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念阮呼吸一滞,一陣天旋地轉,驀然間,只覺春月星空、園林湖水俱在眼前墜落。她氣得揮手去打他,他卻早有所料,一手按着她的後腦勺,一手擒住她柔若無骨的雙腕,不容她逃離。

抵在他胸前的雙臂漸漸無力地垂了下去。明河在天,月浮波際。花香馥郁,濃醉如酒。

像她的勻勻呼吸,在鼻尖輕晃。

輕風徐徐吹拂着窗間紗簾,撥動檐下懸着的金铎,泠泠輕響。不知何處飛來雙白鷺,踏碎一池瓊瑤。光影明月,随風上下。

她終于不再掙紮,認命地被他撬開腔子游曳了個遍,神魂俱去。兩行清淚卻順着粉頰落下來,滴在衣襟上,淚落無聲。

他以前這般對過她麽?

似乎是有的,但多數是在笫榻之間,他有潔癖,輕易不會這般對她。只有在她取悅了他的時候,才舍得施舍她一點溫情。

如今這般無師自通,又是為什麽?

嬴昭嘗到她淚水苦澀的滋味,唇上一疼,旋即多了抹血液的腥甜。他松開她,手掌緩緩撫上她有如清荷垂露的臉頰,啞聲道:“長能耐了?敢咬朕?”

念阮的下颌尖尖小小,只一只手便可握全。白皙纖薄,像是玲珑易碎。輕衣下一痕雪脯輕輕起伏着,眼角含淚,似是氣極了。她無可奈何地泣道:“陛下到底要做什麽呀!”

深夜跑到她的家裏來,不顧她的清譽,不顧自己的臉面。

分明自己已拒絕過他,卻還是這般不死不休地糾纏于她。他到底要她怎麽做?如今她已不想再去糾結前事,遠遠的躲開也不允麽?

她眼睛紅紅的,鬓發微亂,肌膚如瓷,像極了毛絨絨的小兔子,看上去嬌弱無害,急了卻會咬人。

嬴昭神色柔和下來,先前的怒氣已去了大半,指腹游走在她已被淚水濕潤的眼睑下,一點一點地拭去她頰上的熱淚。

“念念,不要拒絕朕。”

“朕也是凡胎肉.體,會受傷,也會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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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圖哄這只偷人心的、說話不算數的小兔子,指腹撫上那沾了他血的丹唇,一點一點把血液抹平了。那張唇紅豔豔的,像是新塗了層胭脂,又像白馬寺裏紅彤彤的石榴花,嬌豔欲滴,誘他采撷。

嬴昭有些意亂情迷,扣着她下巴欲再度吻上去。念阮卻撇過臉避開了,淚珠撲簌:“陛下為什麽不肯放過我呢。”

“我已有未婚夫,已是待嫁之身。您不能奪臣子之婦!”

嬴昭再度伸手拭去,不假思索:“自然是因為朕喜歡你。”

喜歡?

念阮只覺悲哀。

她曾像溺水的人渴求得救一般渴求他的愛,可是他沒有,顯陽殿裏的那些恩愛全都是騙她的。如今,她已經不需要了他卻又纏上來,何其可笑。

念阮心中如同一抔涼透了的寒灰,神色也冷了下來。有月光浮動在她臉上,照得那片新添上的水漬明光瑩瑩。

她冷漠地道:“可是陛下的愛,與我而言,是囚籠,是枷鎖,是潮水,迫得我喘不過氣。您是天子,您的愛無法拒絕。可我喜歡的人……那個人,不是陛下。”

“你不是已經拒絕過朕了麽?”

嬴昭語氣淡淡,隔着窗擁她入懷,心裏卻似鋼針攪動般刺痛。他湊近她耳邊:“念念,你就當真那麽狠心?連絲機會都不給朕?朕始終不明白,朕到底哪裏不如他。虎圈之時,可是朕救了你,不是他。”

他唇齒間呼出的熱氣輕輕撩撥着她耳發,吹拂得她瑩潔如玉的耳廓豔如紅玉。念阮唇瓣皆在顫抖,掙脫了下沒掙脫掉,被他掐着腰被迫擡頭與他對視,頂着張紅透了的芙蓉面提醒他:“陛下,念阮一身不能二嫁。”

“阿賀敦或許有千般萬般的不如您,可有一點——恕念阮鬥膽,他至少不會強迫我做自己不願意的事。”

“你的意思是朕在強迫你?”嬴昭臉容微青。

“不是麽?”她凄郁地笑了,認命地由他抱着,不再掙紮,“陛下,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既已先許了旁人,便不能水性楊花地腳踏兩只船。您若一定要念阮,只怕只有用太阿将我劈作兩半,由你們去分了。”

“不許胡說。”他眉棱微微跳動着,好端端地說的這叫什麽話!

念阮見他有所觸動,以為回寰有望,心道既然再三地拒絕反而加重了他的執念,倒不如服個軟……道:“念阮蒲柳之姿,不足以奉承宗廟。承蒙陛下錯愛了。”

“如若念阮早些遇到陛下就好了……如今這般,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那就讓他退婚。”他想也不想。

燕淮不肯退,就讓他老子退。

說着,又似想到什麽,忽然間臉色寒沉:“他沒有欺負你吧?”

夜裏逾牆私會小娘子能是什麽好事,他只怕他的小姑娘一時被那人迷惑,稀裏糊塗地把自己交出去。燕毅那老頭子可壞得很,侍妾四十餘人,把發妻嫡子扔在洛陽做人質,還同太後有所款曲。他的兒子說不定也有這方面的潛質。

念阮淡淡睇他一眼,幽幽道:“阿賀敦心思單純得如同幼子一樣,哪裏像陛下這般精通此道。”

他只是說,有些想她了,便不辭辛苦地從內城東邊的昭德裏跑到西邊的壽丘裏,跑了那樣久,卻只為見她一面,得了她的香囊便歡天喜地地走了。

這樣好的少年郎,她哪能辜負呢。

“朕和他不一樣。”

嬴昭面不改色,緊箍着她的雙臂半點沒松。他将她一縷青絲別到耳後。嬌嬌柔柔的小娘子,抱在懷中軟玉溫香,頸間一股杜若幽香袅袅拂面,撩撥得人心尖微癢,他并舍不得松開。

“念念,”他見她不再掙紮,心中微暖,“不要拒絕朕。朕是你的,朕喜歡你,之死靡它。”

“讓他退婚吧,和朕在一起。朕會給你至高無上的尊榮,也能給你你想要的交頸游青雲千載不相離。朕始終都在你身後,你為什麽不肯回頭看看朕呢?”

之死靡它?

念阮覺着這話有些耳熟,繼而想起,當年崇寧寺裏滿殿神佛之前,他對她許諾的也是這一句。

可是哪裏的到死不變呢,他死了,不是還要拉她陪葬麽?即雖那時她也不想活了,可她也不願是因他而死。何況,看着素晚彼時的傷心欲絕,只怕這兩個人也不清白。

她的心忽然就冷了下去,察覺禁锢微松,她沉默地推開他:“陛下,您很好,好到念阮沒有理由拒絕。可我不喜歡您,更不喜歡爾虞我詐永無寧靜的宮掖。陛下眼中的玉堂金闕,于我卻是座囚籠。如果陛下真的喜歡念阮,就請放過我吧。”

“您會遇見比念阮更好的女子,陪您坐看日升月落,萬國來朝。”

嬴昭見她神色淡漠,探不見任何回寰的可能,心念電轉,皺眉道:“罷。你不願意就算了。”

“朕今日來,本是想着南征在即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你想來看看你,卻瞧見你和小麒麟——”

他臉色重又陰沉,終究是按住了沒說下去,“既然你意志如此堅定,朕也不逼你了。只是,朕方才瞧見你給小麒麟了什麽東西?”

念阮只想早點送走這尊神,聽他語氣有所松動,便也耐心地應他:“只是個小香囊罷了。”

嬴昭于是想起上次在蕭府園中所見,彼時,她就已經送過他一個了小繡囊。他道:“朕也要。”

“念念,朕就快要南下了,給朕也做個平安符可好。”

念阮微微一愣。

南征……

他又要南征了麽?

她知道他很厲害,雖眼下被太後束縛了手腳,但就如暫被密雲遮掩的金烏,總有一日會綻放光輝,重巒,疊嶂,密林,深谷,都擋不住它的萬丈光芒。

她知道他會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飲馬長江,兵臨南朝首都建康對岸的瓜步山下。再往前一步便可達成統一三百年亂世的萬世之功。

她也知道他會死在那兒,至死都沒能渡過長江。

那麽這次,他也會死麽?

念阮的心仿佛被誰給揪了一把,有些窒息。她問自己,她想他死麽?

這一世什麽都還沒發生。她好像也不能過多怪他。可如果他死在了南征途中,未來那些事,是不是就都不會發生了?

她終究是狠不下心詛咒他死,眼睫撲閃着,掀了眸怯怯地看他:“我答應了,陛下就肯離開麽?”

她話裏話外悉是盼着他早點離開的意思,嬴昭不悅,耐着性子微微颔首。

“也不會再行鬼蜮行徑幹預我和阿賀敦的婚事?”

“……”

什麽鬼蜮行徑!

嬴昭這回是真的有些氣到了,他深深看着女孩子嬌怯不安的眸子,直把她看得毛骨悚然,方微笑着應:“嗯。”

“那……”念阮有些猶豫,總覺得自己這般有點水性楊花對不住燕淮,但更怕他久留會引來家丁,心料他政事繁忙興許過幾日也就忘了,姑且先應下:“陛下先回去吧。做好了我會托人送來的。”

“那朕回去了。”

他見好就收,轉身走下庭院,聞見身後毫不留戀的關窗聲,兩道劍眉倏地又沉了下來,滿臉的煞氣。

鬼蜮行徑?

讓太原王主動退婚算不算鬼蜮行徑?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朕是在答應她之前做的,不算違諾。

過後知道真相的念阮: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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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狗昭和素晚小姐姐沒有男女之情哈。前世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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