什麽關系嗎？你不是她同事，更不是朋友，不過你們顯然認識。”林楓露沒有料到，這個剛才還跟個驕橫少女一樣，現在機智的如同偵探。
“我是她上司，她今天下午被我辭退了。”林楓露話中多了幾分無奈。
“盡管我知道不是她的錯，她一直做的很好，負責，認真，只是為了大局我還是犧牲了她。對不起……”林楓露誠懇的道歉，盡管她知道道歉并沒有用。
柳青依看了肖天涯一眼。
“呵呵，沒關系，反正天涯對什麽工作都不會感興趣，沒準這次還要感謝你，讓她從這份工作中解脫出來，所以你不要自責。不過你們失去了一個非常難得的人才。”柳青依完全不在意肖天涯所受的委屈，這讓林楓露心裏好受了一點，至少一定程度證明肖天涯一不是很在乎自己遭受的不公待遇。
“我還質疑了她的人品。”林楓露接着坦白自己所做的一切。
“那你慘了，難怪天涯剛才鬧情緒呢！”
柳青依呵呵一笑，笑完卻又沉沉的一嘆：“她是一個很別扭的人，她看起來散漫随和，容易接觸，也很容易相信別人，可事實上，她對人對事很冷漠，很難有人能真正的走進她的內心，她為人謹慎小心，極度缺乏安全感，總是将自己的感情壓在心底，從不外露。”
“真是糟糕透頂的性格……”柳青依低沉地感慨道。
許久，柳青依悠然的說道：“幫我照顧一下天涯好不好？”
林楓露被這句話驚住了，她顯然不明白柳青依為什麽要把肖天涯托付給自己。她看向柳青依，卻發現柳青依雙目含淚，整個身軀都在隐忍的低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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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楓露從包裏拿出紙巾，遞到柳青依的面前：“為什麽是我而不是你自己，明明你那麽關心她？”
“我不能，我只會給她帶來傷害，雖然她從不在我面前表現出來，可是我感覺的到，她跟我在一起是巨大折磨。”柳青依哽咽道。
迎着柳青依懇求的目光，林楓露只能點了點頭。
“需要我做什麽？”林楓露一直都是備受照顧的那人，從沒有照顧過別人，當下只得問一下具體的做法。
“什麽也不用做，只是不要讓她傷害自己就好。”柳青依倔強的将眼淚咽回眼底。
“謝謝你。”
“不客氣。”雖然林楓露很好奇二人的關系，但她還是理智的沒有過問。
“回去吧，我擔心她會做傻事。”柳青依收拾好情緒，催促林楓露回去。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林楓露鄭重的說道。
……
回到病房，看到肖天涯躺在病床上沒動。
她一只手緊緊地擰着胸口，原本就瘦弱的身體微微的顫抖，任誰都能察覺她此刻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林楓露明白，這份痛苦并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來自精神。
林楓露沒有說話，叼了一支煙，點着，放到肖天涯嘴邊。
肖天涯張口接過香煙，輕輕的吸了一口。
直起身子，抱膝而坐，将臉埋在雙腿間，任由香煙在指間燃燒。
林楓露望着被痛苦淹沒的肖天涯，這是她從沒見過的肖天涯。
難以想象，她能夠在忍受這樣痛苦的情況下，還能表面上談笑自若的同柳青依開着玩笑。
這兩人到底是怎樣的關系呢。林楓露再次冒出了這個問題。
肖天涯渾身打着顫，夾着香煙的手緊緊地攥起，連同沒有燃滅的煙頭。
林楓露一步上去，幾乎用盡吃奶的勁才将肖天涯的手掰開。一把将煙頭奪下，扔在腳下，一腳踩滅。
肖天涯仿佛剛才那一握用盡了全部力量，頹然的擡起頭：“我要出院！”
肖天涯眼眶微紅，卻倔強的沒有讓眼淚流下。
“你瘋了！”林楓露生氣了，柳青依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肖天涯也不再理林楓露，徑直起床，要自己去辦手續。林楓露一把将她拉住。林楓露高出肖天涯近一頭，力氣自然也大過病中的肖天涯，她一把将肖天涯甩到床上。林楓露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自幼接受高端教育，讓她無論何時都能保持高雅的氣質，然而此刻，全被肖天涯破壞了，竟做出如此粗魯的行為。
無聲的躺在床上，無聲的注視着暴怒的林楓露。
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林楓露何時受過這樣的無聲的抗議，向來都是她說一不二，但此刻眼前這人，将她的桀骜不馴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
能讓她聽話的也就只有柳青依一人了。
林楓露嘆了一口氣。不得不妥協。
“我去辦出院手續，你不要再傷害自己。”
林楓露以最快的速度辦完出院手續，見肖天涯完好無損的坐在那裏，心底沒有由來的松了一口氣。
“這是你的藥，記得按時吃藥。”林楓露沒好氣的将放到一邊。
“把手遞過來。”
肖天涯木然的将手伸出。
看到這只完好手掌，林楓露氣急：“我說的是你受傷的那只。”
肖天涯有木然的将另一只手伸出，燙的并不嚴重，林楓露仔細的将藥膏摸到傷口處。
她輕輕的握着肖天涯的手掌，發現她的指尖生着一層薄薄的老繭，看來這與她平時的工作有關——長時間的敲打鍵盤留下的痕跡。
肖天涯的指甲留的很短，手指骨節分明，配上小麥色的皮膚，在蒼白的燈光下彰顯着着生命的律動。非常漂亮的一只手。林楓露望着這只手，不由看呆了。
只是這只手的主人像是完全沒有了生命的氣息。無聲的坐在床上。
“痛嗎？”林楓露輕輕的摸了一下她的手。
皮膚上的觸感讓肖天涯回魂了，不着痕跡的将手抽回。林楓露一愣，果然如同柳青依所說，肖天涯對外人的警惕性非常的高
“謝謝！”發自內心的感謝讓林楓露心中一暖。
“回去吧！”一會兒功夫，肖天涯就已經将一切收拾妥當，無論是情緒還是物品。
林楓露望着忙碌的肖天涯，心中一陣心疼。明明那樣的痛苦，卻依舊表現的跟沒事人一樣，換做自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樣的地步。
可是一個人的承受是有極限的，這樣的隐忍，一旦到達極限，必然會比常人奔潰的更加徹底。
“現在沒有公交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肖天涯客氣的拒絕。
“這權當是那次你照顧我的回禮，我可不想讓自己的恩人在病中再穿越半個城市走回去。”林楓露打趣道。
見肖天涯還要說什麽，林楓露趕緊打住：“我住在你附近，所以是順路。”
“謝謝！”肖天涯終于不再說什麽。
跟着上了林楓露的車。
林楓露何等身份，車子自然不是普通貨色，舒适的環境并沒有讓肖天涯緊皺的眉頭松開。坐在副駕駛上，漠然的靠着窗，望着五彩缤紛的城市夜景出神。
“對不起，今天我有些累了，明天再聯系我，我會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肖天涯蕭瑟的聲音在平靜的車廂內響起。
自己确實也是抱着這樣的目的而去的，只不過中途，原本的純功利，夾雜了一點莫名的情愫。
不過對于肖天涯的态度林楓露還是有些生氣，對于這種不受掌控的情緒，林楓露感到厭惡。
她賭氣一般沒有回話，肖天涯自然也不會刻意找話題。
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小區。
“我不會做傻事，不用為我擔心。藥我也會按時吃，一個月以後我會去找一份其它的工作”肖天涯無神的盯着前方，像是失去了靈魂的空殼。
顯然她的話不是對着林楓露說的。
林楓露驚訝于她的洞察力，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依舊能夠保持這樣一份睿智。
林楓露也不隐瞞，大方的承認：“我會告訴她的。”
“嗯！”
“錢，明天我會還給你的，今天謝謝你。”依舊不帶起伏的聲音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
林楓露的話還哽在喉中，肖天涯已經下車離去了。
消瘦的背影很快就被濃黑的夜幕淹沒。
……
翌日，天氣依舊陰沉沉的。
肖天涯被二哈拖拽到公園，照舊放二哈自由的撒潑去了。
倚在長椅上，将兩只胳膊随意的搭載椅背上，雙腳也随意的伸開，顯得異常的頹廢。
在這樣一個工作日，公園裏的人明顯少了很多。
不少路人對着個游手好閑的年輕人投來鄙視的目光。
因為高燒剛退的緣故，肖天涯現在全身酸軟無力。在這樣的狀态下，很快沉沉的睡了過去。
二哈自己玩了一圈就回來了。有靈性的知道，自己的主人現在不舒服，所以也沒有吵鬧。安靜的趴着她的腳邊。望着過往的路人。
終于，在肖天涯躺了兩個小時以後，雨水終于淅淅落下。帶着不屬于初夏的料峭寒意。
雨水的濕涼讓肖天涯從沉睡中醒來，不過卻沒有成功激起她移動的欲望。只是再次伸了伸由于血液不暢而變得麻木的身體，依舊保持剛才的姿勢。
似是在享受這上天的恩賜一般。
眼前一暗，打到臉上的雨水也消失了。肖天涯無力的掙開眼皮，探究着變化的源頭。
林楓露将傘打在肖天涯上方，任由半邊身子暴露在雨中。
冷冷的望着傘下半死不活的不明生物，冷冷的說：“想再次進醫院？”
“走吧，換個地方說話。”她并沒有理會林楓露的責問，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
走到一個避雨的涼亭，肖天涯坐下，指了指對面示意林楓露也坐下。
“問吧？”沒有任何的鋪墊，一如初次相遇，只是這次直白的讓人難以接受。
林楓露看着眼前的肖天涯。
将傘往肖天涯身邊一放。
“回去，換身衣服，之後我再聯系你。”習慣了發號施令的林楓露，自然而然的說道。
說完，見眼前人完全沒有反應。林楓露意識到，這個人并不買自己的賬。
“回去，要不我送你回去，按我說的做，否則，我就将今天的事情告訴青依。”雖然不恥，但事實證明，把柳青依搬出來确實有殺傷力。
一直死水一般的眸子有了靈動的色彩，不過見多風雨的林楓露感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意味深長的看了林楓露一眼，肖天涯按林楓露所說的做了。
只是并沒有動放在手邊的傘。
回到家中，肖天涯安頓好二哈，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衣服，就接到林楓露的電話。
對于林楓露有自己的電話，肖天涯一點也沒有感到意外，處于那個位子，很多事情只需一句話，就有人鞍前馬後的鋪好路子。
林楓露将肖天涯帶到一個高檔的西餐廳，能來這裏的人非富即貴。肖天涯從未出入過這樣高端的地方，一來是因為不喜歡吃西餐，二來是感覺與自己的氣質不搭。
果然，肖天涯一身随意的運動裝，在這個西裝革履，金碧輝煌的地方，顯得異常的突兀，在配上她懶散的氣質，很快引來別人的頻頻注目。
而林楓露身着一條卡其色的修身長褲，一件淡藍色的休閑襯衣，在加上7公分高的高跟鞋。随意挽起的長發，配上絕美的容顏，富貴華麗的氣質自骨內散發而出。
一眼望去，就是艾絲美拉達和卡西莫多的現實版對照。
兩人的差距當下立顯，尤其從服務員的态度可以看出。自始至終，都不曾理過肖天涯，卻頻頻對林楓露示好，甚至有意無意的接近林楓露。
最明顯的就是，那一口未動的水杯，已經被加過七八回水了。
林楓露與肖天涯這對組合成功的吸引了整個餐廳的目光。
只是，看向二人的目光中的含義完全是不同的兩個極端。
林楓露眉頭一皺。
“服務員，換去包間。”
冰冷的聲音讓人不由産生臣服的念頭。
而那個花癡小服務員顯然臣服的很徹底，一聽美女有吩咐，立馬屁颠屁颠的跑去張羅。
不知是天意如此，還是小服務員的不懈努力。使得她們二人真的能在這個用餐的高峰期成功的進入了一個包間。
雖然對環境不是太滿意，但總好過在外面給別人做免費的展品強得多。
林楓露悶悶的坐那裏，冰冷的氣場讓人無法靠近，連不斷加水的服務員也再也沒有踏進包間。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子。”林楓露終于平複下自己的情緒，原本冰冷的氣場，也消散于無形。
“嗯。”讓人聽不出情緒，順手往桌上放了一個信封，裏邊裝的是林楓露墊付的醫藥費。
“你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緒！”
肖天涯擡頭，正對上林楓露含笑的眸子。
“你要說的就這些？”肖天涯的語氣有些不善。
“我沒有惡意，那天是我不對，我不該懷疑你。”林楓露的道歉很誠懇。
“嗯。”依舊是不鹹不淡的一聲。
“我自幼沒什麽朋友，這個姓氏讓我擁有了豐厚的物質生活，但有時也讓我感到很沉重。自小到大，人們接近我都帶有不同的目的，所以，自己也慢慢的變得多疑，變得功利。其實我也讨厭自己變得這樣……”林楓露的聲音充滿了苦澀。
“嗯。”
良好的休養被這個字破壞的支離破碎，林楓露火大道：“你能不能換一個字。”
“好！”
……
“你贏了，先點餐吧！”與肖天涯置氣顯然林楓露不是對手，将餐牌遞給肖天涯。
肖天涯接過餐牌，随手一翻，放在了一邊，卻絲毫沒有點單的意思。
“你又想鬧哪樣？”林楓露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在我心裏能夠承受的價位內，我吃不飽！”肖天涯無視暴怒的林楓露，不緊不慢的道出了實情。
“這餐我請客！”林楓露被她的思維打敗了。幾乎一字一頓擠出來。
“理由？”
“請自己的朋友吃飯還需要理由嗎？”
“昨天我們才相互知道對方叫什麽。”
“……那也不意味着今天不可以成為朋友！”
“歪理。”
兩個字成功讓林楓露抓狂。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修養還不錯，可自從碰到你以後，我發現自己以前錯的離譜。”
柳青依說的不錯，真的是非常糟糕的性格，難以讓人接近，難以讓人琢磨。
……
“算了，既然如此我們進入正題吧！”因為馬叔的那番話，林楓露本來是想跟她拉攏一下關系，但是她放棄了。
捂熱一塊石頭，都比捂熱肖天涯容易，她現在非常非常的佩服柳青依，怎麽能将這個妖孽收服。
談到正事，肖天涯懶散的神色收斂了一些，抱着杯子往後一靠：“兩年前我陰差陽錯進入公司，幹着最煩人的錄文。沒過多久，我發現，原始單據與後來呈現的官方數據不符，我懷疑有人動了我的文件。于是，我向上頭反應，當上邊告訴我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不該問的別問。從那以後我每次錄完以後都會備份，因為平時一直與電腦打交道，所以接手很快。因為速度快，別人就将這份累人的工作越來越多的交給了我，于是，得益于公司的混亂管理，幾乎所有的資料都經我手整理。條件是工資從2400漲到3400.”
“都是做了什麽改動？”林楓露盯着肖天涯不放。
“如你所見，有人吃回扣，有人挪公款，每次年檢的時候，都會大改一番，雖然公司現在千瘡百孔，卻依舊能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假象，誘騙股民不要命的往裏邊注資，看來五百強的名號果然好用，能夠将中國幾億股民的眼睛戳瞎。不過一旦出現信用危機，林氏大廈或許也會因此受到不小的沖擊。”肖天涯雖然語氣不善，但話明顯多了很多，顯然在按自己所說的一樣，毫無保留。
“你認為公司最大的困難是什麽？”
“産品低端，沒有多少附加價值，主要的油水都被別人抽走了，原本廉價的人工費随着社會發展也随之上漲，企業能抽取的利潤變少，銷售途徑老化……”
“我是問現在分公司最大的困難？”林楓露打斷肖天涯的長篇大論，中國任何一個企業都面臨上述問題，顯然她是在搪塞自己。
“你已經不在這裏工作了，所以不需要顧及。”林楓露似乎察覺了肖天涯的意圖，出聲提醒。
“不好意思，習慣了。”平淡的一句話卻觸動了林楓露，一直以來，她也是這樣隐藏真實自己。
“分公司的事情顯然不是獨立的，我懷疑上邊有人給他們撐腰。不過就現在這種情況下，你被派到這個泥足巨人面前當總裁，不是你家老爺子想收拾你，就是有人看你不順眼。”随着肖天涯的話落，林楓露神色一黯。她的話很少，卻指出了重點，公司最大的困難不在本身而在上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用在自己身上再合适不過了。
自己成功扭轉了局面，在外人眼裏，這本該如此，一旦失敗，那就是自己的過錯。
顯然有人要讓自己這個背黑鍋。雖然自己的父親是董事長，但觊觎這個位置的那麽多叔叔伯伯每一個是吃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