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顯陽殿中, 衆女已經散去,唯留下了令嫦、令姒姊妹在殿中陪念阮玩樗蒲。
說是陪她,實則念阮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看一本漢魏孤本,她迤迤然屈膝端坐書案之前, 脊背挺得筆直, 繡了織金朱雀的裙尾散在身後, 如盛開的芍藥,髻上金釵步搖紋絲不動。雖眉眼間還有些稚嫩, 卻已是十足的端莊姿态。
令嫦心不在焉地撥弄着手中繪有牛犢野雞的翠玉骰子, 酸溜溜地道:“四妹妹,你如今這日子可真是好過呀。”
尋常樗蒲不過以木雕就,這顯陽殿裏的骰子卻是上好的翡翠做的,雕工精湛, 栩栩如生。
再觀殿內, 珠繩翡翠帷, 绮幕芙蓉帳。綴明珠以為簾,琢青玉以為幾。但令嫦羨慕的卻不僅是顯陽殿的富麗堂皇,還有殿宇主人生殺予奪的權利。
念阮翻竹簡的手微滞, 擡眼看她:“二姐姐也想入宮同我作伴麽?”
“我若是想, 妹妹難道就肯麽?”令嫦笑着反問。
空氣中有一瞬的靜默, 念阮沒說話,低着頭手持骰子的令姒卻悄悄支起了耳朵。良久才聞她道:“自然。”
“二姐姐想入宮,我沒什麽可反對的。只是此事尚需陛下裁奪。”
念阮語氣和緩,眼中卻漸漸冷下去。蕭家的女孩子誰想入宮都可以,令嫦不行。
以她前世的不安分,她只怕她進宮後又一次攪得整個長樂蕭氏給她陪葬。
令嫦不疑有它,咯咯一笑, 勢在必得:“那就多謝四妹妹了。”
殿外傳來小黃門的通報聲,言天子已至。念阮皺皺眉,極不情願地放下竹簡,起身去迎。
“皇後今日辛苦了,快快請起。”
雙膝還未跪下去便被扶住,嬴昭含笑看着只到自己頸間的嬌小玲珑的女孩子。
他目光掃過她身後跟着的令嫦姊妹,蕭令姒低着頭,蕭令嫦卻肆無忌憚地擡眼打量着他。許是有了上一次他的默許,視線相觸,她嬌波俏眼,媚答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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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昭心內厭惡,卻亦彎唇回以一笑,收回視線:“既是皇後的家人,不必多禮。”
二人的眉眼官司完完整整被素晚和折枝兩個收入眼底,俱是心內一驚。這蕭二娘子好生大膽,竟是當着皇後的面兒與天子暗送秋波!
折枝更是氣紅了眼,果然男人都是靠不得的,對女郎甜言蜜語說了個盡,轉頭就能與別的女子眉來眼去!
偏他是天子,旁人還未能置喙什麽!這還好女郎眼下是未付以真心,若真是對他動了情,得有多傷心啊!
念阮背對着令嫦,是故未能察覺。她蹙着眉想着要如何應付他,手卻被捏了捏,被拉着往內室走。男子低醇而富有深意的嗓音響在耳畔:“……念念今日幫了朕這麽大一個忙,朕感激不盡,晚上,朕可得好好謝你……”
念阮冷冷瞪他,同榻共枕十餘日,她早已學會置若未聞地無視他各種突如其來的調笑。只是當着兩個堂姊的面兒,到底有些赧然。
令嫦想跟進去,卻被怒氣沖沖的折枝攔住,她朱唇翹起,眼底藏幾分挑釁。
總有一天,她會光明正大地入主這顯陽殿!
進入寝殿後,念阮将已經選定的貴女名單呈給他,嬴昭匆匆掠過,見她所選之人多是出自書香之門,雖則并不了解女郎品性對她們的父親倒還算滿意,點點頭:“這事念念做的很好。就這麽辦吧。不過念念想把裴家三娘指給六弟?”
念阮手裏搦了支赤管筆,未着蔻丹的纖纖玉筍白皙如透明。她眸中有淡若輕煙的愁,輕搖頭道:“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如若裴三娘子不喜歡呢?總不能強求。”
兩世為後,她仍是不習慣于借用皇權随意主宰他人的命運。
王之八柄,爵祿廢置,生殺與奪。上位者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可能毀了別人的一生。
盡管她的出發點是不願裴三娘子再重複前世的悲劇,卻也不能代替她做選擇。
聞及“強求”二字,嬴昭心內有愧,牽過她的手握着,笑着轉了話題:“既是為諸王選妃,念念怎麽未選你家中兩個堂姊?謝家的女郎氣度高華,學識卓然,給我那不學無術的二弟做正妃倒是委屈了,不若換成你二堂姊吧,也算親上加親。”
“陛下,我二堂姊雖生得貌美,性子卻有些要強,恐怕和京兆王婚後會不合。”
念阮正不欲令嫦嫁給京兆王,忙拒了,想了想,又提起令姒來:“陛下,三堂姊是太後當日選中的,您看是封個貴人還是夫人……”
嬴昭臉上的笑意瞬然冷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她:“念念,你就這麽想給朕納妃?”
回門那日,她抱着他好好哭了一場,他便以為她渾把前事都放下了。可今日瞧來才知,這小哭包心裏怕是壓根沒有他。
若半分有他,怎會不醋不妒地主動提起與他納妃?如若她嫁的是小麒麟,他不信她也能這般心平氣和地與他納妾!
念阮雪顏冰冷,坦然迎着他暗蘊幽火的視線,“陛下,這本是妾的職責,二來妾不敢忤逆太後。三來……”
“可若是朕不願呢?”嬴昭微微揚高聲音,打斷了她,嘴裏卻有些發澀。
她便有些無奈,柔順地低了頭去:“陛下是天子,陛下不願的事,妾亦不能強求。”
嬴昭啞然,忽地一把将人拽進了懷裏,氣急敗壞地去覓她的唇:“念念,你千方百計地想把朕往外推,朕偏就不如你的願!”
他勁節修長的手撫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唇輕輕貼在她耳畔,含住那白玉似的耳垂,低沉輕喃:“此生,朕同你誓無異腹之子。”
酥酥麻麻的細微電流自耳畔蔓延至唇邊再至頭頂,呼吸皆被掠奪。念阮身子酥軟如棉,神思卻為他方才那句話漸漸恍惚。
誓無異腹之子麽?
從前,他也對她這麽說過。
她入宮三年腹中都未有半點消息,經太醫丞診斷,才知是體寒宮虛之故,極難有孕。
她那時已經因為父母的死對他生了怨怼,本也不願為他生育。可天子是不能無後的,她本以為他終于肯放過她去尋別的女人,未想他得知診斷結果後只是溫聲對她說,女子生産本是過鬼門關,兇險至極,不能生也沒什麽,天下子民都是他和她的孩子。
爾後沉默着在她榻邊坐了一晚,于次日過繼了宗室王之子立為儲君,養在膝下。
她沒有拒絕他的親近,也未應答,眼眶卻悄然紅了。
如今想來,盡管她不願回首,卻也不得不承認那時的他待她的确是有幾分真心。
今生,如無意外,她一樣不會有孩子。
是夜帝後在顯陽殿中設宴,款待皇後娘家進宮相伴的兩位堂姊。殿外淡月胧明,秋蘭香馥,殿內笙簫絲竹,庭燎煌煌如晝。
雕龍繪鳳的寶案上呈着各色肴馔珍羞、玉液瓊漿,倒玉傾金,烹龍炮鳳。饒是令嫦姊妹出身于王侯之家,見慣了海味山珍,此刻也不禁暗暗咂舌。
“二位姐姐不必客氣,今夜只有家人,沒有君臣,只當是尋常家宴,莫要拘謹。”
蕭氏二女起身拜謝。念阮身着華麗的宮服,髻上朝陽五鳳翠翹金釵。同皇帝坐在主位上,溫言說道。
蕭令嫦看在眼中,只覺自己這一身精心修飾都失了色,眼裏豔羨嫉妒得發紅。
席間供奉的是新釀的桂花酒,芳甜清香,後勁卻十足。嬴昭飲了幾觞便有些不勝酒力之态,綿綿倒在念阮肩上,薄唇輕貼着她耳垂喃喃:“……念念,朕有些醉了,扶朕回去……”
他發冠垂落,青絲傾瀉,白皙俊顏透出些許醉酒的紅,看上去似真的醉了。念阮一張雪顏紅至粉頸,目中卻閃過了一絲狐疑。
她記得他酒量不錯,只是常年克制并不多飲。猶豫着扶起他,腰間卻被軟綿綿地捏了一把。念阮衣衫輕薄,遭他這一捏,身子直軟成了春水,險些癱了下去。
這哪裏醉了!
他分明是故意的!
她暈紅了雙頤,惱怒地側眸瞪他。可惜生得嬌柔,一雙眼也多情柔媚,那點綿綿的恨意倒像是和他調.情。
令嫦令姒看不見的燭光陰翳裏,嬴昭彎唇一笑,點點她的鼻尖兒,薄唇輕觸她紅玉似的一段脖頸:“看來今夜,朕倒是沒力氣好好謝謝皇後了。”
“……”
耳鬓厮磨,臉上很是酥癢。念阮假意聽不懂這些個污言穢語,不自在地輕推開他,撇過臉勉強蘊出一抹笑對令嫦姊妹道:“二位姐姐請慢用,我先扶陛下回去。”
令姒趕緊起身:“恭送陛下、皇後。”
令嫦卻歪坐榻上,迎着煌烈的明燭光,一動不動地望着年輕的天子。他頭枕在念阮單薄的肩上,一雙俊俏的桃花眼有如煙霏雲斂、月照寒江,只看着她,露出明光耀目的笑。
令嫦心頭頓如脫兔狂跳,像是抑制不住地要蹦出喉口。
陛下是什麽意思?
他是在……邀請她麽?
念阮同宮人扶了皇帝回寝殿,叫素晚去了小廚房吩咐傳醒酒湯,便要返回前殿。
碧霞雲紋的紗帛卻被扯住,她詫異回頭,卻見方才還醉醺醺的天子此刻目中清明,一點也不像醉了的樣子。
“念念,你嫁過來多日,還從未為朕洗手作羹湯呢。”
他目光清淩淩地看她,暗示之意明顯。
念阮眼中清波微閃,雖不明他為何要支走自己,倒也應下:“妾這就去為陛下煮醒酒湯。”
輕如絲綿的帛袖像片雲自他手中滑走,念阮帶着幾名宮人退下。殿中珠簾無風而動,龍文鼎內香焚蘭麝。他雙目一睜,吩咐自式乾殿裏帶來的宮人:“去叫蕭二娘子進來服侍。”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狀态不太好,想加更也加不起來,一周後有個面試要去陪跑。想問問各位讀者大大,是先圓房呢還是先解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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