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瓊州不過是支開我的一個借口。”
“那你就應該明白本王的決心!”
“我當然知道,”元琛擡起頭,看着睿王說道,“皇兄此番作為,一為李家兵權,二為震懾太子,叫他不敢再輕舉妄動,拿捏柔善婚事。”他們兄弟二人從小一起長大,對彼此都十分了解。
睿王神色和緩了些,右手順勢去摸茶盅,不料摸了個空,才想起被自己砸了。想起元琛的混賬話,睿王又冷臉斥道:“任何時候做任何事,都不要忘了自己的目的!”
去湖州,是為了離間南直隸布政使和都指揮使,進一步瓦解太子的勢力,而不是和一個結巴結交玩樂!
想救結巴,得要有個正當的說頭,而不是心血來潮,熱血上身,由着性子做事!
“他是丘文殊,我要救他。”
睿王痛心疾首地看着元琛,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他不會相信自己引以為傲的弟弟變成了這副模樣。
“皇兄——”
睿王擺手制止元琛的話。他道:“你要救他,可以。”
元琛登時目光灼灼地看着睿王,睿王低頭與元琛對視,道:“李家的兵權我可以不要,但柔善的婚事絕不能妥協。孟關入京之前,你須得想出一個讓我認可的妥善法子。”
像是炎日下恹恹的花朵遇到細雨滋潤,元琛整個人精神多了,道:“皇兄放心,我定叫太子後悔插手柔善婚事!”
睿王抿嘴應了一聲,又道:“待此事了結,你不能再與丘文殊往來。”
元琛微愣,不明白睿王這個要求意欲何為。
“丘文殊令你心志不定,”睿王看着元琛,語重心長地說道,“這是身在帝皇之家的我們最該忌諱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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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他将來還來招惹你,我定會殺了他,為你除去軟肋。”睿王的目光有如實質地傾軋在元琛肩上,問,“你明白了嗎?”
雕梁畫棟的書房內,元琛跪坐在地,身子僵直。
良久,元琛垂下頭,道:“明白了。”
當日,距離京城千裏之外的魏旭收到了來自通州的密信。
看完之後,魏旭順手把信燒了。
魏旭的心腹問道:“大人,李将軍消氣了吧?”
李将軍把兒子李啓瑞托付給魏旭,魏旭轉眼就将李啓瑞送進湖山書院,送出了人命。因此魏旭在李将軍面前徹底失了寵。
現下押送丘文殊的差事是魏旭重新得到李将軍取信的唯一機會了,大家都戰戰兢兢,生怕做錯了事,再次惹怒李将軍,斷送前程。
“将軍恐夜長夢多,要盡早斷案。”魏旭道,“他在刑部買通了徐福,他命我盡可能配合徐福行事。”
徐福,刑部小吏,喜愛酷刑。據聞他三日斷一案,在刑部名頭響亮。
丘文殊、馮士卿進大牢的當晚,徐福便提審了丘文殊,動了鞭刑。提審堂的燈火,燃至天明。
元琛得到消息,握緊拳頭,指節咯咯作響。時間不等人,他匆匆和睿王碰面。
“皇兄有沒有想過,讓丘文非助我們心想事成?”
此時此刻,丘文非候在伯父丘岳明的花廳裏。
丘文殊和馮士卿被押入京城大牢時,丘文非才剛剛收到蘇州送來的急信。
丘文非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二人是以科舉舞弊的罪名被羁押的,丘文殊有口疾之症,不能得到應試資格,馮士卿利用職權便利,為其謀得一個應試資格。檢舉他們的正是南直隸都指揮使魏旭。
事出突然,京城丘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夜深露重,丘岳明這才回府,丘文非匆匆上前行禮,道:“伯父,太子殿下他…”
丘岳明神情灰敗,搖了搖頭,道:“殿下要我們壯士斷腕,及時了結文殊。”
丘文殊死在獄中,口吃一事死無對證,這個案子便不難轉為李家對丘家的惡意中傷。不僅丘氏一族能全身而退,馮士卿能官複原職,丘文殊死後的清名也能保住。
這樣的法子,丘文非動動嘴皮子也能說出一大通來,還需要眼巴巴到太子府上聽麽?
丘文非臉色沉重,心裏已然明白太子殿下不會相助。
丘岳明頹然坐在丘文非對面,道:“這個法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們的人如今連刑部大門都進不去,更不知道文殊和士卿招供了些什麽…”
丘文非沒有應答,兩人對坐無言,很快便散了。
丘文非一夜無眠。
他年長丘文殊六歲,看着這個弟弟長大。其實文殊并非天生結巴,三歲以前,他尚未正式啓蒙便已是遠近聞名的小才子,家族對他寄予厚望。
可四歲生辰之後,丘文殊便疾病纏身,病了整整一年。後來請了龍虎山的道長為他設壇作法,好歹把病給作沒了,但卻吓成了結巴。
剛開始,大家以為這口吃很快便能糾正過來,是以瞞着外人,這一瞞再瞞,就瞞到了今時今日。
因着要瞞人,文殊也沒有上家學,是父親給他啓的蒙,教得松散,甚至不用做功課。他偶爾也會給文殊講講課。
同族兄弟們多有不解,但都沒有羨慕文殊輕松自在。因為丘家子弟習讀詩書,除了要明事理,更為了有朝一日金榜題名,為家族添磚加瓦。這是一份責任,更是一份榮耀。大家都不敢松懈。
有一年,有帝師稱號的祖父辭官在家,閑來無事,便要看看大家的功課。同族旁支中有一個和文殊年齡相仿的,名叫丘文冉,是一個庶子。他的文章驚豔了祖父,祖父決定要将其帶到身邊親自撫養,并斷言他将來必成大事,會成為同族兄弟裏的佼佼者。
那時,丘文非見到丘文冉,說話都要平和幾分。因為他是除自己以外,唯二得到祖父認可的人。
誰知不過幾日,丘文冉便在祖父面前漏了餡,承認功課是請一位窮秀才寫的。
祖父惜才,命他去請秀才,說,雖是外姓人,但丘家願意出重金培養他。
丘文冉一聽,登時改了口供,将文殊供了出來。
那一日的情景丘文非仍歷歷在目,祖父打了文殊一頓,将其關進祠堂反省。
丘文冉瑟瑟發抖,問他:“叔祖父不是連外姓人都願意教養嗎?”
當時他不能回答,沉默地抹了一把眼淚。他這個弟弟啊,才華橫溢,天賦極高,但卻永遠沒有一展抱負的機會。
從此以後,再沒有人認真教導文殊了,父親沒有,他更是沒有。
他常常希望文殊生來平庸,因為那樣的話,他就不會因刻意養廢文殊而心懷愧疚了。
憶及往事,丘文非不禁濕了枕巾。
人非聖賢,要他顧全大局,眼睜睜看着弟弟死去,他丘文非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