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念念,你怎麽了?”

燕淮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愈發手足無措。更擔心是皇帝欺負了她,既驚且怒。

“阿賀敦,我們成婚吧。”她眼眶裏含着瑩瑩一汪淚,眼睫翕動間,落珠如雨。見少年面有憂慮,凄然咬唇:“怎麽,阿賀敦不願意娶我麽?”

“念念。”

蕭父先開了口,語中微有責備。自家小姑娘如今只拿燕家當救命稻草,到底是對這單純得如同璞玉一般的少年不公平的。他亦不願女兒因為躲避天家草草地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

“我當然願意!”燕淮脫口道,手扶着她雙肩,默了一息,“只是,你得告訴我,念念,你到底怎麽了,是陛下欺負了你麽?”

心中想,要是陛下欺負了她,他就……

他能怎麽樣呢?他手裏并沒有兵馬,并不能為她報仇。

少年有些沮喪,又有些迷茫。

好在念阮輕輕搖了搖頭,紅着臉小聲啜泣道:“他沒有做什麽,我,我只是害怕……”

她把式乾殿裏皇帝對她的那番剖白垂着淚說了,纖薄的雙肩如蟬翼般輕顫。她只要一想到餘生要被他困在牢籠中便止不住地恐懼。

先是顯陽殿,後是崇寧寺,無論玉堂金闕還是青燈古佛,都是她的囚籠。

她曾被關在這座囚籠裏,眼睜睜地看着親人們相繼離世卻無力反抗。如今,她不想再糾結于他對她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她只知道,她再也不要踏入這座牢籠一步。

辘辘車聲,在三人的沉默中格外嘈雜。念阮像只小貓似地枕在父親膝上,只露了半張巴掌大的白皙纖巧的瓜子臉,眼瞳中水霧盈盈,秀眉微蹙,淚落如珠。

蕭父慈愛地撫着女兒綢緞似的一頭長發,沉默不語。天子對女兒感情之深是他沒想到的,也難怪她會害怕。

皇帝那孩子也算他看着長大,自幼性格孤僻,漠然清冷,只是近年為與太後争權與群臣往來才有了些人世的煙火氣。即便他與自家沒有隔着那一樁樁仇怨,他也是不願将女兒嫁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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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淮咬咬牙道:“念念,你放心,我明日即讓母親來提親。即便她不來……我,我就自己來!”

“胡鬧!”蕭父微微提高聲音喝止,“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來算什麽?私奔麽?”

一席話說得少年臉上通紅,又怕未來老丈人不喜歡自己,神色懇切地央道:“姨夫,求你成全我和念念吧。我會對念念好的。您可以為了姨母不置妾侍,我亦能做到。我會一輩子把念念放在我的心尖上……”

“先把婚事定下來吧。”蕭父神色淡淡。他倒不是有多想同燕家結姻,完全是看不得女兒傷心。

略略捋須又道:“若世子真有心娶念阮為婦,還請明日一早攜聘禮上門納征。前時公主上門,便當是行過納采、問名之禮了。”

聘禮燕淮是早已自己備下的,聽出蕭父語中不同尋常的擔憂,忙應下:“好,好!我,我這就回家去同母親相商!”

他叫停馬車,鹞子般俯沖下車便欲揚塵而去。蕭父卻叫住他,“明日納征,世子不必避人耳目,還請來時做足陣勢,務必令城中人盡知其事。”

“多謝姨夫指點!”燕淮感激地行了一禮,翻身上馬,一騎絕塵而去。伏在父親膝上的念阮小腦袋動了動,眼裏似有點點碎光浮動,輕張唇:“父親……”

她其實有些後悔,雖則要了嬴昭不會為難衡哥哥的承諾,但仍是擔心這件事會牽連到繼兄。

“念念,別怕。”蕭父安慰她。

“才出了虎圈那檔子事,想必宮中近日會為此事忙碌,未必有心注意到咱們家的動靜。”

他打的就是這個時間差,等事情傳到皇帝耳中,兩家婚事已定,皇帝要再幹涉就落了奪人之妻的惡名。他正欲拉攏朝臣及宗室與太後争權,不會自亂陣腳。

若皇帝知道了……蕭父清癯雙目微微一睜,他會請任城王在皇帝陛下面前斡旋的。

是夜回到家中,蘇衡果然已被廷尉帶走了。蘭陵公主急得如同熱鍋之蟻,幾次向宮裏遞了帖子都被退了回來。見父女回來,盈盈拜倒在蕭父身前,泣道:“王爺,妾身從未求過您什麽,衡兒之事,還請您請太後開個恩,他是個老實孩子,斷不會和那些亂臣賊子來往啊……”

“公主起來說。”

蕭父扶了她一把,拉過她大袖入門相商。院子裏月皎風清花影幢幢,燭焰光輝将二人身影投在一處,念阮行在後面,倒是一愣。

入了廳中,蘭陵公主抹着淚把下午廷尉來府中拿人的事說了,拿濕透了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啜泣着道:“這些年,我就擔心他這個身份會給咱們家帶來麻煩,一直要他好好待在家裏讀書習字,哪裏想得到又出了這勞什子事,把咱們家牽連進去……”

蘇衡的生父蘇望乃是南陳的宗室王,因不容于陳後主逃亡北靖,被先帝封了陳王,意在與南朝争正統。後主無道,蘭陵蘇氏的另一支起兵讨伐,建立新朝梁,陳王這個爵位也就失了它的作用。南北兩朝多年來邊境摩擦不斷,是以這些年來蘭陵一心要兒子藏拙,以至如今二十有三還未出仕,也就自然沒能成婚。

蘭陵越說越愧疚,念阮遞過一方新的帕子替她把眼淚擦了擦,柔聲勸道:“母親,您放心吧,陛下不會為難衡哥哥的。”

念阮手搭在繼母肩上輕拍安撫着,思緒卻漸漸飛遠。那個男人雖薄情,在為帝上卻無可指摘,不管有沒有她,她都篤信他不會故意為難蘇衡,只是現在,她有些害怕他得知了受騙後會龍顏大怒。

其實她也不算騙他,今日式乾殿中,她并沒有開口允諾他什麽不是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地認為她默認了。

蕭父往宣光殿遞了帖子,卻被告知拿人的是式乾殿,并囑咐蘭陵公主莫憂。廳中銅壺滴漏,外頭星鬥漫天,到了夜半時分,蘇衡果然毫發無損地從宮中回來了。蘭陵公主抱着他泣不成聲。

送他回來的乃是天子式乾殿的小黃門,念阮命折枝将人打賞送走了。蘇衡有些赧然:“母親莫憂。”

“陛下并未為難我什麽,反而與我講論文義,這才遲了,惹得您和王爺擔憂,倒是兒子的不孝了。”

事情似乎風寧波靜,皇帝不能再拿虎圈事要挾長樂王府什麽,等過了明日,燕家上門,一切就該塵埃落定。然而這天晚上,念阮躺在芙蓉帳裏,望着帳頂幽幽吐納芬香的葡萄花鳥紋銀香囊,卻有些失眠了。

次日,燕家如期上門,兩家正式把婚事定下了。

婚期則定在下個月十一,是個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汝陰公主本不欲同長樂王府結這個親,叫兒子在門外跪了半宿也就心軟同意了,連夜備了玄纁束帛黃金玉璧,點了使者,次日一早送去長樂王府。

燕淮按照未來岳父的吩咐,隊伍披紅挂彩,沿途吹吹打打,笙簫鑼鼓自太原王府所在的昭德裏穿洛陽內城一直奏至壽丘裏,于是這一日,整個洛陽城都知曉了兩家定親之事。

宮中,朝廷正為虎圈之事吵得焦頭爛額。天子被刺,以中書監裴希鳴為首的一幹大臣力主對南朝動兵,以尚書令謝伯遠為首的尚書臺則以暫無确鑿證據為由,主張與南朝斷交即可。

兩波人馬吵得不可開交,最後由太後拍板,轉與柔然結盟,于下月擇吉日發兵南下。

自然,這只是個借口。梁帝年老昏庸、政局動蕩,北靖早有讨伐之心。

事情既定,建元帝終有功夫歇下來好好養傷。才在榻上躺下,忽憶起柔然來朝時送來了一對黑白色雪狐,喚朱纓:“把前些日子柔然送來的雪狐抱來。”

《山海經》言,治致太平而黑狐見,聖人至則白狐見,這對黑白狐貍被視為祥瑞,俱都養在太常寺中,精心供養。

朱纓已知了蕭燕兩家聯姻的事,正猶豫着不知要如何上報,聞見這話,如逢大赦地親去了欽天監,把兩只狐貍提了回來。

這是對幼狐,一黑一白,一公一母,白狐玉雪可愛,黑狐則威風凜凜,俱都扒在籠門邊巴巴地望他,軟軟叫喚着讨肉吃。

建元帝拿肉幹喂了兩個小家夥一會兒,黑狐是只公的,吃完肉嫌棄地把腦袋一搖,翻身睡覺去了。白的那只母狐卻沿着肉幹輕輕舐舔上他手指,酥酥癢癢,很有些麻。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濃長睫毛靜谧搭着,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嘴角忽萦上縷清淺溫柔的笑,吩咐朱纓:“把白的這只給蕭四娘子送去。”

朱纓惴惴領了命,偷觑一眼他神色,糾結再三終是禀道:“陛下,這怕是不合适吧。蕭四娘子已然和太原王家的小侯爺訂婚了。”

“砰”地一聲清脆,盤子摔落在地,四分五裂。建元帝只覺喉口一甜,一口鮮血湧出來,噴在了籠上。

作者有話要說: 真·氣吐血233狗昭腦子裏本來在開車哼唧

下章應該會有ntr現場,實在是擠不進這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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