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念阮合上窗後,一直守在門外的折枝方進了屋,惴惴地看着她。

其他伺候的丫鬟早在方才燕淮來時便被她支了出去,然她萬萬也沒想到,式乾殿裏的天子竟然會來。他在女郎窗前停留了這樣久,也不知給人發現沒有,而女郎難道還真給他做那勞什子平安符麽?

窗外蟲聲嘶鳴如舊,寶铎含風,想是他已經走遠。念阮有些發愁他出去時給人瞧見,轉念一想,逾牆又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好事,便是被人看見,他也絕不會讓這事傳出去的。

至于平安符——

她拉開鏡奁下的小盒子,裏面已然盛了滿滿一盒的平安符,是燕淮去歲特意從白馬寺裏求得的高僧開了光的。有沒有效用暫且兩說,但這些符箓針線功夫卻有些粗糙,恐怕瞞不過。

該怎麽辦呢?

念阮有些煩悶地捧腮。

她針線功夫尚可,父親和兩位兄長的這些小物件俱是她一手操辦。前世嫁入宮中,她也給他做過許許多多的繡囊荷包。

可如今她已是燕淮的婦人,再給他做東西像什麽話?她絕不會為他動一針一線。

“平安符的事可能要麻煩你了。”

念阮有些歉意地對折枝道。

折枝受寵若驚:“奴是女郎的婢子,為女郎解憂是奴分內之事,談何麻煩。”

幾日後,太後又一次叫她與蘭陵公主入宮作陪的時候,念阮帶上了折枝做的那個平安符。

自那日皇帝回去後,念阮幾日幾夜地心神不定,也派了婢仆悄悄去城中打聽,生怕聽見什麽風言風語。

好在城中談論的皆是近日的南征事宜,或是與柔然的結盟事。念阮心下稍安。他就快離京了,她也快成婚了。除了這個被迫給他做的平安符,他們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宣光殿裏,太後已知了那夜皇帝出宮的事,猜得到他是去幹嘛了。見侄女兒小鴿子般耷拉着小腦袋不安地坐着,倒也沒有多為難她,一直在與蘭陵公主話着家常,問幾句兄長的近況。間或問幾句大婚籌備得如何了,看上去已是熄了要念阮做婦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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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四月,宣光殿裏已置了冰,袅袅冰霧伴着錯金博山爐裏的沉香升騰,為日漸炎熱的宮闕帶來絲絲涼意。素晚帶着宮人奉上新進貢的冰鎮櫻桃酥酪,承在晶瑩剔透的藍色玻璃碗裏,裹着冰碴糖霜,上澆白色牛乳,紅粉相雜,濃豔若桃李。

“有勞。”蘭陵公主客氣地道謝,待看清素晚的面貌卻是微怔。

她不常到這宣光殿裏來,這小宮女的面貌倒是眼熟。

眉眼間和陛下依稀有幾分相似,卻又不甚像。更像是……

蘭陵微微蹙眉,她總覺得這小宮人和皇帝生母李夫人的前夫、謀反而死的南安王有些像。

素晚轉而把櫻桃酥酪奉給坐下蘭陵下手邊的念阮。小姑娘今日穿了件紅白相間繡玉蘭襦裙,胸前挂着璎珞,膚白嬌柔,眉目光耀,卻明顯心不在焉的,拿小銀簽子恹恹戳着冰鎮櫻桃吃。

這時忽傳皇帝已至,蘭陵忙拉着女兒起身相迎。天子猶着上朝時的十二章紋衮服頭戴冠冕踩着殿外燦燦金陽進來,聲音清朗:“兒子來得不巧,倒是叨擾了母後和姑母了。”

他向太後拱手施禮,目光似不經意地劃過婉順地像只小鴿子的女孩子。

她仍舊低着頭,只作沒看見一般。

“快給皇帝看座。”太後含笑吩咐宮人。二人看上去倒真像一對母慈子孝的親母子,任誰也想不到兩個人背後竟有那樣的血海深仇。

素晚忙同宮人擡了張鋪着冰蠶絲席的胡床來,皇帝溫聲向她道謝。念阮微感意外地擡眼,她臨死時素晚的反應她實在想不明白,瞧着對皇帝情深意重的樣子,難道他們早就暗通款曲了麽?

可看着又不像……

視線相觸,念阮漠然垂了眼,他唇角點了幾分清淺溫柔的笑,看着她小烏鴉一般黑漆漆的烏雲帶着幾分淺笑地開口:“姑母,侄兒想向您讨個人。”

念阮的心似被揪起,只覺頸後懸了把欲落未落的刀似的,纖指不覺将宮縧絞得死緊。

嬴昭微抿唇,這小哭包裝得那般漠不關心,實則還是在意自己啊……他清清嗓子,鄭重道:“南征在即,侄兒想向您讨要陳王做參軍。還望您應允。”

戰場上刀兵無眼的,衡兒那孩子自幼被她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裏能作參軍。

蘭陵公主手腳皆是冰冷的,讪讪笑道:“栖遲何德何能,竟讓陛下瞧中了。這孩子對軍事一竅不通,只怕會誤了陛下的軍國大事。”

栖遲是蕭父為蘇衡取的字,取“衡門之下可以栖遲”之意。

“姑母過謙了。”皇帝的語氣卻很堅決,“這次既是南征,少不得要個熟悉南朝的人做向導。上次朕與表兄夤夜徹談,發覺表兄溝壑抱負異于常人,又是南朝宗王之子,是再合适不過的人選。”

蘭陵越發聽得心驚肉跳,再度委婉拒絕:“多謝陛下擡愛,可犬子自幼宅在家中,他父親又去得早,他哪裏知曉什麽南朝事務。”

太後亦勸:“蘭陵啊,栖遲那孩子已經二十三歲了,你難道能一直壓着他不讓他出仕?雖是南征,但參軍陪護主帥左右,不必親自上陣,此去只是鍍個履歷,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蘭陵再無法拒絕,噙淚同意,心中實則十分不安。

念阮亦是滿心惶惶,卻沒有她插話的份兒。

眼下這個時間點離上輩子他啓用蘇衡還有近兩年,如今為什麽會提前這麽多?

是因為她的重生嗎?

殿裏既說着政事,念阮輕聲告退退了出來。宣光殿外春光正好,雕龍刻鳳的檐楹下開得正豔的石榴花争先恐後地探來花枝,花朵輕盈袅娜,像含春的美人面。

她随手掐下一朵,漫不經心地置于指間揉搓。晨露湍湍,石榴花汁鮮豔飽滿,染得她玉嫩纖白的手指宛如塗了蔻丹一般紅豔妖嬈。

片刻,身後傳來道清越如玉石的聲:“朕要的平安符呢?”

她回身行禮,嬴昭視線落在她鮮豔的指尖上,目光微凝。

“念念喜歡石榴?”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她喜歡石榴,這倒是個好兆頭。

念阮還不及分辯,他不由分說地拉過她的手,用帕子一點一點地把她柔白指尖沾上的石榴花液擦淨了:“這蔻丹要用鳳仙花染才不會褪色。”

念阮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回來,把那個折枝做的平安符取出來,惜字如金:“念阮信守承諾,還望陛下也莫要忘了自己許下的諾言。”

疏遠冰冷,竟比往日更甚。

嬴昭輕微蹙眉,問她:“是你自己做的?”

整個繡符大概只有花樣子是自己描的,念阮臉頰微燙,垂眉沒說話。有了前車之鑒,嬴昭不敢輕信她,擡手捏捏她秀嫩白皙的臉頰:“說話,小騙子。”

念阮幼時生得玉雪可愛,又得太後寵愛,常常抱着她會見命婦。那些太妃公主見了她總要捏一捏小姑娘荷粉垂露般的臉頰,把個小姑娘捏得臉蛋緋紅,一碰就哭。

她最厭人家捏她臉,一時也忘了尊卑,略帶埋怨地瞪了他眼,柳眉輕颦,眼波含怨,似乎下一刻就會掉下淚來,被他掐住的小臉兒粉潤如桃花,說不出的鮮妍妩媚。

嬴昭看得耳尖微紅,手上力道卻半點不松,低沉冷笑道:“果真是能耐了,還敢瞪朕。”

念阮只好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他卻仍不肯放,眸光幽幽盯着那張紅菱菱的含櫻小口,轉而掐了掐她下巴,“那天不是很威風?再咬朕一口試試?”

那日從長樂王府回去,雖則沒走漏消息,然嘴上皮破了一塊任誰都瞧得見。幾日來,前朝那些老頭子暧.昧的眼神簡直盯得他心裏發寒。

然這罪魁禍首還對他愛答不理的,也不知他是為了誰跨越大半個宮闕跑到宣光殿裏來。

這裏是宣光殿外的游廊,四下裏皆有宮人,人來人往,随時可能會被瞧見。念阮被他捏得兩腮鼓起,丹唇對着他張開的虎口,像個氣鼓鼓的河豚。

她實在疼,又氣他不放手引來旁人瞧見,當真張齒作勢去咬他近在唇邊的虎口,迫他放手。

不曾想他卻沒松,她一排薄如碎玉的貝齒便咬在了他虎口上,香香軟軟的丁香蕾不經意撞在他掌中,像羽毛極輕極快地掃過他掌心肌膚。

嬴昭掌心如有電流緩緩流過,眸色頓時暗沉了幾分:“你還真咬?”

念阮腦子裏登時一空,聽見他這句才明白發生了什麽,柔白雙頰紅似石榴花吐豔噴霞一般,連禮也未行掩面大慚地轉身跑了。

嬴昭有些不悅,又有些悵然若失。

她真是越來越無禮了,也怪他太縱着她。

但看了看手中那個樣式精巧的小小的平安符,到底沒舍得生她的氣。

他唇角輕揚,這針腳如此細密,繡樣精致,她一定費了許多的功夫,一針一線,皆摻着她對他密密綿綿的情意。

看着這繡符的份上,暫且不罰這口是心非的小哭包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來看見小衡哥哥戴的念念給做的香囊的狗昭:……

好了我先來,狗昭下章就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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