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準高三的暑假只有一個月,八月中旬不到,校園就重新熱鬧了起來。
育才高中并不是什麽市重點高中,每年的升學率都要藏着掖着,不肯放出來。這裏對學生的管理不算嚴格,是家長們心中“混子樂園”桂冠的有力争奪者。不但家長對這所高中不報希望,就連學校的老師也大多得過且過,對學生的出格行為容忍度很高,一旦有了好的機會就離開。
這也就是為什麽常湘能夠這樣順利被從初中部調過來,無他,高中部平均每個月都有被氣走或是跳槽的老師,确實是缺人。
本該安靜的早自習時間,高三八班的教室混亂成一團。
幾個男同學把桌子拼在一起,正在吵吵嚷嚷打牌。其中一個蹲在凳子上、頭發長得都要遮住眼睛的男生把手中的大小王摔了出去,一臉得意道:“哈哈哈,都歸我了!”
他把桌子上的零錢全都劃到自己面前,喜滋滋随口說道:“不是說今天會來新班主任嗎?”
“哎?聽誰說的?上個老師不幹了?”他對面的男生懊惱地看着手中沒打出去的牌,接道:“那個禿頭不才來一個月嗎?”
“我賭這個也待不了三個月。”
“兩個月。”
“一個月。”
七嘴八舌談論着老師的學生們頓時興奮起來,牌也不玩了,剛贏了牌的男生興致大發,一邊整理着手中的零錢一邊道:“來點彩頭,我讓他一個月以內就走!”
還沒等讨論彩頭,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長頭發的男生下意識看了一下門口,喊道:“賀哥來了呀!”
踩着鈴聲走進來的賀間臉上貼着一塊大紗布,還有幾個小創可貼,但是這也沒辦法完全遮掩他臉上的青紫色。他一言不發穿過哄鬧的人群,其他學生漸漸安靜了下來。
賀間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坐在最後排屬于自己的位置上,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這是又去跟着他社會上的大哥打架了吧。”長頭發露出崇拜的目光,壓低了聲音:“賀哥要休息,散了散了。”還不忘了把自己贏來的錢都揣到兜裏,把拼在一起的桌子随手拉回原位。
“賀哥昨晚幹什麽去了啊?”有人把一瓶咖啡小心翼翼供到賀間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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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間冷冷掃了他一眼,就讓他把套近乎的話全都吞了回去,讪讪坐回自己座位。
賀間是不折不扣的校霸級人物,他雖然平時獨來獨往,但學校裏的人都知道他打架非常厲害,還在給社會上的大哥做事,是一匹貨真價實的獨狼。
在衆人驚羨的目光中,賀間感覺他的同學都在腦補自己是不是又跟着大哥去打拼江山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打工仔,欠了錢被單方面毆打了。
他無意稱霸校園,只是生活所迫想掙點錢,奈何校園裏的少年們是如此喜歡腦補。
賀間眯着眼睛休整,昏昏欲睡,直到他聽到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
“這是八班吧?”
清亮的聲音傳到他耳朵裏讓他精神一震,忙睜開眼睛看向講臺,一個穿着白襯衫、黑裙子,戴着黑框眼鏡拿着數學書的身影映入眼簾。
賀間揉了揉眼睛,一下子坐直了。
耳邊是同班同學的竊竊私語和低笑。
“好像很好欺負的樣子...”
“這派來的新老師好年輕啊。禿頭教導主任徹底放棄我們了?”
賀間的眼睛睜得很大,怔怔看着站在講臺上的常湘。
他在做夢?為什麽新班主任和昨晚拎着棍子身手矯健的“人間真實”如此相像。雙胞胎嗎?
殊不知常湘比在場的任何人都不自在且心虛。她抓着自己的數學課本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後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大大的“常湘”兩個字。
她寫完名字就看到講桌上有上個班主任留給她的成績單,上面寫了四十個學生的名字,還有他們上次考試的成績。她順手拿起那個成績單,掃了一眼上面的成績。
年組六百人,這四十個學生,最高年組排名不過二百,最低排名五九九;一百五十分滿的數學最高成績不過九十分,最低三分。
見她在看成績單,底下的學生非但沒有覺得羞愧,反而都興奮地等待着新班主任備受打擊,或許還會憤怒的樣子。但四十雙眼睛只看到常湘長舒一口氣,然後她...笑了。
她笑了!?
“挺好!”站在講臺上的常湘吐出兩個字。
并不是反話,也沒在陰陽怪氣,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就是松了一口氣,然後由衷贊嘆了一句。
全體學生全都有點不知所措。很想問一下這句挺好...是從何談起啊!
殊不知常湘看到大家數學成績都不高的時候,這顆心才放回胸腔。她是真的感到很開心,至少她不用怕半吊子自己上上課的時候突然被學霸指出錯誤顏面盡失了!
她已經刻苦鑽研了一個星期的數學,就是害怕誤人子弟。如果沒有會突然舉手提問“老師這道題有沒有更高級的算法!”、“老師你幫我看看這套黃岡密卷的附加題”這種學霸,她就有時間和信心慢慢進步,扮演好數學老師這個角色。
此時此刻,她是真的開心,以至于神采飛揚。
這成績至于讓她這麽開心嗎?底下的學生們都紛紛回憶起了自己上學期的期末考試成績,持續性難以置信。莫非有內鬼?有人抄到了年組前幾名?
臺上的常湘明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微笑地看着臺下的學生們問道:“誰是班長?”
“常老師,是我。”坐在第一排的梳着雙馬尾的女生站了起來:“我叫李宓然。”
看上去就是這個班唯一個學習的人。常湘低頭一看成績單,果然,這個班長就是成績單上排名第一位的學生。
她兩秒鐘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叫了一聲“常老師”。
常老師!第一次有人叫她常老師!竟然有人叫她常老師!
什麽常姐、常爺都弱爆了!常老師!多麽威風的稱呼!這是她被叫過最威風的稱呼了!仿佛吃到了成長快樂!
常湘一下就來了精神,嘴角莫名上揚。
“就你一個班長嗎?學委呢?各科課代表呢?”常湘期待地看了班長小姑娘一眼。
“沒有的。”班長有點不好意思:“就我。”
常湘環顧了一圈,目光突然落在了坐在最後的賀間身上。賀間的校服上面畫着大片大片的動漫簡筆畫,敞着懷,再加上一臉的傷,青青紫紫的胳膊,顯然就是混子中的混子。
常湘伸手一指:“後面那個鼻青臉腫,你叫什麽?”
全班倒吸一口涼氣。
這新老師在嘲諷賀哥嗎!
賀間可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惹,從來沒有給任何老師好臉色過,甚至敢和教導主任叫嚣。所有的老師見到他上課睡覺、不交作業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背地裏也許鄙視,但表面上對他說話也都和顏悅色。
誰願意費力不讨好去惹一個混子?
頓時所有人都來了精神,暗戳戳期待着。最大可能是這個新班主任得不到賀間的理睬,惱羞成怒紅着臉把話題扯開,要是還有那種懲罰戲碼,說不定還能看到賀哥掀桌子當場走人,讓這個新班主任第一天就下不來臺。
在萬千期待中,他們看着賀間清了清嗓子,然後站了起來。他身形筆直,恭恭敬敬答道:“我叫賀間。”
衆人:“???”
“咋回事!賀哥不是心情不好嗎!”長毛手裏抓着的硬幣掉在地上,發出清脆一聲響。他小聲嘀咕着,再看四周的人,都和他一樣驚訝。
“賀間...那以後你當副班長吧,一大班人都讓一個小姑娘伺候多羞愧。”常湘在自己手裏的名單的中下游找到了賀間的名字,打了個勾:“你們上早自習,我下午的課,就先走了,到時候見。”
常湘說完,拎着自己的東西就走。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本來寂靜的教室裏爆發出巨大的喧嘩聲。
“什麽情況!”長毛把手裏的零錢揣到兜裏,誇張喊道:“這啥?”
坐在他旁邊,正在嚼泡泡糖的男生也停止了嚼動,大笑道:“哈哈,讓賀哥當副班長?!賀哥會理她?”
“搞笑。”
正在一片議論聲中,大家臉上的笑意紛紛僵硬住,眼睜睜看着賀間一步步走到女班長的座位旁邊。
女班長知道他的兇名,但同班兩年,二人幾乎沒說過什麽話。此時賀間帶着一身香煙味走過來,對上他漆黑的眸子,她感覺就像在面對一只豹子。李宓然緊張地下意識抓了抓自己的衣角,咽了下口水。
卻聽到賀間面無表情問道:“副班長...需要做什麽?”
———
常湘上高中的時候,幾乎是不學習的。她當初打得一手好游戲,鐵了心要去讀電競專業,每天坐在課堂上就只想着中午吃什麽飯。
沒想到當了老師,一切都找了回來。
她坐在辦公室裏刻苦鑽研了一上午的數學課本,心理壓力巨大,好不容易聽到了中午的鈴聲,聽到了操場上學生們的喧嚣,卻發現被知識填充得沒有什麽胃口。
她正猶豫到底吃不吃飯,就聽到敲門聲,然後一個鼻青臉腫的男生走了進來,雙手揣兜,直勾勾看着她。
“怎麽了?”常湘把筆蓋合好,迅速藏起寫着亂七八糟抱怨的話的草紙。
只見不良少年皺着眉頭,頗為不自在道:“我們是不是見過?”
常湘一愣,下意識道:“沒吧。”
“昨晚,我出了點事,有一個和你很像的人給我解了圍……真的不是你?”
衣服一樣,聲音語調也一樣,只是這見面太戲劇性,以至于賀間需要再三确認。
他小心翼翼觀察着常湘的表情,看到他的新班主任恍然大悟,突然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常湘并沒有介意他毫無尊重感的語氣。
“是你呀,六萬塊錢!這麽巧!我就說嘛,原來是昨晚的小沙袋。”
賀間感覺理智值下降了:“……我叫賀間,不叫六萬塊錢。”
而且小沙袋是什麽鬼?!
賀間深吸一口氣道:“我來跟你道個謝。”
但他話鋒一轉:“雖然我欠你人情,但是這個副班長我做不了,你還是另找人吧。”
也許是覺得自己的語氣太生硬,不應該這樣對待他的救命恩人,他又補充道:“我不會讓他們欺負你,就算我還你的人情。”
他話音未落,他面前的常湘突然起身搭他的肩膀,語氣輕佻:“小沙袋,能欺負我的人還沒出生呢。”
“當副班長有什麽不好?當了我的班委就是我的小弟,我保你在昌州從此橫着走。”
常湘語氣蠱惑,但表情嚴肅,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奇怪。
賀間回頭看了一眼“高三數學組”的牌子,又看着他面前的常湘,突然覺得這個新來的女班主任出現在校園裏就離譜。
更适合她的地方似乎應該是安史之亂的馬嵬坡、隋朝末年的瓦崗寨或者南韓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