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監獄]
[獄卒的回憶]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奇怪的犯人。
別的犯人就押解進來,大多是面如土色,三魂氣七魄已經弄丢了一半;有的是聲嘶力竭,大叫冤枉,大聲辯解;還有一種是最好的了,強作鎮定,但是手指頭還偶爾會發抖。但是他卻不屬于這三類。怎麽說呢?不好解釋,他的神情,平靜極了;用一個詞語來說,那是……對了,是雲淡風輕!似乎他走進的不是監牢,而只是一座茶樓;他甚至還微笑着。他的目光,很冷很冷,我甚至還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似乎一切都與他不搭界,他只是這個茫茫世界的一個看客而已。
很快,就有人來了。是一位大人。一位面有病容的大人。
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對話中有許多是涉及曹将軍的,我也聽不大懂;但是我也聽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這位大人要這個犯人出來做官,告訴他,曹公是一個英明的将軍,一定能夠讓他展現自己才華。似乎這個犯人是一個大有本事的人。但是這個犯人似乎是一個大傻瓜,他居然不答應!居然還說了一大堆理由!我也沒有聽懂這些什麽理由。不過讓他做官也不做,不是傻瓜是什麽?那些理由也一定是濫的,是也不是?
說了半天,那位大人說:你再不答應,小心曹公會殺了你!畢竟你這樣的人,對于任何人都是一個威脅!你們猜,那人怎麽說?答應了?沒有!他說:我本來就該死了,十幾年前就該死了。何況這一次居然粗心大意還看錯了人,明明可以得手的事情卻硬是失了手,死是理所當然的懲罰。再說活着與死了又有什麽區別?你現在生活地很好,過他幾年還不是照樣回歸黃土?
那位大人對着這樣的回答,竟然無可奈何!便要走出去了。但是那個犯人突然叫住了他,問道:你是郭嘉郭奉孝麽?那些丹藥不要吃了,你已經重金屬中毒了。
那位大人也是一愣,說道:你認識我?怎麽知道我在吃丹藥?什麽是重金屬中毒?
那犯人笑道:重金屬中毒,就是你吃了一些不該吃進去的鉛錫等金屬物質。丹藥裏最多是就是這些東西。曹公如此看得起我,這個恩德,我自然要報答。我不能夠治好你的病,但是我也可以讓你減輕最近經常出現的頭痛惡心等症狀,延長你的壽命。你伸出手來,我給你開一個方子。
那位大人聽了大笑說道:這就罷了。大丈夫要建功立業,留名青史,三年五年就已經足夠,又何必貪戀生死?我們主公既然已經打算殺你,我又怎麽能夠為這麽一個可笑的理由來承你的情?大笑而去。
我以為這個犯人已經夠怪了,沒有想到來探監的大人更怪!人家要給他治病,他居然還将人家的好心當作驢肝肺!還說活個三五年夠了,這是什麽話!什麽歪理!
更怪事情還有呢。
第四日來探監的是兩将軍。我心裏直犯嘀咕:這個犯人聽說只是一個小夥計啊,怎麽來探監的一個比一個官大?其中一個黑一些的将軍走進去就說:雨萍,那日你居然敢于耍我!好,今天咱們好好比試一場!
那犯人說:那日實在無心戲耍将軍。飄絮以為,你我并無冤仇,又何必打架?飄絮只想安安穩穩做一個小夥計而已。
那你怎麽去找關羽打架?
那是因為,我想報仇,更想問清楚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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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将軍更生氣了,說:我老許不管是什麽理由了,反正你今天非陪我打一場不可!獄卒,獄卒!來将這小子的鐐铐給開了!
我愣住了。這個犯人是上頭交代過的,怎麽能夠開鐐铐呢?于是我就支支吾吾:将軍,這……
那個犯人站了起來,說:你果然要打架?那也不必為難人家了,我陪你打就是。對旁邊另外一位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的将軍說道:夏侯将軍,麻煩您立一邊,這麽寬的地方,足夠了。
那位将軍一怔,說:你怎麽知道我姓夏侯?你就這麽戴着鐐铐比武?
那犯人微笑:要比武,何必一定要用手呢。夏侯将軍的故事,即使是婦孺也知曉,何況我的消息還不算太過閉塞。
黑将軍說了:要用腳比試?好!獄卒,你拿一個鐐铐來,把我也铐上!
那犯人笑道:許将軍長年奔波馬上,這腿上功夫,還是我們這些沒有馬匹的占便宜。別铐了,您注意一點,我這就進攻了。
可是也不見他行動啊。在一邊看熱鬧的我心裏還直犯嘀咕,卻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壓力迎面壓來,我只覺得心跳加速,不知覺就大口喘息起來,也不知道怎麽就坐到地上了。那夏侯将軍見我如此,對我說:你站到外頭去吧!我想答應,卻怎麽也站不起來,腿軟得厲害。那夏侯将軍推了我一把,我被平平推開四五尺,這才覺得壓力陡然減輕,慢慢平靜下來。
我緩過勁來,再次向牢房中望去。那夏侯将軍已經站到一個角落裏;而另外一個許将軍站到了另外一個角落,而那個犯人的位置卻沒有變。三個人靜悄悄地站着,如果不是剛才那一陣,我還真以為他們三人在犯傻呢。真是邪門,也不知他們是怎麽制造出那種感覺來的。
說他們站着不動,卻沒有兩下,那将軍就叫了:不比了不比了,你老讓着我。又不比手上功夫,也沒有什麽勁。
那夏侯将軍說道:真的不用比了。風雨萍——哦,這是你的名字麽?或者叫風飄絮?你能夠說說你的身世麽?你怎麽會有這麽強的武功?
那犯人的眼睛暗淡了下來,這是第一次。我想,這犯人的身世一定有些故事。否則人家這麽一個什麽都不在意的人,怎麽一提起身世眼睛就變了呢?
夏侯将軍對我說:你還是走開吧。我們有話要說。
我沒有辦法,只好走開了。誰叫這個夏侯将軍是拿着曹公的手令來的呢。
誰知道不多時間那個夏侯将軍與許将軍就走出來了。見他們的神情,似乎很不高興。我也沒有多嘴什麽,就下令:誰沒有事兒都不許到第五號監牢去!第五號監牢要多加兩把鎖!因為,第五號監牢裏的犯人,實在不是我所能夠想象的可怕!
※※※
[許楮的自言自語]
前幾日聽說劉備被人刺傷,那刺客甚至還不是一般的可怕,連關羽都不是對手。我心就癢癢了。這樣的人,如果能夠幹上一架該有多好。夏侯爺聽說了我的想法,笑話我:“不用想了,你一定不是對手。”我自然不服氣:“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對手?”夏侯爺笑:“不用別的理由了。你先與關羽試試。你連關羽都不見得打得過,還想與那個刺客比?”關羽?誰想與他比武啊,整天将一張臉挂地比馬臉還長,與他比武,要做噩夢!再說了,那個家夥不地道,老是借兵器比別人長、比別人鋒利占便宜。
可是沒有兩天,消息便又傳來了,原來那個刺客就是那個醉仙樓的小夥計雨萍!我暈!我曾經将一拳頭遞到他面前,這家夥硬是不接招還裝出了一副不懂武功的可憐樣!天!這樣的人,武功不說了,裝傻的本事鐵定天下無雙!這下,夏侯爺更有笑話我的了,說:“老許呀,我看,你還是別想與他比武了,人家對你這樣的對手,還不屑接招呢!”
我越發火了,說:“今天我就到牢裏去,一定要逼他與我比一場!你就跟去看吧!”
夏侯爺用他的獨眼看了看我,說道:“我已經求來了曹公的手令。你既然決心要與他比,那咱們就試試看吧。不過,将犯人放跑了,是你的事情!”
這家夥,原來一打早就将我算計進去了!我老許是大老粗,不耐煩鬥什麽心眼;但是我老許也不是笨蛋!鐵定是主公有什麽事情要他去做,他又捏不準這個風飄絮的性情,不敢自己一個人去,便拉上我這個莽漢。當然,他還知道我這個莽漢有一個好處,就是對主公絕對是忠心耿耿,不該說的絕對不會往外說。而且旁人聽了我們這一段對話,都以為我們只是單純的比武去了。根本沒有想到,真正的要辦事的是這個忠勇無雙的夏侯爺!
走進監牢的大門,我開始斜着眼睛看夏侯爺:“怎麽着?什麽事情要你老夏侯親自出馬?還要拉上我?”
夏侯爺笑道:“我就知道瞞不過老許。你等會自然知道。你放心,你陪了我進來了,如果你比武吃不消要我幫手的話,我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我氣地哇哇大叫:“你怎麽知道我就比不過他?”
沒有想到,我還真的比不過他。我們也沒有動手,只是各自設置自己的氣場。雖然他的氣場是非常純淨的,讓人感覺不到一絲霸氣;但是我硬是攻擊不進去!夏侯感覺到我吃癟,便出動自己的氣場來攻擊,卻也沒有讨到一分便宜!于是我就幹脆認輸了事,看看夏侯到底有什麽事!
夏侯對風飄絮說:“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風飄絮道:“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夏侯說:“我想告訴你我家的故事,你願意聽嗎?”
風飄絮說:“願聞其詳。”
夏侯就開始敘述起來。這個故事我聽說過,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黃巾亂起,主公被拜為騎都尉,領兵五千,前往穎川圍殲張梁、張寶。因為曹家與夏侯一姓,關系向來密切,曹操這五千兵士中,夏侯家的人就有不少。……”
随着夏侯深沉的聲音,我是思緒也漸漸被拉回到那個時代……
夏侯惇有一堂弟,名叫夏侯忻,也在軍中,做了一個小頭目。夏侯忻年方十六,正是最最血氣方剛的時候。生性非常好武,經常與兄弟們比較武藝;因為年齡幼小,衆兄弟也經常讓他一些。如此卻有一個壞處,這堂弟便常常以為自己武藝高強,有些自大。聽說主公領兵此事,也叫嚷着要去參戰。兄弟也有苦勸的,也有讓他再等兩年的,卻回答道:“這黃巾不過一年半載,便鐵定會被平定。我這時不去參戰,到時候只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堅持要去。
這夏侯忻有一個新婚妻子,結婚還不過三個月。夏侯忻要走,妻子自然是千分萬分不舍得。卻也拗不過丈夫,只好千叮囑萬囑咐之後含着眼淚将丈夫送走。送走之後不久,就發覺自己懷孕了。這下望夫之心更切。
夏侯惇等人,得了叔父的叮囑,自然對夏侯忻關注萬分。而夏侯忻卻是一個孩子脾氣,總嫌棄堂兄們對自己幹涉太多了些。穎川一役,悲劇終于發生了。
那是一場阻擊戰。張梁張寶已經潰敗。主公的軍隊半路截擊,打落水狗,應該是大獲全勝,不會有太大損失的。可是,夏侯忻卻急着要立大功,急着要捉拿張梁張寶。單槍匹馬,漸漸深入敵衆。夏侯惇他們大聲叫喚,馬上去追,卻被衆多人馬阻攔住。厮殺一場,大獲全勝,斬首萬級,夏侯家的許多人都立了功。
只不過,沒有找着最年幼的堂弟夏侯忻。夏侯忻沒有回來。一家人連着主公四千兵士,在戰場上尋找了整整兩個時辰,幾乎連每一寸草皮都翻過來了,也沒有找到人。
看樣子,堂弟是被俘虜了。之後幾場戰役中,大家各托關系,各想辦法,大海撈針似的到處搜尋。卻始終沒有消息。
這一消息傳回了家鄉,堂弟的新婚妻子先瘋了。好在家人細心看顧,倒也平安挨到了足月,生下了一個兒子。生了孩子之後,也漸漸清醒過來。然而還是經常犯糊塗,一犯起糊塗來,就要抱着孩子出門去找丈夫。家裏的仆婦們無不暗地裏偷笑。叔父也覺得此事傳揚出去有礙顏面,便整頓家規,不許仆婦往外傳揚此事。以是外人竟不知道弟婦有病。
這日新尋了個奶娘,老實誠懇。叔父因為有事出門,就将家裏事情交托給了奶娘。奶娘不知道少奶奶有病一事,是以當少奶奶要出門去的時候,這個奶娘竟然還給她叫好了轎子,備了兩件披風,讓少奶奶抱着小少爺出了門。臨出門前,奶娘臨時想起要給少奶奶準備一個手爐,便又返回屋子裏。可是等她拿了爐子出門來,少奶奶已經叫轎夫們起程了。奶娘追了一陣,沒有追上,便返回家中,以為少奶奶不多時間,一定返回。可是,少奶奶這一去,便是十多年沒有音訊。家裏人找遍了可以找的地方,但是少奶奶就像是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下落。八年前,那個奶娘因為深覺自己對不起主人,就自殺了。
風飄絮靜靜地問:“你們還在找這個孩子?”
“是的。”
“你們懷疑我就是?”
“是的。”
“為什麽?”
“因為……”夏侯沉吟着,從身邊拿出了一塊看起來已經非常陳舊的白色綢布。展開,綢緞上是一幅畫。畫面正中是兩個少年正在比試武藝。形貌很清楚,其中一個是主公,另外一個是夏侯惇。邊上還有幾個少年,正鼓掌叫好。夏侯指着其中一個外表最為稚嫩的少年說:“這就夏侯忻。”
這麽一說,我不由“啊”地叫呼起來。這個夏侯忻與眼前這個風飄絮竟然有四五分相似。
風飄絮靜靜地替夏侯将東西折好,道:“外表有幾分相似的人很多。”
夏侯惇:“這孩子身上還有一個記號。腦後偏右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顆紅痣。撥開頭發就能夠看見。十多年過去,這顆紅痣應該很大了。”
我看着風飄絮。他的頭發沒有束起,披散着看不到脖子,更看不到紅痣。風飄絮沒有動,說:“是的,我脖子後面是有這麽一顆紅痣。但是這又能夠說明什麽問題呢?也許,這只是巧合。”
夏侯惇:“沒有這麽巧的巧合。”
風飄絮突然之間微笑了:“是沒有這麽巧的巧合。為曹公定下這麽一個計策的是誰?是郭奉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