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四）
楊爸出院後，一切步入正軌。
懷孕三個月的時候，我和楊凱再次出現在民政局的大門口。這已經是我懷孕後我們第N次來這裏了。姓楊的自從知道自己要做爸爸後，離婚再不像之前那麽痛快。前幾次均以忘帶介紹信為借口，搪塞，蒙混過去。
＂你那個什麽介紹信帶了吧？＂下車前，我問他。
他不說話，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對着後視鏡，整理發型。
＂問你話哪？＂我提高聲調。
＂別喊，別喊！＂他揉揉鼻子，打開他的PRADA挎包＂我找找。＂
＂跟你說多少遍了，我最讨厭這款包，好好的大男人弄的跟娘炮似的。＂我瞪他＂趕緊找！＂
＂好啦，好啦，不背啦。＂他把挎包扔到後座上＂老婆，給......！＂他遞給我一把軍用匕首。
＂你幹什麽？＂看出他又想耍花樣，我提高警覺。
＂你捅我幾刀出出氣得了，這婚咱就別離了。＂他摟着我，耍起了臭無賴。
＂你少來這套，這婚必須離！＂我把匕首扔給他，轉身下了車。
＂雨啊，雨！＂他追過來，拽住我＂你看咱都有孩子了，總不能讓他生出來就缺爹少媽吧？＂
＂單親家庭的孩子多了去了，他們一樣可以幸福成長！＂我推開他，走進民政局大樓。
＂單親家庭，容易給孩子心裏留下陰影。＂他依然追着我喋喋不休的啰嗦。
＂我就是單親家庭，我有陰影麽？＂我駐足站下，向他喊。
＂有！＂他攬着我的肩膀，笑嘻嘻的讨好＂你不信任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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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因為太信任你了，才會把自己弄到這種境地！＂我指着自己的肚子，歇斯底裏的大喊大叫。
保安聞聲過來詢問。楊凱指指我的肚子，向他擺擺手＂孕婦！孕婦！情緒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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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騰後，我們終于坐到了服務臺前。
＂又來啦？＂幾次接觸，老太太跟我們已經熟絡。＂這次帶介紹信了吧？＂
楊凱坐在那裏，裝聾作啞。
＂拿出來呀。＂我偷偷踹他。又對老太太笑笑。
＂林穆雨，你別總打人，對寶寶不好，萬一生出來跟你一個脾氣怎麽辦？＂他坐着凳子轉了一個圈。還是不拿介紹信。
＂你少廢話.......！＂我擡手準備要掐他，被老太太阻止＂你懷孕啦？＂
＂哦，對！＂我點頭。
老太太嘆口氣，瞪了我們兩個一眼，回身拿過一本＜婚姻法＞補充白皮書，眯起眼睛，舔舔手指，翻到中間頁，指着一行字讓我看。
我接過來：妊娠和哺乳期婦女，在原則上不支持辦理離婚。特殊情況除外。
我的心登時涼了半截＂那什麽是特殊情況？＂
＂他！＂老太太指着楊凱＂吸毒，賭博，判刑，有了第三者或者患上了某些精神性疾病......！ ＂
＂我一樣都沒有，絕對的好青年！＂一直轉圈的楊凱此時倒停了下來，湊過來插嘴。
＂那我就不能給你們辦！＂老太太神情變嚴肅。把我們的證件，申請表格一并推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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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悻悻的和白麗坐在燈光搖曳的西餐廳裏。
＂我能見見你男朋友麽？＂我放下餐刀，小心翼翼地問。兩個月來，她的躲躲閃閃，讓我覺得很不正常。
＂沒什麽可見的，就是一俗人，他爸經營着一家商行，在上海也就算個中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白麗面無表情的切着牛排，像是在說別人的男朋友。
＂我就遠遠的看一眼，還不行麽？＂我陪着笑臉＂你讓我看一眼，我也好放心啊！＂
＂你就安心生你的孩子吧，跟我瞎操什麽心！＂白麗呷了一口紅酒＂我們現在正是熱戀期，遇到自己喜歡的男人不容易，我得抓緊每分每秒和他黏在一起，哪有時間接待你！＂
我笑起來＂你每次交了新男朋友都會這麽說，感覺就好像在提倡節約用水，每一個男人都不能浪費，那你怎麽不找個男人結婚呢？什麽浪漫，情話，鮮花，取之不盡，用之不絕啊！＂
＂可是沒有承諾！＂她将高腳杯裏的紅酒一飲而盡＂穆穆，我當初主張你和楊凱在一起，就是因為他敢給你承諾。＂
我冷冷笑笑 。＂承諾是男人給女人的定心丸，吃了确實可以安心，但是藥性卻有待考證，不能兌現的承諾，還不如沒有。＂
＂穆穆，婚結了還可以離，孩子生了就塞不回去了。＂白麗攥住我的手＂要做媽媽了，一切得多為孩子着想。＂
＂我知道。＂我放下刀叉，心情極其沮喪＂剛和杜闵行分手那會兒，我覺得自己真是幸運，即使被騙婚也沒覺得有多生氣，直到婚禮上他抱着如久上救護車，我才明白，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簡單了。＂
＂沒錯啊，人生那麽複雜，想的簡單點挺好啊，你看你，馬上就有大兒子了。＂白麗哄我開心。
我摸摸剛剛有些苗頭的小腹，笑笑。＂的确，孩子是婚姻裏唯一能帶給我們驚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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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雨，你別爬那麽高了，一會兒我來弄。＂丘比特的老板娘梁姐是個三十出頭的美麗少婦，寶寶剛剛滿周歲，自從我懷孕後，對我一直很照顧。
＂穆雨，我那兒有幾件孕婦裝，懷我們家多多的時候買的，還沒來得及穿，就生了，明天我拿給你吧！＂
＂好啊。＂我笑着從梯子上下來＂多多那麽聰明，讓我們這個也粘粘他的光。＂
＂穆雨，你生了孩子，你婆婆會給你帶麽？＂梁姐上了梯子，把東西舉上去。她并不知道楊媽是何等人物。
＂不會！＂我想起楊媽的樣子，身上的汗毛立起來＂就算會，我也不會讓她帶。＂
＂為什麽啊？自己帶孩子很辛苦的！＂梁姐不解。
＂我怕寶寶對更年期婦女身上的荷爾蒙過敏。＂我在下面把東西遞給梁姐。
梁姐微愣片刻，反應過來，哈哈大笑。＂咱們兩個還真是同命相憐诶。＂
我也笑。梁姐的婆婆是個典型的上海老太太，事多，嘴碎，得理不饒人。
＂做女人啊，就是不容易，可是婆婆卻從來不會理解兒媳婦，我懷孕的時候，我婆婆一次沒來看過我，還對我老公說，女人生孩子，還不跟下個蛋一樣？堅持九個月，生完就好了，等到我生完了，她又說，再堅持一個月，出了月子就好了，等我出了月子她又說，再堅持三年，孩子上了幼兒園就好了，然後呢？一定是再堅持到上學，他畢業，結婚生子，那是堅持一段時間嗎，那根本就是堅持一輩子！＂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門口響起提示鈴＂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請問林穆雨是在這裏工作麽？＂一個聲音在我背後問。
我五官揪在一起，對着梁姐做了個鬼臉，慢吞吞的回過身＂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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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您快坐。阿姨您喝水，阿姨您真年輕.......＂為了給我長臉，梁姐裏裏外外的招呼着楊媽。
＂嗯。別忙了，我坐坐就走的。＂楊媽微笑＂這孩子真懂事，你要跟人家多學學，看人家多乖巧，女孩子就是要這樣，才會讨人喜歡。＂
我半側着身體，和她對坐，揉着太陽穴。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哦，沒什麽，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聽到她關切的語氣，我坐正身體，連忙回答。
＂要我說，你就不要上班了，回家好好養着，這可是我們楊家第一個孫子，有了閃失你負得了責麽？＂她沒好氣的掃我一眼，又恢複了本來面目。
我嘆口氣，重新側過身，不說話。
＂你爸爸送來的湯，你喝了麽？＂
＂喝了。＂
＂一定要堅持喝，這些是純進口的複合維生素，還有鈣和葉酸片，你要按時吃。這張卡給你。＂她把一堆東西放在桌上，終于起身要走。
＂媽媽，這個不用的，楊凱給了我家用卡，他的工資卡也在我這裏。＂我留下了東西，把卡還給她。
＂讓你拿着你就拿着，你以為是給你的嘛，這是給我孫子的。＂她忽然高八度的沖我嚷起來。
我把卡扔到桌上，轉過身，不再說話，也沒送她。
＂走啦？＂梁姐走過來問。
＂嗯。＂
＂其實她很關心你的。＂梁姐拍拍我的肩膀＂只不過個性太過要強，不肯說軟話而已。＂
＂都無所謂了，等我和楊凱離了婚，我們就什麽都不是，什麽關系都沒有了。＂我嘆口氣。
＂那是不可能的，她永遠是孩子的奶奶，楊凱永遠是孩子的爸爸！＂兩個月來，梁姐一有空就勸我不要離婚。
＂我的孩子不需要奶奶，也不需要爸爸！＂我望着桌上的東西，一點吃的欲望都沒有。
＂混話！＂梁姐罵。＂你有什麽權利替孩子做選擇，婚姻怎麽能是誰需要誰那麽簡單呢，人和這些花草一樣，需要水，需要陽光，更需要空氣，我們怎麽沒和它們結婚呢？婚姻說白了，就是你習慣我，我習慣你，愛情也是一樣，哪有完美的，就連小說電影裏的愛情都沒有，都一波三折，何況我們實實在在的人，男女之間在一起要多體諒，多原諒，結了婚更要彼此不斷調和，适應才能過的幸福！＂梁姐把花草搬進屋，準備下班。
＂可他騙了我，他說過我才是他心裏最重要的那部份！＂
＂我相信他是無心的，如果說他騙了你就說明他不夠愛你，那麽你呢？你這樣咄咄逼人，這樣沒完沒了，你愛他麽？＂梁姐頓了頓＂我和你姐夫是通過別人介紹認識的，我們談了三年戀愛結的婚，我因為小時候爸爸酗酒，出了車禍去世，是最讨厭男人喝酒的，你姐夫就對我說他從來不喝酒，三年裏也真是滴酒不沾，哪成想啊，結了婚就不是他了，在婚禮上，他就三中全會，喝倒了一群人，你知道，他是開貨車的，最怕的就是喝酒，我當時那個氣呀，恨不能殺了他。＂梁姐說着笑起來，我也笑問＂那現在呢？還喝麽？＂
＂喝呀，狗能改的了吃，屎嘛！＂梁姐指指地下的一箱啤酒＂我中午去超市給他買的，與其讓他偷偷跑去外面喝，還不如讓他在家裏喝個夠，出車的時候，也省的我惦記！＂
我望着地上的啤酒和下酒菜，由衷的說＂姐夫真有福氣，有你這樣的好老婆。＂
＂姐之所以要對你說這些，是因為你懷了孕，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你随便離，離完再找好的，我還替你高興呢！＂梁姐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聽姐的話，別再叫真兒了，咱們對朋友都要從大方向看一個人，何況自己的男人？以後的所有事，都要以孩子為出發點，你才是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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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楊凱依舊來接。自從我懷了孕，他就跟基地領導打了報告，每晚都回家。
車開得很慢，他放了音樂。又拿過一個靠墊，墊在我的腰上。
＂去哪裏？＂我見汽車在路口轉了彎。
＂帶你去看個電影好不好？＂他握住我的手，眼睛直視前方。
＂好吧。＂我最近也實在悶，＂看什麽啊？＂
＂有什麽就看什麽，關鍵能和你坐一會兒，這是最重要的。＂他依然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整個人和我們結婚時相比，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這些日子，我一直不讓他上樓。都是到了樓下就打發他走。
我沒說話，他這副樣子讓我心情低落，我轉頭望向車窗外＂楊凱，其實，歸根結底我是因為失望才這樣對你。＂
＂我知道！＂他笑起來＂我也确實讓你失望。＂他趁着紅燈，摟過我，吻了一下額頭＂很抱歉！＂
＂你有沒有後悔和我結婚？＂我突然問。
他微微一怔，笑容不見＂這個問題的另一個層面，就是你後悔了，我能這樣理解麽？＂
＂你先回答我！＂我又不耐煩起來。
＂我選擇了我的所愛，我的最愛，我将義無反顧，無怨無悔！＂他挺直身體，臉上少有的嚴肅！
我默然，轉身偷偷落淚，這是他在婚禮上準備說的誓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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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電影，他護着我走出人群。
外面下了雨，他脫下T恤舉到我的頭頂上，打着赤膊為我擋雨。
＂我們回家吧。＂上了車，我望着車窗上水滴劃過的痕跡，輕聲說。
＂乖，馬上走！＂他發動汽車。雨水順着發絲滴到他臉上。
＂我想爸爸了！＂我感覺有點累，靠在座椅上，閉着眼睛。＂這個時間，也不知道他睡沒睡，要是沒睡該多好，想吃他煮的粥。＂
周圍忽然變得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幾分鐘之後，楊凱炙熱的唇慢慢貼上我的＂我給你做，比爸爸做的好吃多了。＂他很激動的摟着我，在我耳畔哽咽＂你還想吃什麽？我都做給你吃。做一輩子！＂
＂粥裏面要放雞絲，蘑菇，筍丁，胡蘿蔔，少一樣兒，你就去給我跪搓衣板。＂我近距離的望着他的彎月牙兒笑。
＂好，跪碎玻璃都行！＂他把頭埋進我的懷裏＂殺了我都行！＂
＂我回去，就是要殺了你的！＂
＂那來吧！＂他起身張開懷抱。
我撲進去，緊緊摟住他。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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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楊家，楊爸楊媽已經睡了。
楊凱連澡都沒洗，就在廚房裏煮粥，我坐在餐桌前，喝着果汁，看着他忙活。
他歡快的哼着歌，把切好的材料放進鍋裏＂老婆，加點橄榄怎麽樣，你說咱兒子能不能愛吃？＂
＂反正我愛吃！＂我笑笑＂一會兒你也吃一點，然後早點睡，明早不是還要集訓嘛！＂
＂我明天不去部隊。＂他不停的開關櫥櫃的門，取出各種材料扔進鍋裏。
＂明天又不是星期天，為什麽不去部隊？＂我詫異。
＂我明天要去民政局，炸了離婚辦事處！＂他拿着勺子，舀了一點粥放進嘴裏嘗味道，被燙到，不停的摸着耳朵＂這幾個月，那鬼地方折磨死我了。＂
＂那......那個老太太呢？＂我笑着問。
＂老太太挺好，多善良啊，你看不出來她也在幫我拖延嘛，我得請她吃飯，要是她沒有兒子的話，我就為她養老送終！＂他盛好粥，端到我面前＂老婆，快吃！＂
＂你也吃吧！＂我叫他坐下。＂成，咱倆一起吃，來，我喂你！＂他舀起一湯匙粥，放在嘴邊仔細地吹着。
＂兒子，你回來啦？餓了嗎？媽媽給你弄點吃的？＂樓梯上，楊媽一邊下樓一邊說，顯然我們的笑聲驚醒了她。
＂爸爸給你做黑芝麻糊吧？＂後面跟着楊爸。
老兩口一前一後進了廚房，見到我，臉上倒是都有驚喜之色，只不過楊媽一閃而過。＂喲，回來啦？這回不走了吧？＂
＂你看你，說什麽呢？＂楊爸少有的壯起膽子，呵斥楊媽。又轉頭笑眯眯的問我＂雨啊，餓了吧？你現在得多吃。＂楊爸紮上圍裙走到竈臺前＂爸爸給你煮雞湯馄饨！＂
＂爸爸，楊凱煮粥了。＂我連忙阻止。
＂粥哪有馄饨有營養，你等着，都是現成的，馬上就好！＂楊爸點了火，往鍋裏加了水。
＂不是給你煮的，是給我孫子吃的！＂楊媽拉着長聲，白了我一眼，轉身上了樓，絲綢睡袍在我眼前優美的劃了一個弧度。＂也給你買了一套，在櫃子裏，懷孕的時候，要好好打扮，不然影響我孫子的審美觀。＂她見到我在看她的睡衣，于是又停下腳步。
＂不是要上樓麽？＂楊凱拄着桌子站起來，擋在我面前＂早點睡覺對您的更年期有很大好處！＂
＂哼！＂楊媽氣哼哼的終于離開。面對自己的兒子她總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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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幸福！你爸你媽那麽疼你！＂馄饨煮好，楊爸識趣的上了樓。我一邊吃一邊羨慕的望着楊凱。
＂怎麽了？＂楊凱掐掐我的臉＂要當媽媽了，也想自己的媽媽了？＂
我鼻子忽然發酸，眼淚湧上眼眶，哽咽着點點頭。
＂她現在......人在哪裏？＂楊凱小心翼翼地問。＂過的怎麽樣？＂
＂在北京，嫁了一個外交官。＂我擦擦眼淚，勉強的笑笑。＂應該很幸福吧，聽我阿姨說她是那種理想主義者，喜歡有才華的男人！＂
楊凱笑起來，抱住我，吻吻臉頰＂她自己幸福就好！這是我們唯一的願望，是不是？＂
＂是！＂我含淚點了點頭。
＂好老婆，我們睡覺去吧，兒子困啦！＂他岔開話題，挂了挂我的鼻子，抱着我上了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