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育才高中是不許學生在外吃飯的。近年來擴招了學生,但食堂沒有擴建,所以每到午休時間,唯一的食堂都人滿為患、座位難求。
作為學校聞名的風雲人物之一,賀間從來都不需要早到占座,每次到了食堂,只要他拿着飯随便站在一個地理位置優秀的桌子前,保準有人迅速讓位。
畢竟也是校霸的有力候選人。
他對別人畏懼的目光并不反感,當無人敢同他對視時,他也會有罪惡的優越感。
然而今天……賀間恨不得把校服蒙在頭上,或者化身透明人。
不為別的,只因他旁邊站着他的新班主任。
常湘好奇打量了一圈食堂的布置,随口問道:“小沙袋,哪個好吃?”
賀間覺得丢人,忙說道:“你等着吧,我去買。”
他也不等常湘應答他,趕忙逃一樣脫離了常湘,奔向打飯的地方。
他本來只是想确認一下新班主任是不是昨晚救了他一手的人,找她道個謝,順便告訴她自己沒辦法做副班長。然而,目的并未達成。他的新班主任毫不講理,硬是要收他做小弟。
瞧瞧這像什麽話?!
就在他懵圈之際,他的新班主任又提出,要請新小弟吃一頓好的,賀間就這麽被半拉半拽扯向食堂。
賀間打了兩份飯,在刷飯卡的時候,瞟到了自己的手腕——那裏有一道紅痕。生成原因是想反抗逃跑,結果被班主任強行抓住。
她手勁怎麽這麽大!賀間心中頓生無奈。
他打好了飯,沒好意思和往常一樣轟走好位置上的其他同學,老老實實找了個偏僻而且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然後做賊一樣招常湘過來。
“我得給你錢,不能讓你請。你不是還欠別人錢嘛。”常湘坐下,往桌子上放了三十塊錢,推給了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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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從前,賀間是絕對不會收的,這不是卡臉嘛?要不要混的了?但他最近的确是太缺錢了,面無表情把三十塊收了起來。
“你怎麽欠老獺那麽多的?你賭博?”常湘拿筷子夾了一塊肉扔到賀間的盤子裏。
要是別人打聽賀間的閑事,他早就讓這人滾了,但面對常湘,賀間還真沒敢。
“這不關你的事。”賀間冷冰冰說道。
“既然收了小弟就得幫小弟平事兒,這是規矩。”
“你到底是老師還是混子?!”賀間瞪了對面的常湘一眼:“這是我私人的事。”
“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問老獺。”常湘絲毫不在乎他态度好不好自顧自道。
“我……”賀間噎了一下。
像話嗎!像話嗎!他老師要找混社會開酒吧的大哥探聽他,而且他還覺得好像這事真會發生。
“我并沒有答應當你小弟。”賀間有些懊惱,刻意壓低聲音,怕旁邊的同學聽到。
“小沙袋,我昨天可救了你,那倆人看樣子就是要給你揍出點事的。”常湘一下子不滿了:“這麽大的恩情,你跟我說謝謝就完事了?副班長也不當,小弟也不當,道義怎麽寫?你還混不混啊?!”
賀間被她說得有點窘迫,而且他還不占理,一時間只覺得被常湘拿捏得死死的,支吾道:“反正就是幹不了,我得打夜工賺錢還錢。我就是個混子,幹不了也不願意幹,欠你的人情我有機會會還的。”
有些話他說不出來,但言外之意就是,他打夜工就要白天睡覺,做不了什麽表率,也沒辦法好好學習。
況且當他走到班長李宓然面前,問她副班長需要做什麽的時候,本存着一份隐秘的期待。他見過的老師,大多對他蔑視,甚至也有老師對他畏懼,從來沒人給過他如此大的肯定,想讓他擔任班級重要的職務。
但那個從來都默默幹活、老老實實的姑娘搖了搖頭,對他說道:“你想幹什麽都行。”
她眼裏分明的疏遠和冷漠讓賀間瞬間清醒,就像被一盆冷水淋頭,把剛萌生出來的微小的期待的火苗徹底澆滅了。是了,他憑什麽?憑上課睡覺、考試交白卷?打架打到鼻青臉腫?他敏感地感覺到李宓然從心裏是看不起他的。
當然,他賀間也不需要別人的認可。
賀間卻聽到對面的常湘說道:“是嘛,我覺得你挺合适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能讓常湘如此糾纏,他壓着脾氣還想再拒絕,突然感覺肩膀上重重搭上了一只手。
一個油膩的聲音響了起來:“呦,這不是賀哥嗎?”
賀間聞聲知其人,一轉頭果然看到了一個仰着頭的男生。那仰着頭的男生并不算高,一雙丹鳳眼中寫滿了不壞好意,引人注目的是他悶青色的頭發,和耳朵上的銀色耳釘。他身後還站着兩個人,一個是身強體壯的光頭,另一個拿着個扳手,死死盯着他的臉。
顯然這是來者不善,專門來找賀間麻煩的。
“你什麽事?”賀間把筷子放下,目光警惕。
“剛聽說你不在獺爺那了,還因此挨了打。”悶青頭一笑:“既然沒人護着你了,我就來找你說道一下你上次打我兄弟的事。”
說完,他一把拿過賀間放在桌子上只喝了一口的水,伸手投到了角落的垃圾桶裏。
常湘在旁邊觀戰,聽這話頓時對悶青頭有了濃濃的興趣。好嘛,不怕流氓會打架,就怕流氓不要臉!能把恃強淩弱說得這麽理不直氣也壯的,也不是一般人物。
賀間被氣樂了,晃動了一下自己的頭,淡然道:“你不會以為我一直是仗着獺爺才嚣張吧?”
“不然呢?”悶青頭接過小弟手裏的扳手。
二人之間的矛盾一觸即發,悶青頭突然看到賀間對面坐着的人舉起手來。
他才注意到從來都獨來獨往的賀間對面坐着個女的。這女的長得很好看,沒穿校服,目光坦坦蕩蕩毫無懼意。他下意識覺得常湘一定是個學生。
常湘放下她的手,慢條斯理道:“我提問一下哈,你們拿着扳手在食堂裏叫嚣,真的不把老師放在眼裏嗎?這還有監控的。”
“老師?哪有老師?就算有,你問問誰能管我趙青?”悶青頭走近兩步,把注意全都放在了常湘身上。
常湘突然笑了起來:“是嘛?小綠毛?”
本來還存在着竊竊私語聲的食堂一下子靜谧了下來。本來都在默默看戲或者端着飯盤子走遠的同學紛紛看了過來,就連賀間都呆住了。
為啥這麽熱衷于給人起外號啊!!!叫我小沙袋也就算了,這要打起來了你看不出來嗎?你這嘲諷圖什麽啊?
趙青也驚呆了。
他的臉又紅轉白再轉黑,可謂千變萬化豐富多彩,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他在育才高中也算一個鈴兒響叮當的人物,人人都知道他為人處世像個瘋子,曾經還進過半年少管所。對他出言不遜的人有,但是被一個女的莫名其妙如此嘲諷還是第一次。
趙青瞪着眼睛看着賀間,問道:“她,她她媽的是你馬子?”
下一秒,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賀間眸子一暗,抓起自己的餐盤整個都拍在了趙青的臉上。他眼裏的兇狠做不得假,瞬間騎上了趙青的腰,奪過了他手裏的扳手。
現場一陣驚呼。
原本還嚣張的趙青瞬間被壓在身下,用手護住自己的頭,無能地狂喊起來。他身後跟着的那兩個小弟都還沒反應過來,但潛意識下非但沒有及時幫忙,反而退了一小步。
一時間湯菜亂飛,趙青的頭上還落了一塊白菜。賀間就像一只狼崽子,露出獠牙,眼裏滿是兇光。
一匹獨狼,是不講道理的,只有夠兇才能贏得它生存的地方。
賀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的憤怒,似乎被迫還錢、被動挨打、以及班長李宓然的目光帶給他的負面情緒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洩口,趙青的挑釁成了壓垮他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他被憤怒沖昏了頭的時候,右手的手腕被人一拽。
“夠了。”
他騎在趙青的身上,回頭看向常湘。
常湘一改剛才的嬉皮笑臉,表情嚴肅且冷漠,五指用力拉着他的手腕。
賀間突然意識到自己高高舉起,就要錘到趙青身上的右手上,還攥着一把從趙青手裏奪過來的鐵扳手。
賀間喘着粗氣,似乎從常湘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沒有理智、沒有希望、也沒有前途。
是個瘋子。
他把扳手扔到地上,發出“當啷”一聲,然後從趙青身上站起來。
“你現在還覺得我合适嗎?”他沒頭沒腦問出這樣一句話。
還沒等常湘回答他,就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食堂的大門,只留下了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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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湘在食堂的第一頓飯吃得不太好,以至于她下午三點鐘就餓了。
聽着鈴聲,她坐在辦公室裏,無比懷念她的學生時光。此時,她心中産生了無數想法,包括定個外賣、跳牆出去吃以及去小賣部泡方便面,若她還是學生她就随便找一個方案實現了,但……她現在是個老師。
逃課這件事,對曾經的她而言是家常便飯,對于現在的她是天方夜譚。
常湘拿着她的教案,再次走進了高三八班的教室,開啓了她的第一次教學。
她走上講臺就看到了正在最後面趴着睡覺的賀間,鈴聲都沒将其吵醒,賀間似乎是在刻意逃避面對她一樣。
常湘沒在意,她捏了一根粉筆,開始學着百度視頻上的老師循循善誘,引出知識點。
這是她第一次給別人上數學課,她着實有點緊張。在講臺上站了十五分鐘後,她還是有點忐忑,生怕一不小心誤人子弟,畫了一個坐标軸,粉筆斷了兩次。
“這是一個p點,我們把p放在這……”
常湘話音剛落,講臺下突然笑了起來。
在一片笑聲裏,常湘才感覺到自己話中的歧義,十分懊惱。
26個字母!我為什麽要選屁!
她努努嘴,回過頭,想挽回一下,卻看到學生的目光并沒有注視着她,而是紛紛注視着一個精瘦的男生。
他們笑的并不是這個p。
這個精瘦的男生梳着一個極其殺馬特的頭型,此時他眉飛色舞,手裏拿着一張撲克牌,旁若無人地炫耀道:“我又贏了,就是這麽巧。24點我就沒輸過,戲劇不?”
他正得意,突然覺得腦門一痛,一個斷掉的粉筆打在他的腦門上後滾落到了他的懷中。
“我去!誰打我!”長毛脫口而出,随即才反應過來是臺上的常湘打了他。
看上去特別好欺負的新班主任好像不太高興,但他反而更興奮了,沖着常湘一樂,好像是在故意挑釁。這人就是在見到常湘之前,就嚷嚷着賭一個月就讓常湘走人那位。
他這樣目中無人有刻意的成分。這群人沒人管,無憂無慮慣了,此時來了新老師,還總想着來個反向下馬威。
更何況,欺負的人是個挺好看的年輕女老師,還有比這更有成就感的嗎?他仗着的是他媽是英語組組長,校長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論他怎麽鬧學校絕不可能開除他。
“小長毛,你要是不想聽就安安靜靜的,不要影響別人聽。”常湘并沒有他們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心平氣說道。
小長毛是什麽!長毛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複了,而且自動忽略了這個稱呼。
“好好好,您說得對,但是……哪有人聽的呀?”他嘻皮笑臉,痞裏痞氣。
他旁邊的幾個男同學配合地笑了起來,似乎坐實了這句話,也算為他壯個聲勢,好讓常湘無法發火。
“沒人聽嗎?”常湘果然順着他問道。
“誰在聽?”長毛繼續挑釁,目光掃過其他人。
前排聽課的幾個在班級堅持學習的學生都低下頭不言語,就連作為班長的李宓然也沉默了,不想站出來出頭,默默記了兩筆筆記。
“看吧,沒人聽吧!”長毛笑着繼續。
常湘倒也沒有很生氣,她看着長毛對她玩小把戲,不斷想勾起她的情緒,只覺得像看着小朋友在沙坑裏揚沙子。
但一時間,沒有教學經驗的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辦了。繼續講?走人?要不揍他一頓?
她內心傾向于最後一個,可老師怎麽能揍學生呢?似乎哪個都不是很合适。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突然聽到角落裏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我在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角落裏,長毛得意的笑容頓時挂上了一絲尴尬。
趴在桌子上睡覺的賀間緩緩擡起頭來,看向長毛。他的眼睛裏還有着睡眠不足産生的紅血絲,嘴角的傷口剛好裂開了一點,顯得更加可怖。
霎時,教室裏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