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此處離池魚廳猶是不遠,她這般不顧閨秀儀容,可見是氣極了。燕淮卻笑着看她:“念念,原來你這麽想和我完婚啊。”

念阮語塞,嗔惱地瞪他。可惜一雙眼生得太過妩媚,含嗔瞪人時春水涓涓潋滟含情,倒像是撒嬌,拂開他氣呼呼地朝園子裏走。

“念念!”

燕淮跟上她:“你別生氣呀。”

“陛下說的沒錯,我尚是白身,是應該先建立一番功業再來風風光光地迎娶你。眼下除了太原王世子這個父母帶給我的身份,又有何處配得上你……”

“你是個傻子麽,他分明……”

念阮一時情急,險些把大不敬的話宣之于口,又硬生生止住。她能說什麽,她能把昨日釣臺的事告訴這傻小子麽?告訴他皇帝有意于她?只怕顯得她太自作多情了些。

何況重來一回,許多事都和從前不一樣了,她已經拒絕過皇帝一次,又憑什麽篤定他還會纏着她不放呢。

他只是要一個蕭氏女,蕭令姒和蕭令嫦甚至已經出嫁的蕭令姮都不是問題,只要太後松口,他不會糾纏她的。他又不喜歡她。

她胸口微微起伏着,往園子裏走。燕淮卻嘆了口氣,沮喪道:“念念,我沒有那麽傻。”

“我知道你眼下并沒有多麽喜歡我,只是想逃避太後的指婚罷了。可我不希望你是因此委委屈屈地嫁給我,所以我想多給你一些時間,讓你看清你自己的心。”

暖融融的初陽光輝下,少年淺栗色的瞳孔燦燦如金,格外清亮。念阮心下歉疚,她本該說些安慰他的話,但對上少年清澈如鑒的眸子,她也無法欺騙他了。嗫嚅着唇:“世子,對不起……”

少女柳眉輕颦,如波星眼中盡是愧意,燕淮作毫不在意地笑笑,順手折下一枝新開的迎春插在她鴉雛色的鬓發間,道:“好了好了,我哪裏舍得生我們念念的氣呀。”

“嗯,不氣了。來,阿賀敦抱抱。”笑着,作勢要抱她。

園子裏人來人往的,念阮拿眼瞪他,示意他在這裏等着,卻回房去拿前日給他做的那個小繡囊。燕淮撓頭笑笑,寵溺地看着少女遠去的身影,黑眸中盡是滿足。

他知道她沒那麽喜歡他,可只要有一點點,也就足夠了。她到底是選了他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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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魚廳的客室之中,建元帝憑窗而立,恰将園子裏的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入眼中,臉色鐵青。

他不想把她逼得太緊,更不願幹預臣子婚事為人譏笑。來之前,他以為他只要行緩兵之計,等到兩家退婚後再光明正大地冊她為後便很好了。可今日看到她與別的男子言笑晏晏兩小無嫌猜的樣子,才知自己根本不能忍受。

他是天子,他看中的女人憑什麽不能即刻得到?

随他而來的白簡朱纓二人侍立左右,俱是靜默無聲。朱纓更似千鈞加身,分明沒做錯什麽背心也悄然沁出一層冷汗。

主子身為儲君,從小便被教導得喜怒不形于色,近來卻已屢屢為這位蕭四姑娘破例了。

可她想不明白,才見了幾面而已,哪裏就情深如海了。宣光殿裏那位明擺着要拿這個小姑娘拿捏他,主子竟也心甘情願!

“把車中所帶之禮給姑母送去。我們回宮。”

嬴昭眉棱略略一挑,忽而拂袖,轉身即走。朱纓“啊”了一聲,急匆匆問:“那以什麽理由啊?”

來之時他們的确帶了不少禮物,都是些蜀地進貢的綢緞,名為送予蘭陵大長公主,然而那些花色一看便是小娘子的,想想也知是送誰。

陛下方才更當着人家的面胡扯白馬寺燒香而返順路造訪,現在送去卻如何說?

“自己想,還要朕教你做事不成?”

年輕天子冷笑一聲,雷霆震怒。朱纓膝蓋一軟,暗暗叫苦,還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晚間,天子此行所贈的那些錦緞便到了蕭氏三女的房中,雖說是蘭陵轉贈,亦足以令蕭令嫦、蕭令姒姊妹歡欣鼓舞了。念阮卻是看也未看,徑直命侍女束之高閣,轉而給燕淮做起護膝來。

光陰如箭,轉眼便至二月末,柔然使團來朝,宮中下旨将于上巳在華林園中設宴款待,命重臣貴族赴宴,特別恩準公侯以上爵位之家可攜子女前往。

天子已然及冠,前兩年執意為去世的叔父彭城王守孝,立後選妃之事便耽擱了,後宮苑舍猶是空置。各家揣度着這是要替皇帝及諸王選妃的意思,盡皆鉚足了勁拾掇自家的适婚女郎,一時間,洛陽城裏脂粉綢緞的價錢翻了數倍。

念阮原還有些擔心太後不肯放棄要自己入宮的念頭,然整一個二月皆未被召,反倒是隔壁西院的堂姊蕭令姒屢屢入宮,引得她那自命不凡一心想做皇後的三堂姊妝奁不知砸摔了多少,又或許是同仇敵忾,見她的笑容都多了些。便微微放下心來,看來父親對太後的勸說還是有效的。

到了上巳這一天,春明景淑,淡煙籠日,華林園中景物妍森,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百官們衣服朱紫、金蟬曜首,貴女們則身着新裁春裙,櫻唇皓齒嬝娜如花,為這往日只有百官群僚的宴會增添了一抹動人的女兒香。

念阮姊妹被安排在太後左手下首,和公主們同等席位。對面則是宗室諸王及異姓王。甫一入座,便覺對面有道灼亮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正是燕淮。

隔着衆人,她大大方方地回以一笑,豔若春景,齒粲如玉。

席間原還有些別家少年在偷偷貪看念阮容貌,見名花有主,皆露出失意神色。

蕭令姒将她二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中,若有所思。蕭令嫦卻涼涼問:“四妹妹,你真是鐵了心要嫁去太原王府?不再看看別家少年郎麽?”

阖府皆知太後最疼愛的侄女兒是念阮,一心想把她指給天子。皇後乃國之母,令嫦不信堂妹全然不心動。

“為什麽不呢,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為什麽不能嫁給他。”念阮雲淡風輕地說着,為她斟上一杯青梅酒,眼角餘光卻瞥見尊位上的皇帝似看着這邊,也不顧他聽不聽得見,微微側臉朝着那方笑靥如花,“這門婚,可是陛下親口應允。”

那廂,建元帝目光寒沉地收回了視線。

相隔雖遠,他并不能聽清她說了什麽,但也大致猜得到她和蕭令嫦必是在談論燕淮,見她笑顏粲粲,更覺刺心。

那乳臭未幹的小子有什麽好,她就那麽喜歡他?當着這麽多的人竟一點也不矜持,日後如何能母儀天下。

他心情不佳,耐着性子應付着前來敬酒的柔然使者及宗室諸王。太後不動聲色地掠他一眼,又瞧了瞧侄女兒那邊的情形,金杯遮掩之下唇邊漾起暧昧的笑。

她看向坐在任城王身邊、道袍鶴氅飄飄然若神仙的兄長蕭曠,紅唇微揚。

哥哥,我是答應了你不再執意要念阮為婦,可如今,只怕也不必我出手了。

瓊筵飛花,羽觞輝日。酒至半酣,柔然使者提議騎射助興,這原是歷來華林園宴會中的常備活動,柔然、北靖又都是馬背上的民族所建,俱精于此道,比賽騎射再合适不過。

園中設有馬場,時近清明,有射柳之俗,建元帝遂命人在場中設靶,又在距離箭靶百步外插下柳枝,與賽者須繞柳枝騎行三圈,于馬上放箭打靶。兩國各派人馬參賽。每局三箭,七局四勝。

嬴氏雖出身鮮卑,然享國日久,與漢族士大夫共治天下,這起家的功夫便有些生疏了。四輪下來,除卻任城王一開始贏的一局,柔然連挫三局,諸臣面子上便不大挂得住。

眼看還有一局柔然就将提前贏得比賽,那柔然使者微微自滿,對皇帝道:“聖朝源自龍城,乃馬背上的民族,卻不思祖宗,轉而學起漢人這一套來,重文治而輕武功,以迂腐書呆子們的空言大話治理天下,如今,可還思這起家的功夫麽?”

事關國家顏面,建元帝臉色也不大好看。嬴氏入主中原不過百年,宗室子弟竟已不谙弓馬,将來談何統一天下。嘴上則道:“君子無所争,必也射乎。這是儒家的觀點,誰說學漢人那一套就是重文抑武呢?”

“席間可有誰願與柔然比試?”他站起身來,舉杯揚聲問道。

燕淮早在席間看得技癢,母親要他藏拙的叮囑也忘了,徑直一掀胡袍跳出席去:“陛下,臣願與他比!”

少年人生得高大修長,矯捷的猴猿一般利利落落翻身上馬。一手提缰,一手挽弓,銀鞍白馬飒踏如流星。繞柳三匝後,弓若滿月将箭發出,劈風斬流,牢牢沒入靶心。

“十環!”

席間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任城王忍不住站起身來,拊掌而笑:“好一個麒麟兒!不愧是我大靖兒郎!”

那馬背上的少年卻片刻也未歇息,勒住辔頭馬不停蹄繞柳發出餘下兩箭,箭箭皆中。轉眼之間便為靖朝扳回一局,将戰況拉至三比二。

席間掌聲雷動,歡呼不絕。女眷們紛紛向汝陰公主慶賀,有那促狹的,甚至舉杯向蘭陵:“公主有佳婿如此,足慰人意!”

蘭陵只是笑:“八字還沒一撇呢!”

這時校場上的燕淮已策馬奔回,拜倒在汝陰公主桌前:“母親!”眼睛卻只看着念阮,得意地朝她擡擡下巴,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他一心要讨她喜歡,方才在校場上便格外地賣力。

少年俊秀的眉峰間猶有汗珠,眼神亮晶晶的,輝映日光,毫不掩飾地他的愛慕和占有欲。念阮抿唇一笑,把自己的帕子遞給他,于是席間起哄聲四起,片刻間,倒有些蓋住皇帝的風頭。

主位上,太後笑睨了一眼猶作鎮定的皇帝,命人賜酒:“麒麟兒旗開得勝,該賞。四娘,你斟一杯酒給他。”

建元帝執箸的手驟地一頓,險些失了手中箸筷。

他面色冷凝如鐵,心道,不就是比賽射箭麽?有什麽可賞的?

雕蟲小技罷了,他十五歲就不屑于此道争勝。

那柔然的使者被燕淮挫了銳氣也有些氣惱,帶了些火氣問:“可還有兩局,陛下打算派何人參賽?”

皇帝唇角凜繃,黑眸中卻是靜若凝冰:“去取朕的弓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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