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雨與溫柔(二)
易羅越推開病房門,清冷的病房中,周老爺子周禹兮安靜地躺在床上,只有機器發出‘滴滴’的響聲,應和着不堪重負的心髒。
易羅越走到周老爺子病床前,安靜的注視着那躍動的紅線。
一代枭雄,黑道大佬,如今卻滿臉的皺紋溝壑,身上插着維持生命的管子,畢生基業毀于一旦卻不自知。
可悲、可嘆...
易羅越一身黑衣都浸滿了血衛的鮮血,這些跟着周老爺子起家的護衛,這些受恩于周老爺子的人,如同他們的名字一樣流幹了自己身上的血。
易羅越輕嘆一聲,說:“周華輝已死,血衛盡皆戰死,歃血道至此,不存于世。”
随着易羅越的話,心電圖上的紅線驀地急速跳動起來。一滴淚,從周禹兮蒼老的眼角緩緩流下。不知是為了周華輝,還是歃血道。
“修羅會接手康平區、東陵區,最多再過半月,法庫區也将落于我的手中。從城西開始,修羅會的目标,是整個華夏黑道!是至高無上的暗皇之位!”
心電圖的紅線跳動斷斷續續,卻極其激烈,随着易羅越的那句‘暗皇’,終于化為一條直線。
易羅越對着将死的周老爺子,說出了他從未宣之于口的野心。
一統黑道,暗皇之位,這是他畢生所求。
而對着已經逝去的周禹兮,易羅越也只能輕嘆一聲。
“走好...”
...
醫院中,經過十幾天的修養,楚非驕已經能獨自坐在病床上了。
有百千洺定期送來的情報,他對于外面的戰事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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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道的殊死反抗、青冥堂的建立、易羅越的命令...一樁樁一件件他都了然于胸。
今晚,易羅越暫時離開他,去清洗血衛和周禹兮。
醫院病房中,安靜的夜色籠罩着一切。楚非驕的病房中挂着窗簾,房間內一片漆黑。楚非驕一個人孤坐在病床上,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阿命推開房門,像是往常一般,走過去,坐在病床邊,伸手輕輕地觸碰楚非驕右肩上纏繞的紗布,低聲道:“阿驕受傷了...”
“阿驕受傷了...傷在右肩...”
“傷在...右肩!”
阿命柔順的面容驟然一厲,他猛地抽出手槍,左手将槍口壓在自己右肩上,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的扣動了扳機!消音器沒有讓槍聲劃破夜的寂靜,可是子彈依舊射入了阿命的右肩,鮮血沿着右臂,流淌而下。
楚非驕仍舊坐在病床上,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他早就知道阿命會這樣做,他們是一個人、兩條命。
阿命是他的半身,他死阿命也會死,他傷阿命也會傷。
“阿驕,還記得我帶回的那只貓崽嗎?它睜開眼了,它的眼睛,像是銀河一樣美麗,但是可惜,它好像,看不到東西。它是盲的...沒有我、沒有我們養着,它很快就會死去。”
“它有着宙斯一樣囊括宇宙的眼睛,可它卻是盲的。”
“阿驕...為什麽要給易羅越擋槍?難道阿驕也是盲的嗎?是被什麽遮住了眼睛嗎?看不出易羅越忌憚你、渴望你、利用你嗎?”
阿命顫抖地舉起自己的右手,沾滿了血的手捧上楚非驕的臉,阿命幾乎是顫抖着,讓楚非驕擡頭看着他。
兩雙幾乎完全一樣的眼睛對視,阿命手上的血沾到楚非驕的臉上,像是鏡面一樣對視的雙生花卻因為那一抹鮮紅變得不同了。
“不...不...”反應過來的阿命用另一只幹淨的手胡亂的抹着楚非驕臉上的血,想要擦掉那豔冶的、區分彼此的紅。
“會死的...會死的...阿驕變得和阿命不一樣,阿命是會死的。”
“會死的...阿驕變了的話,是會死的!”
楚非驕看着阿命帶着慌亂和絕望的面容,一時之間竟然愣住了。
阿命是他,阿命這麽絕望和慌亂的請求他,請求他不要變,不要為了易羅越而改變。阿命是他,阿命感覺到了他的改變,感覺到了連他自己都沒有感知到的改變。就像是人的潛意識,永遠先于表意識的感知到即将發生的事。
阿命的恐懼和慌亂,卻告訴了楚非驕,他變了...
即使是七年前,他和張晉謙回東北的時候,阿命也沒有這麽恐懼和混亂過。
楚非驕不由得伸出手,按住阿命在自己臉上亂抹的手。
“不會,我不會變的。這只是一場衆賓皆歡的游戲,一場百無聊賴的玩樂,我不是玩家,他只是個過客。同樣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
“絕不!”
楚非驕對阿命這樣說,看上去是在安撫阿命,卻又好像是警告自己,永遠不要沉淪第二次!
咚咚咚...
在二人對視的靜默中,走廊中忽然響起腳步聲。
阿命驀地驚醒,這間病房除了連帶的衛生間,還有連帶的家屬陪護房。阿命身影一閃,就進入了陪護房,還不忘順走那把槍。
楚非驕拿過床頭的削水果的水果刀和蘋果,将蘋果扔到腿上,同時眼睛也不眨的左手用力将右手手心劃破,順着右手流下的血和阿命流下的血,溶合到一起,不分彼此。
咔。
易羅越擰動病房門,剛一進來,極好的夜視能力就讓他看到了左手舉着水果刀,右手不停冒血的楚非驕,病床上還滾落一個蘋果。
因為楚非驕低着頭,他沒看到楚非驕臉頰上的血,只以為是他自己想吃蘋果,而右手受傷,左手行動不便的他不小心自己割破了手。楚非驕扭頭看他,似乎對于他的忽然出現還有些不解。
易羅越剛剛從周禹兮那裏趕回來,所有的收尾都扔給了霍烈。
他的情緒并不穩定,先是楚非驕受傷的刺激,再是對血衛的驟然釋放的暴虐,然後目睹了周禹兮的死。
劇烈起伏的心緒讓易羅越只想回到醫院,他一定要趕回醫院,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渴望着、焦灼着什麽,他只知道,他要回到楚非驕身邊!
而回到病房,楚非驕右手流下的血,讓易羅越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好像又回到那個晚上,激射而來的狙擊彈、撲向自己的身體、還有染濕他上衣的、楚非驕的血!
易羅越大步上前,一把抱住楚非驕,将頭埋在楚非驕的脖頸中。抵着楚非驕的動脈,放肆的呼吸着屬于楚非驕的生命和溫度。
楚非驕猛地被拉進男人的懷裏,易羅越焦急地趕回來,甚至沒有換衣服。被鮮血浸滿的衣服被風吹幹,濃烈地血腥味嗆進鼻腔,昭示着這個人上一刻還在血腥地屠殺,下一刻,就已經撲在他懷裏。
楚非驕感覺到了易羅越的不正常,他回手抱住易羅越的後背,問道:“怎麽了?”
易羅越沒有擡頭,擡頭看什麽呢?讓他看到自己是這樣狼狽的被他吸引,又是這樣痛苦的逃脫不能,然後自投羅網嗎?
“阿越,你能先去洗個澡,然後換身衣服嗎?”
“很髒、也很難聞。”
楚非驕皺着鼻子,嫌棄道。
易羅越像是獸類收縮的瞳孔漸漸放松,他擁着楚非驕,啞聲說:“沒事,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是啊,控制不住,那種不能自己的暴虐,一旦出現,只有見到血才能熄滅。
易羅越那一瞬間,是真的有割開楚非驕的頸動脈的沖動。
就讓噴濺而出的血染紅他的身體,然後楚非驕會笑,會在血泊中開出花兒來!
而那嬌嫩的花朵,就只屬于對它觊觎多時的猛獸的了。
楚非驕又怎麽可能感知不到易羅越的殺意。剛剛易羅越開門的時候,看向他的模樣就像是滿啜鮮血的利劍——擋其鋒芒者,必死!
楚非驕已經能感覺到壓上他動脈的利齒,易羅越擁住他的一刻,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兇險的一刻。他感覺到了易羅越彷如獸類一般的力量,也知道如果不能讓易羅越平靜下來,他就會被撕開頸動脈!
所幸,他像平時一樣開口了。
問他發生了什麽,嫌棄他又髒又難聞。
尚幸,易羅越找回了自己。
“既然嫌我髒,那就和我一起去洗吧!”
易羅越就着這個姿勢,将楚非驕猛地抱起,同時小心的躲開了他包着紗布的右肩。
浴室裏,溫熱的水兜頭蓋臉的澆了下來,易羅越背對着花灑,将楚非驕小心的護在身前,害怕他的傷口沾到水。
他快速的剝掉自己的衣服和楚非驕的病號服,随手扔出浴室,然後伸出有力的手臂,抱緊身前的楚非驕,用力到雙臂肌肉都鼓了起來。
直到此時,易羅越才有重回人間的真實感。
剛剛看到血的那一刻,易羅越心中某種焦灼被滿足的同時,心中也猖獗起恐怖的殺意。被控制、被吸引,連自己都不能屬于自己!易羅越的殺意,針對的不是楚非驕,而是被嗜血的欲望控制的自己。
被人赤身擁抱着,緊貼的皮膚傳遞着彼此的熱度,這麽近的距離,這麽坦蕩的相對,這麽赤誠的熱意,可是兩個人的心卻離的那麽遠。
楚非驕在易羅越的臂彎中回轉身體,正對着易羅越。
溫水沖刷了他的臉,也洗去了臉上阿命留下的血跡。
就在易羅越進來前,他對阿命說...
“不會,我不會變的。”
“這只是一場衆賓皆歡的游戲,一場百無聊賴的玩樂,我不是玩家,他只是個過客。”
“同樣的錯,我不會犯第二次。”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