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翌日,天飄着鵝毛大雪,元琛身披茶白色鬥篷,雙手籠袖,方才走出宿舍,便見到高遠站在穿堂裏哈氣。
兩人相視一笑,一起朝德馨堂走去。
步過穿堂時,元琛不經意瞥見雪地裏的斑斑血跡,腳下一頓。
“怎麽了?”高遠沿着元琛的視線看去,驚呼一聲,“血!”
高遠看着那血,就仿佛回到了重陽節那天,那濺在樹幹上的鮮血,現在想起來,都叫人害怕。
丘、李兩家互相傾軋得厲害,聽說李家還放出話來,要用黃金萬兩來換丘文殊的項上人頭。
高遠快步走到元琛身邊,有些緊張地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快走。”
“你留在原地,我去探個究竟。”元琛還有未盡之言,那看着不像人血…
“元琛!元琛!”
元琛快步走去,很快便找到了血跡的源頭——一只白狐。
“汪汪…”白狐兩只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元琛,它其中一條腿詭異地往外折,鮮血不斷,傷口處似是野獸咬出來的。不知為何,元琛就驀然想到那個全力救了自己,卻又被自己遺棄在漆黑森林裏的丘文殊…
高遠在廊下不安地走動,正想轉身走人,餘光瞟到一抹竹青色。
身着竹青色道袍的元琛從樹下踏雪而出。他面上平靜,步伐快而有序,雪花紛飛地落在他的黑色方巾上,日漸寬廣的肩上,成團抱在懷裏的鬥篷上,為他添了幾分淡然,遠遠望去,猶如下凡的谪仙。
高遠癡迷地看着元琛走近。
“是一只狐貍。”元琛跨上了穿堂,他的耳朵凍得發紅,低斂的睫毛上還綴了雪花,言語間帶出一團團白霧。“它的腿斷了。”
這時,書院鐘樓傳來悠揚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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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晃過神來,道:“要遲到了,元琛,我們先把它留在這裏吧。”
懷裏的狐貍抖着,那溫熱的觸感讓元琛搖了搖頭,道:“你先去吧,我随後便到。”說罷,元琛抱着狐貍往回走。
高遠沒奈何,還是跟上元琛的步伐。
元琛手裏有處理傷口的十灰散和金瘡藥,但他不想取出來惹高遠猜忌。他們到庶務夫子手裏取了藥,在廊下為它處理傷口,将它安置在宿舍裏。
回到德馨堂時,已是巳時,夫子已經在授課了,他們告罪一聲,坐到最後面。
德馨堂三面穿風,冷得厲害。元琛雙手抱臂,上下蹭着。高遠脫下鬥篷,想給元琛披上。
元琛道:“不冷,就是有些癢。”說罷,還不可抑制地撓了撓臉。
勉強聽了會兒課,元琛終是難耐,又撓了撓臉,只覺肌膚凹凸不平,他皺緊眉頭,問身旁的高遠:“高兄,我的臉有什麽異常嗎?”
“何事?”高遠沒聽清,深情款款地朝元琛看去,可待他看清元琛那布滿紅疹子的臉後,頓時蹭着屁股往後退,“你你你…你的臉…”
元琛撓着手,露出同樣布滿紅疹子的手臂,他臉上又驚又疑,不經意往前傾:“我這是怎麽了?”
高遠高聲叫起來:“你別過來!”
“你們兩個!”正在授課的夫子沉了臉,往這邊而來。
德馨堂裏的人皆看了過來。
“天啊!元琛的臉…”
“我的臉怎麽了?!”
夫子也停下腳步,不敢往前了,他偏開視線,問:“元琛,你可是誤食了什麽?”
“我今早只吃了——”
高遠打斷了元琛的話,顫聲道:“他今日抱着條滿身是血的白狐跑來跑去,還親自為它處理傷口…狐貍身上不會有什麽病吧!”
衆人一驚,議論紛紛。
“不會傳染吧?”
“我們還是離遠一點…”
高遠不自覺地撓了撓脖子,夫子看得心驚。
“元琛啊…外面天寒地凍,你又得了病,暫且回宿舍?我讓人去請大夫,三餐也讓給你送過去…高遠你,你今日和元琛形影不離,也回自個兒宿舍呆着…”
這和幽禁又有何區別,元琛強忍住癢意,擰着眉頭,眼底盡是森冷的寒意,語調裏毫無情緒:“還請夫子派人到湖州青峰坊,報我元琛名號,把我的書童找來。”
午時,雪停了,太陽出來了。
整個馮府屋頂鋪了厚軟的雪,在太陽的照耀下,銀光閃閃。
馮士卿今日休沐,與妻子丘雯雯分坐在軟榻左右,正下着棋,便有下人來報:“大人!大事不好了!湖山書院疑似…有瘟疫。”
馮士卿一聽,立刻起身,取過披風便出了門,讓人去請師爺到書房來。
前來報信的小吏正站在書房門前,同馮士卿道:“書院的夫子來報,有學生碰了傷狐,全身發癢,滿身紅疹子…大夫說…可能是疫病…”
師爺匆匆而來,大冬天的汗如雨下。
“先派人将書院圍起來,可進不可出,将可疑疫情控制住。”馮士卿背手踱步,急聲道,“再将湖州有名的大夫都傳喚到湖山書院,為學生診脈。”
師爺遲疑道:“大人,衙門的官兵都在馮府駐守…”
言下之意是沒有人手。
馮士卿腳步一頓,又問:“湖山書院占地多少?”
“大約…五十畝地…”
“這麽大…”
書房裏,馮士卿皺緊眉頭。丘文殊出事後,他們唯恐賊人傷害丘文殊,便調派官兵将馮府滴水不漏地包圍起來,确保了丘文殊的安全…最近一段時間,已經沒有賊人來襲了,他們應該打消了偷襲的念頭…
馮士卿再三深思,道:“将府上的官兵都調到湖山書院去,加快人馬确認病情!”
“是!”
“是!”
馮士卿回正房更衣,将事情簡略地告知丘雯雯。
午時一刻,馮士卿到知府衙門坐鎮,師爺率領官兵,往湖山書院而去。
而早上出發,去湖山書院給丘文殊送信的下人于午時二刻回來了,膽戰心驚地把信還給了引泉。
引泉知了因果,忙不疊來告知丘文殊。
彼時,丘文殊正在軟榻上看書,見引泉白着臉回來,手裏還攥着一封信,不由朝他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引泉喘着氣,掩蓋了屋頂雪堆的細微松動。
引泉也說不清,只從別人那兒聽了一耳朵,道:“書院…書院有瘟疫!”
“瘟疫?!”丘文殊将書放下,正要細問。
“去送信的下人說…說最先發病的是…是元公子…”
丘文殊震驚:“你說什麽!”
“快去請大夫,”丘文殊立刻道,“請大夫去——”
“少爺放心,姑爺已經派人将湖州知名的大夫都請過去了…”
丘文殊稍稍冷靜下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到衙門門前守守着,有有什麽消消息,快,快,快回報。”
引泉應聲而去。
丘文殊呆坐房中,杯中的茶已斷了煙,漸漸冷卻。
“元琛,元,元琛不會,不會有事的…”姐夫請了大夫,元琛不會有事的。
可随即,丘文殊又開始自言自語,擔憂之色溢于言表:“她,她會不會,會怕…”
元琛可是一個連字都寫不明白,頭發都绾不利索的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