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育才高中開始流傳一個青龍幫的傳說。

據說這個神秘組織一夜間成立, 成員不明。要問青龍幫有多豪橫?據說身為校霸的賀間同學都沒辦法順利擔任幫主,而是和其他人勢均力敵進行着慘烈的競争。競争又有多激烈?據說在某班大打出手,把教室直接毀滅成了滅霸剛來過的樣子。

太陽剛升起, 校園裏的空氣還帶着露水。早自習的鈴聲沒有敲響, 操場上有很多邊走邊閑聊的學生,大家讨論些沒寫完的作業和校園八卦,青龍幫就是今天的高頻詞彙。

“據說賀間為了幫主的位置打了隔壁班好幾個人,拿着一根拖布,宛若長坂坡上趙子龍。”

“這幫主給錢還是咋的?至于嗎?而且都高三了,搞小幫會是要幹什麽?畢業直接投靠社會大哥的投名狀嗎?”

“誰知道呢。我也是聽說的,有人說八班花盆都砸爛了。”

“不過有一說一,青龍幫這個名字也太爛了。流露出一股濃濃的解放前氣息,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直覺告訴我起名字的人很蠢, 而且感覺很中二。”

兩個高二的男同學正在激情讨論, 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帶有怨念的女聲。

“同學們, 我倒是覺得這個名字頗妙, 起這個名字的人一定是個大哲學家。”常湘臭着一張臉,扔下這句話腳步突然加快了。

為什麽她的青龍學習小組一夜之間響徹全校!為什麽賀間要化身昌州市趙子龍!為什麽要砸爛她可愛的小花盆!她只不過是提前下班了一個小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常湘走上四樓, 走進教室環顧四周。此時班級裏已經來了一小半的人,見她出現紛紛低頭學習不敢說話。常湘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裝水的大紅桶, 那桶被砸了一個巨大的洞,好像司馬光剛剛從裏面拽出了他的好朋友。她的花盆保住了四個,犧牲了兩個,被迫拆家的花被移植到了一個水盆中,看起來大限将至、奄奄一息。

四個拖布有兩個只剩下了杆,拖布頭被無情踩掉。掃把的毛都被敲爛了, 地上散落着不知道從哪個桌隔裏掉出來的草紙。

“是被偷家了嗎?”常湘咬牙切齒:“花是無辜的啊!誰動的花給我向花道歉!花長這麽大它容易嗎?你們知道花每天有多辛苦嗎?”

底下的學生紛紛裝死,沒人回答。賀間、包修他們都還沒來,只有李宓然坐在那,她猶猶豫豫想解釋一下,還沒等她開口,隔壁班的陸老師臉色鐵青出現在門外:“常老師,你能跟我出來一下嗎?”

常湘惋惜地看了一眼花,跟着陸老師來到走廊。

她和陸老師相識不過一個月,但二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在經歷大事。就比如說遇到賀間那晚,常湘就是和他一起路過小巷,再比如說常湘在校長辦公室為了何藝舒怒怼衆人,他也是承受了怒火的見證者。同樣是新來的班主任,小陸不明白常湘為什麽這樣不通世故,常湘也不明白小陸為什麽這樣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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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世故小陸是來無情質問的。

“常老師,你來我班一下。”上次在辦公室他就覺得被常湘一介女流氣勢壓制很沒面子,現在終于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他把自己班的門打開,讓常湘把一切盡收眼底:“我班同學說,是你班來人砸的。”

“我去,到底幾個司馬光。”常湘被七班的場面驚了一下。如果自己班的凄慘程度是一百,那鄰班直接翻倍。七班的紅桶被砸成一塊一塊的,鐵掃把杆被踩扁了,花盆也全都壯烈犧牲。最要命的是,那桶被司馬光砸爛前是裝滿水的,地上雖然被清理過,但也還殘留着沒被撿起來的、被水泡過的書本。

“什麽司馬光不司馬光的!”小陸急了:“是你班的同學受了委屈,但也不能這樣無法無天無紀律,這事我必須直接找主任,讓他評評理。凡是參與這件事的人,必須都得做個交代。”

“這就是校園暴力啊!昨天晚上,我班那個女同學,就是你在辦公室見過的劉夢雪,直接和我說要辦理轉學,這不叫校園暴力叫什麽?”小陸的話铿锵有力,引起七班學生的竊竊私語。

“叫大快人心。”常湘甚至鼓起掌來,然後退到走廊裏正色道:“說真的陸老師,我班也挨砸了,你能不能冷靜一下,跟我一起搞清楚這件事。我覺得吧,我班同學雖然不特別講理,但是也不會平白無故就這樣,你這麽武斷來質問我不太好吧?你也就是猜測對吧?”

“我班同學說就是你班來人砸的!”陸老師慷慨激昂:“就是那個賀間帶頭,那個小混子!”

“賀間不是混子。”常湘糾正道:“他是我的副班長。”

“常老師我覺得你不應該這麽縱容你班的學生,你今天縱容他們,明天他們去危害社會,你這個當老師的難辭其咎。”

“怎麽就危害社會了?”常湘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她有點不高興了:“事情你都沒搞清楚,在走廊裏說我的學生危害社會,你這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走廊并不隔音,說話大聲些兩個班都能聽見。

“八班的成績一直是年級墊底吧?做學生的不去好好學習,今天打架明天砸東西,不是社會渣滓是什麽?”

聽到這話,八班坐在教室裏的同學更加安靜,雖然覺得被羞辱了,但事實也确實如此。年級裏響當當的混子班級,聚集着一群無法無天又無可救藥的人,他們早就習慣被這樣說。

常湘的眼神一點點變冷,她把這段時間裏一直視若珍寶的教案狠狠摔到了走廊的大理石地面上:“你要是再當着我的面說我的學生是社會渣滓,我就讓你看看什麽叫真正的渣滓。”

她又上前一步:“陸老師,你見過渣滓嗎?”

“事情搞清楚之前,你要是再惹我生氣,我就揍你。”

常湘說完,撿起她的教案小本回辦公室,只剩下小陸一個人目瞪口呆待在原地。

他才是興師問罪那個人吧!為什麽會被一個姑娘威脅啊!而且她還要揍他!小陸捂住自己的額頭,覺得一切都是那樣不可理喻。他呆呆站了半天,只覺得頭暈目眩。

而隔着一棟牆的八班同學們都被常湘的話所震撼。他們被說沒前途、成績墊底不是一天兩天了,尤其是李主任,每次來班裏都要強調一下希望大家能早點找出路。就連他們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最後能考上什麽好大學。高三的開端,晚自習還沒上到夜裏,氣氛也沒那麽凝重,一模都沒開始,大家還保持着從前混日子的放松心态。

習慣了不行,但突然有人覺得你行,還站出來維護你,這種感覺讓人覺得分外酸楚。

有的時候,你本就在深淵裏,想要自暴自棄,但只要有一個向你伸出手的人,你就會覺得你可以再向上爬一爬試試。

本還在猶豫要不要跑出去替常湘把事情說清楚的李宓然無聲笑了起來,她很久都沒這麽開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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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湘坐到辦公室裏的時候,直接化身成了一條氣鼓鼓的河豚。她甚至都不想出去看早自習,只想讓賀間來給她解釋一下,為什麽會把她的青龍學習小組變成青龍幫,還有為什麽遇到砸別人場子這種她最擅長的事卻不叫她。

雖然她什麽都不知道,但是她就是相信賀間是絕對不可能平白無故幹壞事的。

她等了一個早自習,賀間并沒有出現。在第一節 課下課的時候,他和何藝舒才一起出現在數學組的門口。數學組只有兩個老師在,十分安靜,常湘招手讓二人進來。

“怎麽回事,說吧。”常湘壓低聲音。

“你想聽什麽?”賀間問道。

“你一頓吃幾個司馬光?”常湘托着腮幫子,伸手拿了一塊餅幹吃,像一只小倉鼠,完全沒有興師問罪的氣氛。

賀間:“???”

“那就說說幫主争奪戰怎麽回事?你們誰贏了?現在是賀幫主還是李幫主,或者花花幫主?”常湘看向何藝舒。

何藝舒捂着臉,覺得沒臉見人。

賀間輕咳一聲,把昨天的事講了一遍。他形容了一下隔壁班的劉夢雪是怎麽氣勢洶洶帶人找上門,大家又是怎麽打了起來,場面一片混亂,毀壞了很多公物。

“後來,後來七班那群人跑了。我再一看,班裏的桶啊花盆啊都壞了。我就覺得憑什麽啊,他們找事雖然挨了一頓打,但是我們班的人也挨打了,而且我們東西又要花班費重買,我就和其他幾個人沖到他班砸了等價的東西。”賀間有點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就,扯平了。”

“好一個扯平了。”常湘感嘆道:“你這腦回路都要趕上我了。”

她正色道:“有一說一,下次別這樣了。毀壞公物你回頭告訴我就完了,我去找他們賠償。我們青龍幫,啊呸,我們青龍學習小組的宗旨是以理服人。”

賀間實在有點不明白,為什麽敢拎着棍子去揍獺爺手下的人會這麽堅持以理服人。

“不是怕他們。”常湘似乎看出他的困惑:“暴力永遠不能解決問題,只能擴大問題。你紮我一針我就紮你一針看誰更橫這種方法不可取。力量是用來保護自己人的,追出去再争氣鬥勇就是莽夫。”

賀間低頭認錯:“是我不對。”

“那個,”何藝舒插話道:“我倆出來的時候看到隔壁班的班主任去找李主任了。我害怕他告歪狀、添油加醋什麽的影響到你,你要不要也去說一下這個事?我們全班都可以作證是他們先挑釁的。”

“他告就讓他告呗。”常湘一副懶得動的樣子:“不想去,反正我們占理。也沒吃什麽虧,反打了他們一頓,正當防衛,大快人心。”

“确實是我們占理,但我現在還很內疚。”何藝舒也低下頭:“要不是我,宓然也不會挨劉夢雪那一腳。”

常湘轉筆的右手停了下來:“那大波浪頭踹宓然了?”

何藝舒才發現自己說漏了,李宓然對她千叮咛萬囑咐,讓她千萬別說自己受傷的事,結果她瞬間就把李宓然給賣了。

常湘扔下圓珠筆,起身就走。

“哎,您幹什麽去!”何藝舒捂着嘴。

“以理服人!”常湘頭也不回,硬生生從牙縫裏擠出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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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主任的辦公室并沒有校長辦公室裝修豪華,地方也小。李成福此時拿着茶杯,聽着面前的小陸控訴。

“我就不明白為什麽一個老師,能說出揍我這種話,這在同學面前是什麽影響?我确實是沖動了,沒搞明白是怎麽一個前因後果,但是我的學生也不是想去打架,可能只是想把事情說明白,甚至說不定是去給那個女生道歉...”

“少在這歪屁股了!”常湘氣勢洶洶闖進來,把小陸和李成福都吓得一激靈。

要是說剛認識常湘的時候,李成福還想伸出鹹豬手占便宜,經過了兩次這種事,被常湘在校長辦公室瞪過以後,他對常湘真的是厭惡和恐懼并存。

關鍵是這個女人她不考慮後果!她好像什麽都敢幹!

“小常你文明點!像什麽樣子!”李成福恢複冷靜,維持着自己的尊嚴。

“是你的學生糾集了十多個人,來我班級找事,還踹了我拉架的班長。”常湘一拍桌子:“今天必須給我個交代!”

心知道自己沒弄清事情真相就質問常湘不對勁的小陸臉有點紅,他本想來搶先告狀好讓自己占據一點主動權,頓時無話可說,心虛道:“...她都已經說轉學了,算是做錯事得到懲罰了吧。”

李成福也忙說道:“學生打群架這種事其實挺常見的。算了吧,那個學生她都要轉學了。”

“那我的學生怎麽辦?白挨打?她根本和這件事沒有關系!”常湘不讓人。

“誰上學的時候沒吃過點小虧啊。你當班主任的多注意一下學生心理,有問題及時上報。有時候吃點小虧是福,下次她到了社會上,再遇到這種打群架的,肯定不會再往上湊熱鬧了。”李成福打圓場,他因為補課班的事,還是偏向于小陸的。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常湘冷笑一聲:“這事必須記入檔案,要不然我用所有的辦法和關系,找媒體發帖子,也要把她霸淩同學坐實了。但我也不是不留餘地,她不是有錢嗎?要是想和解就來找我,給我學生一筆賠償。”

常湘說完瞥了小陸一眼:“陸老師,你是語文老師對吧?和稀泥用的邊角餘料你知道叫什麽嗎?”

他心裏知道常湘說的是什麽意思,但他找不到反駁的話。

要說字面意思,邊角餘料才叫渣滓。

常湘發洩完一通,覺得神清氣爽,她開開心心回到班級上課,沒忘記問了李宓然兩句被踹的地方有沒有什麽事,順便誇獎了李宓然一波。

李宓然其實并沒怎麽樣,只是當時疼了一下,身上連痕跡都沒留下。但得到了常湘的特別關心,她突然還覺得美滋滋的。

尤其是她聽到賀間下課在她旁邊小聲嘀咕“我也受傷了怎麽不問問我啊”,那感覺就好像在宮鬥游戲裏拿到了今晚侍寝的牌子。

我才是青龍學習小組的組長!賀老二你永遠都是副的!

常湘還并不知道她的青龍學習小組不但會瞬間變身成為青龍幫,還有變成青龍殿的趨勢。她只想把這件事順利解決好,拿到她的獎金,攢錢買一輛心愛的小摩托。

她十分懷念從前在五環路上馳騁的快樂。再不讓她馳騁一下,她沒有發洩壓力的渠道,說不定會拿着三角尺去胡桃夾子蹦迪。

但有一件事是她沒想到的,那就是今天的數學課堂,認真聽講的人變多了。

很多上課時間保持着安靜,但在睡覺、玩手機的同學變了,他們像從前的賀間一樣,癡癡傻傻望着黑板,一堂課下來,只在草紙上抄了一個解和殘缺不全的零碎步驟,然後重新變得一臉沮喪。有幾個聰明人會在課間包圍李宓然,讓李宓然頭昏腦漲想要開始收費。

她覺得這可能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還有一件事讓她更難想,那就是小陸好像被狗皮膏藥附體了。

她已經千叮咛萬囑咐他,在她消氣以前請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在常湘拎着小包下班的時候,他恰好也從後面趕超過來。

“常老師,今天早上的事是我不夠穩妥。我一會兒會找劉夢雪談一談,告訴她你的要求。”他好不容易追上常湘。

常湘:“...哦。”

“但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還有什麽歪屁股,什麽揍我,這讓我真的覺得不是一個人民教師應該有的發言。”

原來他是覺得丢人來強行找場子的。有的人就是這樣,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重,一旦他在你手裏吃了虧,就會纏着你試圖找回自己的面子,百般理由挽回一點形象,讓自己心裏好受一點。

常湘不想理,眼看就要走到大門,投入小吃攤的懷抱,她加快了腳步。

“以一個路人的角度,我覺得你應該改一改,說真的這樣沒有什麽男人會追你。”

他剛說完,就有一個聲音接上了他的話。

“那也太好了吧,好安心啊。”

校門外,戴着黑口罩和帽子的年輕男人從一輛悍馬車裏探出頭,眼睛笑成了月牙狀。那輛車轱辘巨大,價格不菲,牌子也是連號的,在一堆轎車中間特別顯眼。他從車上跳下來,接過常湘手裏的包,又把自己的帽子扣到常湘的頭上,就好像拎那小包會累到人、快落山的太陽會曬傷皮膚一樣。

殷勤得十分過分。

“你今天還吃烤饅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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