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投案]

[滿寵的自述]真是倒黴,上任還沒有幾天,就碰上了這樣的惡性案件。受傷的還不是別人,是這幾天頗受曹公重視的那個劉皇叔。

曹公對我說:“這幾天辛苦你了,這案子非破不可!而且非立即破不可!否則投奔我的人人人自危,那還得了!”

我知道。剛才郭嘉已經偷偷告訴我,方才曹公去望病時候,那劉皇叔竟然含沙射影說是曹公指使刺客所為。曹公一向心氣高傲,聽了那樣的話竟然也只好苦笑。我如果不能夠将那個刺客抓住,那麽真是對不起主公的信任了。

全城已經戒嚴,但是,如果刺客輕功高妙的話,這四五丈高的城池也不在他話下。現在士兵們正在實行全城大搜查,如果沒有線索,我真的是彷徨無計了。

還好,不過是申牌時分,就有士兵來報告:“其他人等昨夜都在家中,就是醉仙樓的一個叫雨萍的小夥計,昨夜一夜未歸。小夥計張大山說他昨日探訪朋友去,卻說不出他去何處探訪朋友,言語支吾,甚是可疑。小的就搜查了那個雨萍的住處,搜查出了這個。”呈上來一張琴。

一張琴?又能夠說明什麽?我很疑惑,接過放在案上。士兵報告:“這琴裏面有古怪。”

我将琴翻了過來,仔細一端詳,終于發現了古怪之處:這琴音箱不是全封閉的,留了一個可以容納一把劍的出口!從出口往裏面看去,我看見了一個劍鞘,被定位在音箱裏!

平常人絕對沒有這樣的器具!

無疑,這把琴的主人是一個劍客,或者,一個刺客!

我一下子來了精神:“将那醉仙樓的老小全都帶來!”

我根本沒有想到,三天審訊,居然沒有任何收獲!我不相信,一個刺客竟然可以将自己掩蓋地如此之好;但是,我更不相信,有人竟然能夠在生死之際為他人掩飾!這個刺客,也真有些不凡之處!

三天審訊下來,我竟然對那個從來不認識的刺客産生了一點佩服。有點才華的人很多,有才華卻不張揚的人卻從來沒有見過。事實很明顯,半個多月前擋住許将軍一拳的,就是那個雨萍;可是他居然将許将軍這樣的老打架也給瞞住了!

正在廳堂裏來回踱步,卻聽見有人禀告:“大人,有人求見,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男子,自稱名叫風飄絮,就是那個刺客!”

人已經站在我面前。

我愣住了。

我根本沒有想到,眼前的刺客竟然如此樸實,樸實地就像是山裏随便一掊泥土;是的,他沒有任何刺客應該有的鋒芒,甚至沒有一個普通兵士的鋒芒!簡直只是一個極其平凡的農家風飄絮!但是,看到醉仙樓其他人的眼神,我知道,就是這個風飄絮!

Advertisement

那風飄絮看了我的眼神,冷笑道:“不相信麽?”話音落下,突然之間,我便感覺到了一陣壓力!甚至曹公也不能夠給我的壓力!我使勁挺直了身子,避免自己的汗水落下來,以至于失态!

那風飄絮微笑道:“很不錯!”話音落下,那種奇怪的壓力就突然消失了,仿佛從來也沒有出現過一樣。那風飄絮神态自若,仿佛那奇怪的壓力的施加,與他毫無關系!

“綁了我,放了他們。”風飄絮淡淡地說,似乎他才是這裏的主宰,“這些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并不知情。”

我回過神來:“那就要抱歉了。對于你這樣的犯人,我要用最好的牛皮索。”

“行。放心,我不會跑的。至少在這一件案子結案之前我不會跑。”風飄絮微笑着說,似乎說的是別人的事情。

看着衆人花了大氣力終于将他牢牢捆上,我不由産生了一種由衷的敬意。辦的案子多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奇怪的罪犯,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高貴的罪犯。

“你為什麽要去刺殺劉皇叔?”我開始問案。

“劉皇叔?”那風飄絮竟然又笑了起來,“他真是皇叔麽?有案可考麽?”

我懂得這風飄絮微笑的含義。的确,這劉皇叔到底是不是皇叔,真實性的确已經很難考證。

收起笑容,風飄絮正色道:“我并不想殺他。”

“那飛刀是誰投擲的呢?”

“我。”

“既然飛刀是你投擲,如何又說你不想刺殺劉皇叔?”

“如果我想殺他,他不會僅僅躺在床上。”風飄絮頓了一頓,“他會躺在棺材裏。”聲音裏包含着一種無可置疑的自信。

“大膽!”

“不是大膽,是事實。”風飄絮平靜地說道,“我本意不在他,在關羽。後來關羽傷了我,劉備指揮士兵圍攻,為了脫身,我才射傷劉備。”風飄絮這才将目光轉向在一邊立了多時的關羽,仿佛現在才發覺關羽的存在似的,“關将軍,我說地可對?”

關羽木讷地點頭。我一怔,這些,事前關羽并未說過!

“你與關将軍有仇?”

“有仇。但是,大前天晚上,我沒有打算殺了他。”風飄絮冷冷地說,聲音裏終于有了感情色彩——隐含着一絲不能夠掩飾的恨意。我看向關羽,關羽一臉的茫然。

“有何仇恨?”

“殺母之仇。”

我明白了。關羽征戰數年,殺人無數,或者在戰陣中殺了他的母親也未可知……不對,殺母之仇,戰陣之中,殺的應該多是男子呀。以關羽的身份,會去殺女子嗎?

“關将軍,你可殺過此人的母親?”

關羽搖頭:“我這一生,殺人無數。但是從未殺過女子。我不用說謊。”

“你撒謊!”風飄絮激動起來了:“我親眼看見你殺了我母親!你将那把青龍偃月刀高高舉起,向我劈來!母親用她的身子擋住了刀鋒,母親的血,濡濕了我的衣服!你那張臉,你那個有一個大酒糟鼻子的臉,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盡管,那時,我才三四歲的年紀!”

“風飄絮,你說你那時才三四歲的年紀,卻如何記得住,你記得準嗎?”

“也許,你應該問關将軍,他會告訴你我記得準不準。”風飄絮将目光轉向了關羽。冷冷的,依舊是仇恨。

關羽一張紅臉已經漲地鐵青:“不錯,有這麽一回事。在平息黃巾之亂的時候,我是失手殺過一個女子。因為時間久遠,我幾乎已經忘記了。”

是這樣。莫名其妙的,我竟然有了松一口氣的感覺。按照大漢法律,只要父母當初不是犯法而死,子女為父母報仇者可以免死。何況是殺人未遂。雖然傷了劉皇叔,但是就目前關羽與風飄絮的供詞來看,刺傷劉皇叔決非有意,那就可以從輕論處了。

“果然是失手嗎?”風飄絮冷冷反問。

“風飄絮,別的事情先放一邊。我問你,既然你已經認定關将軍是你殺母仇人,為什麽還說大前天晚上并未打算殺了關将軍報仇?刺殺未遂,如何竟然狡辯說‘不打算殺人’?”

“關将軍知道,我至少有兩次機會殺了他。但是我都放棄了。因為,我還要問關将軍一句話。”

“什麽話?”

“我要問他,我是誰?”風飄絮将目光轉向關羽,“我是誰的孩子?我姓什麽?我唯一的記憶就是關羽,所以我不能殺了他,我要問清楚,我到底是誰?”

關羽臉色鐵青,聲音冰冷:“我怎麽知道你是誰!”

※※※

[曹操的自述]看見公達的臉色,我就知道不是好消息。嘆氣:“還沒有刺客的下落?”

荀攸嘆氣:“刺客已經投案自首,正在審訊呢。的确是醉仙樓的那個小夥計。我張望了一下,可是沒有料到那個小夥計是我的一個認識的人。”

“誰?”

“風飄絮。”

“哪個風飄絮?”我騰地站了起來。

“給主公寫《農田水利法》的那個風飄絮。”

“他,居然還是一個刺客?居然比關羽還要厲害?”聽完公達敘述,我心動了:“這個人,到底還有多少本事沒有拿出來?啧啧,厲害,從屯田地方逃跑,我只以為他逃遠了,沒有想到竟然躲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這種隐藏的本事,倒當真是天下無雙!”

公達竟然微笑起來:“奉孝說主公一定會起愛才之心,果然如此!”

我笑:“這一回犯了法,總不能讓他再逃走了!公達,你們既然已經預料到我的愛才之心,便幫我想一個辦法收服他如何?”

公達笑:“您還是問奉孝吧。他主意多。”

我張望了一下:“奉孝呢?”

“他說,他要多張望一下,等會還要到牢房裏去探訪那個風飄絮。捏準了他的軟肋好下刀。”

我又好氣有好笑:“他果然這麽說?”

公達抓住機會好告狀:“奉孝在您面前還謹守臣子本分,在我們面前,他說話哪裏還守規矩!”

……

一直等到二更天,我才解開衣服準備就寝時候,才聽侍衛報告:“郭大人求見。”

這個郭奉孝,他就抓準我還沒有睡覺!半夜才來!不過,如果今天等不到郭奉孝的回話,我估計是很難睡着的。

沒有想到奉孝這樣回答我:“在我看來,主公您似乎暫時還不能夠将他收為己用。”

這個浪子,說話從來不願意說完整。我自然要問:“為什麽?”

“因為……”這個浪子說的話是玄而又玄的,“我與他交談了一番。他似乎不是這個亂世界上的人。他的思想,與我們完全不同。”

“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又會是哪裏人?他的思想與我們不同,不同在哪裏?”

“第一,他厭惡殺害生命的行為。在他看來,殺一只雞都是殘忍的。何況是殺人呢。所以,即使他願意,他也不會是合格的将領。第二,他似乎對建功立業沒有什麽興趣。他對我說:一将功成萬骨枯。又說:屍骨已入豺狼腹,思婦依舊夢夫歸。第三,他說主公麾下已經人才濟濟,并不在于他一個。第四,他甚至不以主公為然。”

一将功成萬骨枯。好句子。如果不是深深地憎恨戰争,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句子。這個風飄絮,不但懂農事,也懂寫詩呀。

“他……又怎麽說?”

“他說,主公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人。他說……”奉孝似乎有些遲疑,卻終于說了下去,“他說,主公有着憐憫百姓的大慈悲,所以有着‘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的句子;但是主公又有着極其殘忍的殺伐之心,徐州一戰,為保證糧道,竟然殺害了這麽多是無辜百姓。主公重視人才,唯才是舉,所以寒門子弟投靠麾下應該是很好選擇;但是主公又太過多疑暴躁,令人不敢親近。他還說,就目前形式看,這個亂世裏面,主公最具有亂世英雄的性格;但是主公一旦得到發展就容易産生自得心理,所以想要統一天下,還不是簡單的事情。”

奉孝看着我,似乎有些惴惴不安。這個浪子還真沒有在我面前露出過這樣的神情。他是怕我生氣嗎?奉孝真的擔心我會生氣殺了那個風飄絮?

那個風飄絮,到底是怎樣的人呢?奉孝說他對建功立業不感興趣,但是他為什麽會竟對我進行這麽透徹的分析了解?他真的對建功立業不感興趣嗎?他到底還有哪些本事?

奉孝看着我漸漸晴朗起來的臉孔,笑道:“主公,其實,這個風飄絮也不是沒有辦法收服的。”

我精神一振:“什麽辦法?為什麽不早說?”

奉孝道:“此人別無所求,不過明确自己身份,刺殺關羽兩事爾。如果主公能夠幫助他達成心願,為了報恩,他一定會投入主公麾下效勞。他或許不是合格的将領,但是做一個農業方面的官吏應該絕對沒有問題的。”

我嘆氣:“你也知道幫他報仇是絕對不可能的,還開玩笑。”

“報仇或許不行,但是幫他明确自己身世呢?”

“明确他的身世?除非關羽開口。但是關羽已經說過他不知道了,還會改口嗎?”

奉孝嘆氣了:“主公,您到底還是君子。”

我看着他的神情,這才明白過來。說實在,奉孝的建議不是不可行。有奉孝他們的籌劃,此事一定能夠做得天衣無縫。

我想了想,說道:“萬一被他識破,我們……”

“如果被識破他還不願意為主公效勞,那麽我們也只有一個辦法。”郭奉孝頓了一頓,輕輕地說,“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