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獺爺在昌州也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他這江湖名字聽上去還挺霸氣,但人卻是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腿瘸了一條,走路拄着拐杖,走在大街上就像個普普通通的老實老頭。
這老頭擁有着一條街的酒吧、ktv,手下的小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現在的他按時納稅,生意合法,活脫脫的好市民,少有人知道他那條腿是三十多年前昌州還無比混亂的時候,和人血拼被敲折的。
他現在依舊盆滿缽滿無限風光,那個曾經折了他腿的人,早就泉下泥銷骨了。
胡桃夾子也是他的場子,這家酒吧剛開了一年,因為設施新的緣故頗得年輕人喜愛,此時不到八九點鐘,停車位就已經所剩無幾。
胡桃夾子大門門口的保安各個都有幾分帥氣,穿着統一的制度,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此時保安們正忙得不可開交,突然聽到了一陣刺耳的鈴聲。
一剎那,大家都感覺自己從整個南區最潮流的地方瞬移到了早市。
一個姑娘昂首挺胸,蹬着一輛賣菜三輪車直奔大門而來。
年輕的保安小夥們都看傻了,一個稍機靈一點的忙把手攔在剛下車直奔大門的常湘面前。
“請問您……”
“麻煩一下,給我泊個車。”
一把生鏽的大鐵鑰匙被塞到了保安小夥子的手裏,保安小夥子的表情肉眼可見僵硬了,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憋了半天道:“泊?個車?這…不太合規矩…”
“什麽規矩?傅良臣說不讓騎三輪的進門?”
傅良臣是誰?保安接不上話,就在他呆愣間,常湘一個閃身直接進去了。他看了看橫在門口的小三輪,又看了看自己手裏鏽跡斑斑的鑰匙,欲哭無淚。
他在同事面前感到尴尬,不知道該不該真的給小三輪泊車,小聲罵道:“這女的瘋了?傅良臣他媽的又是哪根蔥?”
話音剛落,就被讓旁邊已經在這工作了幾年的小哥打了一拳,低聲警告道:“你別亂說話,傅良臣就是獺爺。讓人聽到有你好受的。”
保安小夥子一個激靈,想起獺爺平日的手段,頓時後背一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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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又想到瘋女人在大門口直呼獺爺的大名,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衆人側目和憋笑聲中,他咬着牙騎上小三輪,把它緩緩騎進了一堆豪車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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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湘進門的時候,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那是一輛寶馬7系,車牌號四個六連着,後視鏡上挂着一個小星星幼稚吊墜。她一眼就認出這是獺爺的車。
說巧不巧,獺爺手下那麽多個産業,他今天偏偏在這。
沒陰差陽錯到這具身體裏以前,常湘和老獺是忘年交,她在老獺開的任意一家酒吧、KTV、歌廳,從來都沒掏過一分錢。如今舊友再相見,卻不相識,常湘心裏多少有點悵然。
但她今天來胡桃夾子不是見獺爺的,她是來修理張桦的。常湘沒忘記自己的初衷,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穿過擁擠的人群。九月份已經沒那麽熱了,但這裏的姑娘穿得一個比一個清涼,常湘的白襯衣和黑框厚眼鏡和這裏格格不入。
她好不容易忍住跟随音樂搖頭的沖動,擠到了卡座區,就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湘湘!這裏!”
一個男人站了起來,對她揮着手,眼裏全是得意。張桦身高有一米八幾,長的就是張渣男臉。這人說不上太帥氣,但有股邪性的氣質,穿着打扮風格偏韓系,比起體育老師,更像是個網紅。
難怪“自己”心甘情願、一往而深。
常湘走到卡座前,瞟了一眼座位上的其他人,發現大家都用看好戲的眼光在看着自己,其中有一個挨着張桦坐的女的,更是把不懷好意都寫在了臉上。
“姐姐,坐這裏。”茱莉起身,走到常湘面前親切挽住她的手:“桦哥剛說你會來,我才放心,我可怕上次的事你誤會了,生我的氣呢。雖然桦哥說解釋清楚了,但我也得跟你賠個罪...”
說完,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卡座的其他人紛紛起哄,等待常湘的反應。
常湘看她喝完,拍了拍茱莉的肩膀:“好活兒。”
茱莉一愣,準備好的話憋了回去:“姐姐原諒我了?”
常湘樂了,反問道:“原諒你啥?你咋了?喝個酒話真多,音樂有點吵我都沒聽清你說啥。”
“啊?”茱莉眨眨眼,沒跟上她的思路:“我說……”
常湘不理一副大度主人做派的茱莉,也毫不生氣,忽略了她,坐到沙發上直接拿起茶幾上的酒單,伸手招呼旁邊的服務生過來:“這點酒夠誰喝的,小哥哥來來來。”她的手指劃過酒單的幾個部分:“這個來一套,這個來兩套,這個也要。”
張桦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常湘,雖然人還是她,衣着也是她的風格,但她舉手投足都讓他覺得很陌生,好像她變了一個人。
他扯了扯常湘的衣服,把她帶離卡座,拉到旁邊略安靜的地方,用略帶責怪的語氣說道:“湘湘你點那麽多酒幹什麽?”
“喝呗。”常湘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這誰請客啊?點這麽點兒連果盤都沒送的,丢不丢人啊?”
張桦此時只想掐一下自己的大腿,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幹笑兩聲,說道:“是我請客,但是我剛才等你的時候別人拿錯了我手機,輸入密碼錯誤次數太多,手機直接鎖了,明天才能打開,湘湘能不能替我結一下賬,我都說了請客了,這麽多人怪尴尬的。”
說完,他把自己的手機給常湘看,證明自己所言不虛,上面的确顯示着因為輸入密碼錯誤次數過多明天才能解鎖。但事實上,也是他故意輸錯了很多次密碼,刻意想叫常湘來付這份錢。
他用差不多的套路對待常湘不是一次兩次,常湘每次也都真的心甘情願替他付,剛開始他還象征性地要還錢,後來這個步驟幹脆也省略掉了。一邊能在朋友面前滿足虛榮心,一邊又省了錢,而且常湘為他付出越多就被他套得越牢,何樂不為之?
“沒必要。”常湘聽完,言簡意赅。
“我就知道你心疼我...”張桦沒想到她會拒絕,話已經下意識說出了口,伸手要摸常湘的頭發,突然反應過來她好像說的是沒必要,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哥跟獺爺熟,我跟他說一聲,你明天把錢送過來就行。”常湘歪頭躲過他的手道:“我當你叫我來多大點事呢。”
“別...我這明天還有事,你幫我墊一下。”張桦心中咯噔一下,不疑她在唬他玩,有點慌。
“哪天有空哪天來送呗,還敢有人欠獺爺錢?腿不給打斷?”常湘眼神銳利。
二人正僵持着,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有幾聲刺耳的尖叫。常湘這個位置剛好能看到進門的位置,在閃爍的燈光下,她依稀看到有兩個穿着黑衣服的人拖着一個人正往裏走。
這事并不少見,常湘沒在意,她還嫌張桦不夠慘,三步兩步回到卡座,大聲道:“放開玩呀,張桦請客,剛才小哥呢?來來來,再點點小吃...張桦,我能點吧?”
她迅速掌握了整個卡座的主動權,十幾個人紛紛看着她,應和也不是,不說話也不對勁,全都由內而外散發出尴尬的氣息。大家面面相窺,最後都看向了張桦。
張桦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點吧。”他只覺得昏頭漲腦,常湘這一套組合拳來得有點快,他還有點沒搞清狀況。
常湘拿着單子,正琢磨着什麽小吃又貴又坑,突然聽到旁邊兩個女人小聲讨論。
“剛才給我吓死了,門口拖了個人進來。”
“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大家讓路的時候我隐約看着那個人穿的衣服有點熟,像是咱們育才校服,可能我眼花了。”
她側過頭,停止了點單的動作,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玩心大減,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擔心。聯想到剛才在雞排攤子上,那兩個黑衣社會人在到處找賀間,放下了手裏的酒單。
張桦以為她不想點了,忙從她手裏抽走單子:“哎,都不餓,還是算了。”
就在他抽走單子的一瞬間,常湘“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直奔胡桃夾子的包廂區。
“哎你去哪啊!”張桦忙跟了上去。
常湘步伐飛快,靈活穿過人群,張桦一時間沒跟上,等他終于追上常湘,拉住了常湘的胳膊,卻被一下子掙脫開。
閃耀的燈光下,他從來沒看過常湘這樣冰冷的表情。剛才溫順的面具徹底脫下,她的眼神就像一把利劍,直穿張桦的心髒。
“常湘...你幹什麽去...”
“滾。”常湘有點擔心她的口嫌體正小沙袋,根本不想再和張桦糾纏。
張桦又去抓她的胳膊,這次被常湘反手打落,他手背傳來了火辣辣的痛感。
“我現在沒空逗你玩了,能識趣點嗎?”常湘所有耐心已經耗盡。
“不是,你說什麽呢?”剛才還樂呵呵的常湘突然變成了這樣,讓張桦手足無措,他再想拉扯,沒想到領口被常湘一下子抓住,一個踉跄,整個人彎了下來。常湘的臉近在咫尺,給他無窮無盡的陌生感。
“別再跟我拉拉扯扯的,忍你好久了。還不明白嗎?以前的憨憨都是裝的,逗你玩的,我現在攤牌了,我的魚塘在大清理,你被放生了,以後別在我面前晃了。”常湘飛快說完這段話,扔下呆滞的張桦,轉頭就走,這次張桦終于沒再跟上來。
歡鬧的舞池中,他直直站在那裏,充耳不聞DJ舞曲。
縱橫情場十餘年的老渣男,最高記錄同時交往過三個女人,精通一切pua的手段,人稱海王,今天還是第一次被人說“你被放生了”。他大腦空白一片,只能聽到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腦海裏還在不斷回憶着剛才常湘和他說的話,茱莉和他說了幾次話,都被他忽略了。
“喂!張桦!你想什麽呢!”茱莉終于不滿了,伸手在他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別煩我。”張桦突然對美豔的茱莉失去了興趣。
他看着舞池中央形形色色的人,突然覺得不論是露骨的剪裁還是發光的亮片,都不如白襯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