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嬴昭拟定的名單還是上一世那些, 除了蕭氏的堂姊們和遼西郡公府的幾個從姊,皆漢族高門之女。
時近九月,顯陽殿裏已涼快許多。用過午膳之後,念阮坐在書案前, 複查朱纓送來的初選名單。
上一世此事本是太後和天子所為, 她是新婦, 選妃也好為宗室王擇婦也好,總輪不到她。如今嬴昭卻讓她來, 請示了宣光殿後得到的也是如此答複, 便再不好推辭。
念阮持筆凝神靜思了一刻,把上輩子同她入宮後來卻與侍衛私通的從姊劃去,提筆在後添了裴三娘子的名字。
裴三娘子名喚裴沅,是中書監裴希鳴的幼女, 散騎常侍裴湛之的妹妹, 自幼體弱, 是京中出了名的藥罐子。也正是因此,時下雖是站隊之機,家有适婚女郎的朝臣們都争把女兒往宮中送, 唯獨裴中書不曾上書。
但願這一世, 裴三娘子和高陽王的悲劇不再發生。
她折好灑金的箋紙, 瑩面略有愁容,“把這個送去式乾殿再請陛下過目吧。”
折枝同素晚都候在書案邊,不待素晚開口,折枝率先接過箋紙:“奴去!”
素晚見這主仆二人盡是防備之意,目中微微尴尬。念阮對她一笑:“素晚,你且去準備車馬吧,等陛下複核之後, 怕是要勞煩你去通傳各府。”
“是。”素晚恭敬退下,面上看不出任何異色。念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道,總被這樣監視着也不是個辦法,她得想個辦法把人支走。
入宮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九,念阮以重陽宴為名邀請諸府貴女入宮,品蟹賞菊。地點則選了距離顯陽殿不遠的靈芝釣臺。
時值深秋,宮中的菊花正值盛放之期,深紅淺綠,爍粉流金,燦豔豔一片,煞是好看。念阮命人在靈芝釣臺上擺下宴席,設屏置帷,待衆女行過拜禮之後,延入席間入座。
今日赴宴的俱是洛陽城裏高門大族之女,皆敷粉施朱,衣飾绮玉。一時之間,靈芝釣臺之上香風陣陣,燕語莺聲。
衆女皆有些拘謹,便是皇後未出閣時她們也未曾來往過,更何況如今雲泥之別。而認真算起來,皇後的年紀比她們還小了不少。要叫個比她們還小的姑娘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心內便有些不是滋味,奈何君臣名分已定,自是無奈。
又都暗暗打量念阮,這新皇後比她們還小,這通體的氣度卻無人可比,莫非真是天生的皇後命格不成?
先前在皇女臺上得罪過念阮姊妹的盧氏姊妹戰戰兢兢的,她們本不欲來,又不欲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嫁入宮掖的機會,故而膽戰心驚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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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阮看也未看她們一眼,視線掃過臺上衆女,淡淡笑道:“今日只是尋常宮宴,諸位不必拘謹。”
衆人皆起身稱謝,盧十一娘正為當日皇女臺中譏笑她的話語羞慚不已,舉觞道:“我等同賀皇後殿下,願皇後與陛下福澤綿綿,絲蘿春秋。”
衆人舉杯皆賀,人群之中,一名身着青碧衣裙、人也如青蘿碧荷清麗的十五六歲的女郎雪面微微一赧,似有難言之隐。
念阮視線落在她身上,微笑道:“裴三娘子身子骨弱,這菊花酒乃是秦州進貢的秦州春釀造的,酒性酷烈,素晚,你去替三娘換盞米漿吧。”
素晚領命而去。裴沅赧然謝道:“多謝皇後殿下.體恤。”
衆女亦紛紛側目。裴家女歷來身子骨弱,極少參加這類宮廷宴會,今日會出現在此,又得皇後青睐,用意已然不言而喻。
蕭氏二姝的席間,令姒面無表情,令嫦卻是眼底暗蘊幽火。
她和令姒才是她蕭念阮一族所出的堂姊妹,她不幫着她們,提攜裴家這個藥罐子做什麽!
一時宮人奉着各色珍貴菜肴步入席間,将烹煮得美味的螃蟹、鴻雁胙、糜鹿筋等菜肴一一放置案上,飯如玉屑,酒如香流。
衆人之中,陳郡謝的女郎氣度高華,荥陽鄭的女郎嬌俏妩媚,博陵崔的女郎溫柔可親……念阮留心着諸女言談容止,一一記下。
酒至半酣,卻聞高臺下一株茂盛的大槐樹上傳來男子的驚呼,一抹人影自樹幹上摔了下來,哎呦慘叫。折枝機警,高聲喝叫了一聲“有刺客”,守在臺下的羽林衛頓如游龍貫出,執長。槍将那摔在地下草叢裏的可疑人影團團圍住。
衆女尚不知發生了何事,驚慌失措地簇在一團。念阮卻還鎮定,皺眉道:“把高陽王帶上來吧。”
隔着老遠,她一眼便看出那自樹上掉下來的是天子六弟高陽王嬴昀,套了身小黃門的玄色裝束,叫荊棘東劃一道西劃一道,衣衫碎如片褛,滑稽不堪。
“去去去!沒聽見我是高陽王麽?竟敢拿槍指着本王!”
他殊為不悅地撥開圍住他的銀雪長.槍,一瘸一拐地走到席間,人模狗樣兒地向念阮作了一揖,笑顏如花:“阿弟見過阿嫂。阿弟聽聞阿嫂在此為皇兄選妃,一時好奇,失禮了。”
他邊說邊拿視線觑躲在人群中瑟瑟發抖的裴沅,方才他在樹上就看得分明。他的小嫂嫂生得嬌柔妩媚、名花傾國,這碧衣的姑娘卻秀若芝蘭、清麗脫俗。
皇兄的人他不能肖想,這來赴宴的姑娘總還未定親吧?
念阮微微有些着惱,早聞了高陽王荒唐的名聲,今日一見才知名非虛傳。若非上一世聽聞了他為這裴姑娘一夜白頭終身未娶的癡情,這樣的浮華浪蕩子她理都不想理。
她耐着性子和高陽王周旋道:“六王不在式乾殿裏陪着陛下,怎有功夫來這裏胡鬧。”
嬴昀生了一張娃娃臉,形容清隽,笑起來稚氣未脫:“阿弟聽聞了阿嫂新婚沒幾日就得為阿兄選妃,想是眼淚都哭出一缸了,特來瞧瞧。不知阿嫂選中了誰家娘子,阿弟可有這個福分為阿兄效勞呢。”
他已知了阿兄是打定主意要把這些個漢族貴女扔給他們了,不納妃也不置嫔禦,還當他這小嫂子是何等潑辣又愛呷醋、三頭六臂的人物,竟讓本該三宮六院的皇兄為她守身如玉。
可今日一瞧才知,還是個沒他大的小娘子,瞧着嬌嬌柔柔的,雖然貌美,也沒比旁的小娘子多個腦袋。
念阮聽他這幾句話說得荒唐至極,心中想笑,面上卻毫無波瀾:“六王說笑了。”
“婦人七去之一便是妒,為其亂家也。陛下身為天下之尊正應有妃嫔為他開枝散葉,為陛下選妃這本是我分內事,安敢有勞六王越俎代庖。”
“阿嫂可真是想得通。”嬴昀笑道,“江左那些老頭子都笑話我朝女子剽悍善妒,唯獨阿嫂不嫉不妒,有趣!有趣!”
北靖是游牧民族,女子地位不低,而朝中大臣多尚公主,更不敢納妾,只能偷偷與婢私.通,是故有此一說。
念阮面色沉靜如水:
“妒忌之心生,則妻妾之禮廢,妻妾之禮廢,則奸.淫之兆興。正因如此,阿嫂身為天下之母,才該為天下女子做表率。”
“阿嫂所言有理,那阿弟就先告辭了。”
嬴昀臉上仍是笑嘻嘻的,略顯輕薄。他規規矩矩行了個禮,仍舊一瘸一拐地退下。路過裴沅身邊時,卻霍地轉眸,朝她扔下腰間螭龍佩,得意地揚了揚下巴:“你是孤的!”
語罷,不顧臺上衆人的詫異同裴家女一瞬蒼白的容色,揚長而去。
“皇後殿下……這……”
裴沅臉色乍紅乍青,眼角已有細碎晶瑩滲出。念阮對她露出溫柔的笑:“不礙事。”
“高陽王雖然舉止放誕,本性卻不壞。他若真上門提親,令尊若不同意,大可拒了。若願意,我也可為你們做媒。”
裴沅不敢拒絕,只得噙淚捧着那玉佩:“多謝皇後殿下好意……請容妾再想想……”小鹿般清泠的眸子裏仍是不安。
念阮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神思漸漸飛遠。
這事情遠比她想象的順利,高陽王竟是對裴沅一見鐘情。
但願他們能互相喜歡吧……
靈芝釣臺上的事很快傳進了式乾殿中,嬴昭略感頭疼,吩咐白簡:“叫高陽王給朕滾回來!”
他這六弟十分頑劣,慣在調音、樂律二裏軟帳紅塵中厮混的,已至十九了還未娶妻。今日竟會跑到皇後宮中偷看人家小娘子!還真是荒唐!
今日散騎常侍裴湛之亦在殿中,面有憂色:“陛下,我家三妹妹素來膽小,臣想去看看她可有給吓着了。”
裴家三代唯有這一點女兒香,又是個病秧子,家中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養在深閨人未識。若非今日皇後特召,他父親是無論如何也不願讓妹子進宮赴宴。
至若嫁給嬴昀那渾人?想都不要想!
“裴娘子?”任城王執杯的手微微一頓,青玉盞在唇邊挨了挨便放下了,“裴三娘子怎會入宮?”
他雖無惡意,可這話落在裴湛之的耳中,便有些他家妹子不配為天子嫔妃的意思了。心內不悅:“是皇後殿下特召。”
特召?
任城王倏地皺起眉頭。竟有此事!
前世裴三娘子并未入宮赴宴,她被蘇衡在大婚典禮之上抛棄,改嫁高陽王,僅一年後便郁郁而終了。帝後對此頗是惋惜。
如今卻會被皇後特意召入宮中,為諸王選妃……
他瞬一瞬目,心如撥雲見日,原先還只有八、九分的懷疑此刻已然全部明了。
她果真是和他一樣。
“罷,時候不早了,都回去吧。”嬴昭揉揉眉心,自禦座上站起。
經高陽王這麽一攪和,她的事想是快忙完了,他也該去顯陽殿做他的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念念:真是個浮華浪蕩子!
狗昭:現在知道我有多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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