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皇帝所言的與長樂王府有關,乃是廷尉審問苑囿丞後得知此事為南朝細作所為。事先給老虎服下了引其發狂的藥物,才會在表演時突然發狂。

太後已下令在京中各處搜捕南朝人士,并派人封鎖了專供南朝使者居住的金陵館,将人下獄,嚴加審問。一時之間,洛陽城山雨欲來。

任城王所報與建元帝所料分毫不差,那苑囿丞和幾名馴獸師是南朝來的順民,他便猜太後要栽給南朝,與南朝斷交。

而長樂王府中恰有一位南朝人士,即念阮的繼兄蘇衡。

聽完任城王的禀報,念阮面顏微白,籠在袖中的指尖輕顫。

他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此事。他這個時候要她留下,是要用衡哥哥來要挾她!

誠然她因為前世兄長的死有些遷怒繼兄,然繼母只有這一個兒子,繼母待她很好,她又怎能讓繼母傷心……

“想好了麽,朕要的答案。”

建元帝唇角噙笑,眼如珠玉璨目,一動不動地凝視着臉顏乍紅乍白的小姑娘。他知道,她一定聽得懂他問的是什麽。

雖說拿人要挾有些令人不齒,然事急從權,眼下他也顧不得了。再這麽捱下去,只怕命定的皇後都要與人跑了。豈不叫列祖列宗笑話。

念阮雪白的頰際已有冷汗涔涔,小鴿子似地低了頭,兩股微顫地跪下:“我衡哥哥是清白的。望陛下明鑒!”

“你是如何知道他是清白的?莫非你與他同謀麽。”建元帝慢條斯理地系着衣帶,扶着床榻慢慢站起身來。任城王眸光微動,想過去攙扶,他卻擺了擺手。薄唇輕勾,取下榧木衣架上的玄黑袍服披上。

“清白與否,交付廷尉問問不就知道了?”

他嗓音清沉柔和,如箜篌悅耳,卻如有涼氣幽幽在念阮耳後吹拂。

他已弱冠之年,太後雖不放他親政,唯獨廷尉這一塊放權給了他,他自十四歲起便在華林園聽訟了。衡哥哥入廷尉,無異于羊入虎口。

可是他不該拿衡哥哥來威脅她。他是個公私分明的聖明天子,前世不計較他南朝出身,在繼母死後仍對他委以重用,如今怎麽會拿衡哥哥來威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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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水目中滿是不解,更不知如何作答。惶惶良久,終于忍不住擡眼低聲道:“陛下是聖明之主,怎可因私廢公……”

小姑娘眼睛濕漉漉的,眼圈紅紅,像只受驚的羽雀,實在堪憐。建元帝語聲也不覺溫柔下來:“這怎能說是因私廢公?”

“念念,我知你怕我,亦不會信我,今日當着小叔叔的面兒,我可向你起誓,絕不會因公廢私、拿你哥哥的事要挾你。”

“朕只是希望……”他頓一頓,竟有些害怕會再度從她口中聽到拒絕,“朕給你哥哥機會,你也給朕機會,先不要同燕家訂親,好麽?”

念阮緊蹙的蛾眉微松弛幾分,噙淚的眼中仍有不安。在側圍觀良久的任城王卻是皺了皺眉。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讨好的意味,陛下對蕭四的感情之深實在超出了他的想象。也難怪這小姑娘會不安,無論如何也不肯信他。

他倒是信的。前世,他也以為陛下是迫于太後的壓力才娶了她,并非真心喜歡,後來才知不是。

若不喜歡,怎會為她六宮虛置;

若不喜歡,怎會即便她不能生育也不肯寵幸別的妃嫔。

若不喜歡,又豈會彌留之際還強支病體地等着洛陽的書信,然而等到的卻是一句冰冷刺心的“我願與君絕”……

強扭的瓜終究不甜,他們之間,不會有好的結果。

博山爐中的安神香,清沉的香氣如水紋汩汩在殿中流動。玉漏低低地在角落吟唱,年輕的天子還在等她的答案,朝她伸出一只手去。

這只手,白皙纖長,骨節分明,才在虎圈之中救了她。

念阮沉默一息,搭上他的手站了起來,似是默認了。

建元帝唇際于是浮出笑意,“回去吧。”

“安心等着,廷尉或會來拿人,但朕親自審問,不會冤枉他的。”

他相信,自她走出式乾殿的一刻起,全洛陽城都該知曉她是他嬴昭看中的女人了。汝陰姑姑會怎麽做,不言而喻。

念阮輕輕點頭,兩頤如桃花浮緋。她只要他這一個允諾便足夠了。她對衡哥哥有信心,相信他不會參與南朝之事,只是身份敏感了些。這些年,母親也一直要他藏拙,連宮掖的宴會也從未參加……

前世,他是被嬴昭步步緊逼才會遠走南朝,給了他栽贓長兄與南朝勾結的借口,急召長兄攻打南朝以表忠心。然後,她那為靖朝守關多年忠心耿耿的長兄蕭岑,便死在了壽春。

念阮心頭才有些萌生的感動頃刻又煙消雲散,無意觸到腰間系着的太阿,取下來還給他:“陛下的太阿……我,我還給陛下……”

“留着吧。”

“你一個弱女子也好防身。”

心道,早晚也要和她人一起過來的。

念阮于是行禮告退,建元帝目送了她人出去,轉目向沉默已久的叔父:“朕觀小叔叔方才皺眉,可是對朕處置陳王一事有何不滿?”

“微臣豈敢。”

任城王不假思索地應道。至尊雖一向待他親厚,委任親重,然他也知道天子的逆鱗在何處,凡他認定的事,不容旁人置喙。他表面在問陳王,實則問的是蕭四,也是在警告他,不要打她的主意。

只是他作為局外之人,實在不忍再次目睹他們走向命運既定的結局。自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嬴紹薄唇微翕,扶着他在榻上躺下,說起了另外的事來:“陛下,臣方才進來的時候,好似看見宣光殿的……素晚,好似來送什麽東西。”

“是麽?”

腹部的傷口已然裂開,撕裂般的疼,面容蒼白的天子俊眉微皺,片刻冷笑道:“蕭氏的手是伸得越來越長了。這式乾殿的戍衛也是該換了。”

嬴紹暗感慶幸,原來他們此時還未相認。

瞥見他提起太後時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心裏的那點兒隐秘的妄想又悄然萌生。提醒他道:“陛下。長樂王府亦與宣光殿來往甚切。”

榻上正遺了一方錦帕,上面繡了枝綠萼白瓣的桐花,花色清麗可人,針腳細密精巧。建元帝拾起那方錦帕來,神色淡淡:“不關她的事。”

“冤有頭債有主,朕不會遷怒他人。至若宣光殿……”他揉揉眉心,似乏力地閉了閉眼,唇角卻輕揚,“彼異阿衡,我非昌邑。父母之仇,朕早晚會報。”

宣光殿。

太後慵懶地倚在鋪了白虎皮的美人榻上,領口拉至肩狎處,露出鎖骨及一對圓潤纖白的肩頭來,眼角飛紅,如含春.情。女侍中鄭芳苓跪在榻下,正為她揉捏着酸脹的小腿。

素晚跪在地上,臉顏滾燙地彙報完了宣光殿裏的見聞。勸她的話滾到喉邊,又咽了下去,低着頭不敢言語。

她是宮人偷.情生下的孩子,生來便被遺棄,是彼時還是蕭皇後的太後撿了她,雖則是為奴為婢,好歹将她養大了。便鬥膽視她為母,事事為她憂心。眼下,太後才從光極殿議事回來半個多鐘,竟是又召了臣子。雖聽民間傳聞什麽三十如虎四十如狼,也實在太不節制了些……

“這麽說,貉奴那孩子是真看中念念了?”太後微感意外,低頭同鄭芳苓說話。

她從前欲給皇帝選妃都被拒絕,把念阮給他做婦,是存了往他身邊安人的心思,他卻絲毫沒有抵觸。倒惹得她擔心他是另有圖謀。然觀今日虎圈中事,卻又似乎不是。

鄭芳苓笑道:“臣不敢妄言,不過臣觀陛下看四娘子的眼神,确是與待旁人不同。”

“自然,也是太後慧眼識珠,選了蕭四娘子給陛下。那樣嬌柔貌美的女郎,這大靖朝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太後心中得意。

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個難産而死的女人。

搶走了她的哥哥,卻留給她念念和阿岑兩個有用的好孩子,這樁買賣倒也不算太虧。

這時宮人來報念阮求見,原是欲離宮中特來辭行。太後厭屋及烏,又不大想見了,嬌懶地揮了揮手道:“讓她回去吧,就說宮門即将下鑰,她今日也受了好些驚吓,不必再來拜見了。”

宣光殿外夕陽融融璀璨,還是第一次被拒之門外的念阮攥着衣角跪在階下,有些不安。

她今日并沒有違逆太後,叫自己去式乾殿侍疾她也去了,姑母理應是滿意的,為何會不見她呢。

她原是想再求一求繼兄的事,但太後不見,也就作罷。宣光殿裏的小黃門駕來轺車送她出宮。車聲玎玲,一路送她出了千秋門,蕭父同燕淮正在宮門下等她。

“阿父!”

念阮跳下轺車,像只輕盈的麋鹿撲進他懷裏,一日間在式乾殿裏所受的委屈皆融作了眼角的那一點輕霧。蕭父慈愛地摸摸她鬓發,接了她上自家的馬車,一面問:“太後沒有為難你吧?”

她搖頭,只是問:“阿父,衡哥哥被廷尉帶走了麽?”得到父親搖頭以示不知的回答重又懸心,雙手習慣性地攥上腰間系着的錦帕子——咦,她的帕子呢?

馬車開始起行,燕淮亦在車中,借透窗而來的一點夕色看清了她眼中新添的一縷瑩然,心中委實如針刺般。他小心翼翼問她:“那,念念,陛下可有欺負你麽?”

蕭父不期然這傻小子會問出這樣的話,咳嗽了幾聲示意他改口。念阮忍了半日的淚水卻是奪眶而出,央道:“阿賀敦,你去請示公主,早些把我們的婚事訂了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

皇帝:說好的給朕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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