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力道極大,念阮霜雪一般的皓腕上即刻紅了。她大驚,忙欲把手收回來,睜眸瞧時,他果然已醒了。
“念念要去哪裏?”他嗓音沉啞,睜着雙發紅的眼,眸光清清淡淡地瞧着她,面顏如紙。
有那麽一瞬,念阮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顯陽殿裏的日子,有時候醒來,他未去上朝時,便是倚在床靠上這般打量着她的睡顏,不知在想些什麽。
現在想來,或許那時的他,便已經在盤算着清算了蕭家後要怎麽處置她。他的手段有多狠戾她是知道的,先與柔然簽訂友好盟約,卻假以南伐之名,出其不意地奇襲柔然的重鎮雲中郡,斬敵十萬,黃河為之不流。
後來他壯年而逝,死在南征途中,未嘗不是因此事損了陽壽。
她頓覺毛骨悚然,垂下眸避開他灼灼的眉目:“陛下,我該回去了。我在這裏于禮不合……”
小姑娘額發皆是輕顫的,眼波惶惶,不知在怕他什麽。建元帝微微扯唇,問起了另一件事:“今天在箭場上你為什麽不肯看朕?朕射得不好麽?”
念阮一心只想離開,違心地恭維:“念阮沒有,陛下騎射高妙,使人嘆服。”
“那你說說,朕今日射的是哪五射?”他稍稍揚眉。見小姑娘眼波微凝似在冥想,唇微微抿緊。心道,她真是不擅長撒謊。
念阮想了片刻也未憶起,只好随口胡謅了一個,“是參連吧?”
“……”
皇帝心知這無情的小姑娘必然是沒有看他的了,面色冷沉下來:“扶朕起來。”
他衣衫松散,露出纏了白色繃帶的胸膛,墨發披散下,一張臉如銀劍輝映月光,呈現出一種奇特的鋒利的妖冶的落落俊美。念阮臉上燒得火辣辣的,撇過臉,前傾身子小心翼翼扶他起來。
腰間卻落了只手,攬着她跌進他懷抱中,念阮撞在他胸膛上,便聞男人一聲輕嘶,本就白皙的臉愈發蒼白如瓷。顯是壓着他傷口了。
“別動。”
皇帝緊皺眉宇,豆大的汗珠從他宛如玉刻一般的俊挺鼻峰上滾落,她連吃痛也忘了,被迫跌在他懷裏,因他有傷投鼠忌器,安坐不是逃離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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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宇間有忍耐的克制,輕吸一口氣,拇指撫上她面顏,拂開了她頰上垂落的一縷柔發。冰肌清涼無汗,在他指腹下輕顫,似在害怕。
四目相對,她雙頰緋紅,黑白分明的眸子裏秋水滟滟,可憐極了。皇帝黑眸中透出一絲失望,慢慢收回手,啞聲道:“朕只是想抱抱你。你就這般厭惡朕麽?元夕時,阿賀敦也抱了你,你怎麽就肯?”
他怎麽知道這事?念阮一張臉燙得如覆柔火,分明這一世沒有同他締結姻緣,卻窘迫得如被捉奸了一般。她道:“陛下,世子是我的未婚夫,您親口應允的。自然不一樣。”
建元帝的心被“未婚夫”三字尖銳地刺痛,撇過臉撫着胸口壓抑地咳嗽了一陣,念阮遲疑着遞帕子給他,他沉默地接過,擡眼觸到她眼中不經意流露的關懷,心裏稍微好受了點。
“朕一直想不明白,朕究竟哪裏不如小麒麟。”
他将她帕子攥在手心裏,面色因咳嗽稍微紅潤了些,依舊側着臉,不敢看她眼中顯而易見的拒絕。
“朕騎射比他好,他答應你的朕也可做到。為什麽你對他笑臉盈盈,對着朕卻是冷若冰霜。朕究竟做錯了什麽?”
他大手仍落在她腰間,掌心溫熱只隔了幾層春衫傳來,燒得念阮面顏滾燙。她一心只在腰際,盤算着等他束縛松了些便要推開他,此時聞見他這樣委屈的話語,倒是一愣。
這不是萬乘至尊的天子該說的話。
她也從未見過嬴昭如此低聲下氣的樣子。
前世除卻親昵時,他總是高高在上的,漠然清冷,十二章紋的袍服一絲不茍,就如他這個人。
他對她的好也是狎昵多過敬重,豢養的寵物一般,不是帝後該有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更不會這般低聲下氣地求她愛他。
自然,這也是因她年幼無知,被天子的寵愛沖昏了頭腦,他要她的心,她就給了。哪裏要他求呢?
念阮只疑心他燒糊塗了,紅着臉斟酌該怎麽結束這令人尴尬的境地。他卻突然輕聲道:“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給過我一顆糖麽?”
“從沒有人給過我糖,我亦不知甜是何滋味。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可是,你和小麒麟自小青梅,他一定得過你很多糖。你為什麽就不肯對我也好一些呢……”
他還在說着往事,念阮目中的光卻漸漸冷下來。
他說的贈糖事,乃是她幼時目睹姑母因宦官讒言對他用刑哭求姑母饒恕,正巧荷包裏裝着母親做的桂花糖,見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實在可憐,便給了他一顆。
她猶記得,彼時少年仇恨的眼神似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般。她壯着膽子上前,把糖塞給他便跑開了。她沒想到他會記得這件事。
可是,她寧可他不記得,她寧可他不曾愛過她,寧可他對她全是逢場作戲毫無真情。
比之虛情假意,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涼薄,才更叫人寒心,不是麽。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容不得人拒絕。但這一次,她不會再把感情交付與帝王了。
“留下來吧,陪着朕,做這式乾殿的女主人可好?”
他扣着她腰不允她逃離,深深凝視她宛若山水清絕的一雙眉眼,腰腹傷口還叫她壓着,似是裂開了,火辣辣的疼。可唯有這般,才能使他避免陷入昏睡。
他心甘情願,也甘之如饴。
“除了皇後之位,你要的白鹄之想,朕亦能給你。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我是你的,也只是你的,好麽?”
嬴昭捏着她下巴轉過臉迫使與他對視,嗓音溫柔,藏幾分誘哄意味。
念阮卻是搖了搖頭,眼中清光漸凝,眉眼淡然:“多謝陛下擡愛,念阮不敢癡心妄想。”
嬴昭啞然。
是她癡心妄想麽?
他一直以為,無人可拒絕帝王之愛,懷中的女孩子早晚會如夢境裏那般同他兩心如一。可今日才知,癡心妄想的是他。
哪怕他把自己的真心剖出來給她,哪怕他以命相護。她心心念念的,仍舊只有與她兩小無猜的麒麟兒。不是他。
箍在她腰間的手無力垂落,他頹然揮揮手,乏力似地閉目,心裏實則宛如裂開一般。
“念阮告退。”
念阮自榻上下來,深深拜禮欲退下殿去。卻見湘簾一動,簾帳後飛快地閃過了張熟悉的臉。
她微微一愣。
這宮人她倒認得,正是宣光殿服侍太後的女官素晚,前世送她上路之人。
所以,方才這一切,果然又是他做的局麽?
念阮沒來由地松了口氣,再度拜禮便欲退下。殿外卻倏地響起朱纓的聲音,“任城王殿下!”
“任城王殿下……您不能進去……蕭四娘子在裏面!”
任城王嬴紹的聲音緊接着傳來,夾雜着腳步疊疊和珠簾亂撞的清沉:“正因為令婉在,本王才要進去。”
令婉?
皇帝霍然睜目,臉色微青地看向念阮。
怎麽連小叔叔都知道了她族譜上的名字?還很是親昵的樣子?她不願嫁他,難道是還等着做他的叔母?
念阮不知他在腹诽些什麽,不過漠然以對。這時,外頭又響起任城王的聲音:“陛下,臣嬴紹有要事禀報,願我君萬壽無疆,長樂無極。”
任城王到底沒有硬闖,停在門外,聲音隔了幾道屏風珠簾傳來,恪守為臣的本分。皇帝瞥了眼念阮的反應,略略勾唇:“進來吧。”
此次虎圈事件,太後命三公九卿悉去了廷尉聽審,眼下正該在光極殿商議對措。任城王匆匆而來,必是那邊有了結果。
任城王于是入得寝殿,見那小姑娘鬓發微亂,衣裳也有些皺,而龍榻上皇帝披衣而坐,胸前衣襟微亂,露出精壯的胸膛來,驀地怔住。
念阮兩頰暈赧,面色如胭脂掃過。
任城王于她而言是長輩,即便她和嬴昭沒有發生什麽,這個樣子也是要叫人誤會的。
“殿下既在,那念阮就回去了。”她迤迤然行禮,眉目低垂,欲要告退。
皇帝卻極滿意在叔父臉上看到的錯愕,懶洋洋閉了眼,悠悠道:“不必了,留下吧。這件事怕是與你長樂王府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今天又是求愛失敗的一天呢。
皇帝:怎麽辦呢,那就搞她繼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