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夏園喜事

又是五六日光景過去,夏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夜,這日午後才綻出了晴天,胤禩總算在劉太醫的首肯下能到院子裏走動走動。他雖不願方若一直扶着,但畢竟雨路濕滑心知是遣不走方若的,便只得受用了。

天近傍晚,雲收霧散,清淨獨居的儲秀宮內未栽花景,如今只有綠油油幾片矮草滴着晶瑩水珠,格外清和。夏風卷起,一股綠草清香撲鼻而來,胤禩不禁深吸吐納,不由低聲吟道,“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

還未等胤禩念出下句,便有比他興致更高之人,剛邁進院門便聞聲附和道,“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胤禩轉身一看,可不正是皇帝麽,于是趕緊伏身行禮。

自打胤禩醒來之後這幾天,皇帝是日日來看他。盯着他用完晚膳、吃過湯藥後才會離開。真可謂是柔情似水,讓病卧在床的胤禩頗為尴尬。別說這人是四哥,即便是前世在王府裏,胤禩也是消受不起這般殷勤伺候的。

“你還病着,不用行禮。”胤禛三兩步趕到胤禩跟前,将他扶起,笑道,“朕看你今日氣色不錯,可是劉裕铎讓你出來的?這雨過天晴,路上濕滑,你且小心着。”

“是劉太醫準的。”胤禩一邊答道一邊悄無聲息脫離皇帝手掌,但他又哪裏逃得掉,剛解脫了胳膊,手就又被胤禛擒住。

只見皇上站在院中大喇喇的打量着胤禩道,“劉裕铎盡心,朕要好好賞他。”

胤禩見手是抽不回來了,便只能應付道,“劉太醫這幾日為臣妾操勞不少,不知皇上要賞他什麽?”

胤禛沉思片刻,又瞧了瞧胤禩,搖頭道,“等他的功績再大點,朕提他做院判。”

胤禩一聽,心道劉太醫如今只不過是一個八品吏目,哪裏就能提到正六品的院判去了,四哥說話也不打個草稿。于是讪笑道,“哪得立多大的功呀?”

皇上聞言手上一緊把胤禩攬入懷裏,另一手撫了撫胤禩腹部,咧嘴笑道,“那就要看貴人的動靜了。”

胤禩一把拍掉皇上不安分的手,眼一橫,周圍一圈似笑非笑的奴才立刻皮緊了三分,沒一人敢露出嬉笑顏色。

胤禛悻悻地收了手,覺得瓜爾佳氏的脾氣似乎又漲了幾分,但卻越發嬌俏可人。于是和顏悅色的攜着佳人進屋準備用膳了。

如今儲秀宮的菜單都是皇帝親自過了目的,配合着劉太醫的湯藥,頗具驅寒散濕、培元固本的效力。胤禩覺得,幸虧有落水一事,如今皇上也就是在暖閣裏坐坐,并不敢有何非分動作,不然自己偷用藥湯早晚得讓這個盡職盡責的劉裕铎瞧出端倪。

一頓家常晚膳用過,皇帝這才說了幾句正經事,“三日之後,你陪朕到圓明園住陣子,儲秀宮內院裏的奴才你喜歡的就都帶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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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妾內院少說也有十人,怎得都帶上?”胤禩心道連皇後也只帶五六個貼身近侍,其餘伺候的人無一不是內務府分派到園子上的,他可不能再做這個出頭鳥。

胤禛拍了拍他的手,已将胤禩這點小心思看個通透,開解道,“皇後向朕求的恩賜,說廉貴人大病初愈,身邊怎能少了稱手的奴才。朕覺得皇後賢惠,想得周全,便就這樣辦吧。”

胤禩暗嘆原來又是皇後的人情,但有落水這事在前,皇後只怕不會這麽快對自己輕舉妄動,便起身謝了恩。

再度坐下時,胤禩才開口問道,“不知這次圓明園伴駕的還有哪些姐妹?”

皇上見他問得如此開門見山,會心一笑,覺得瓜爾佳氏年輕直率,問起話來也不似女子那般的拐彎抹角。便直白回道,“華妃和曹貴人已被朕禁足了,就不帶去了。”

胤禩噌地一眼瞪了過去,心叫糟糕。曹貴人去不了,那溫宜公主自然就去不成了,沒了公主生辰,哪裏還會有什麽皇帝家宴?

胤禩這一瞠目,皇帝以為這是又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便将人攬在懷裏安撫道,“怎的臉色突然這麽差?你若不想朕提她們,朕以後再不提就是了。”

胤禩心中一堵,皇帝這真真是想差了。于是也不顧忌膩味,往皇上懷裏一軟,輕聲道,“皇上,臣妾落水之事,華妃與曹貴人真真是池魚之殃,求皇上別記在她們頭上。”

胤禛極為受用的捏了捏胤禩靠過來的腰身,皇帝在後宮之中總是少了一些前朝的警醒,多了點自以為是,因此便也沒多想,只當瓜爾佳氏這是怕得罪了華妃,便笑道,“朕瞧你今天氣色好了很多,那朕今日就留下來陪你如何?”

胤禩登時僵在那裏,頗有些自讨苦吃、騎虎難下的感覺。

皇帝金口玉言誰還能阻止,胤禩只能蔫頭耷腦的陪着皇上喝了一巡茶,眼瞧着小廈子把養心殿的折子都搬過來了,心知是趕不走皇上了。

夜半闌珊,胤禛攬着不甘不願的胤禩滾上床榻,只覺得這人比之前還要僵冷了幾分。眼看着炎夏即至,胤禩卻還是這身寒骨冰肌,皇上心裏便更不是滋味。

“皇上……”胤禩輕輕喚了一聲,聽見皇帝“嗯”了一下,便繼續放柔聲音道,“求皇上恩典,讓曹貴人一同圓明園伴駕吧。”

胤禛沒想到胤禩會如此執着于此事,便拍了拍他的脊背,勸道,“安心睡吧,不值當為那些人費神。”

胤禩可不甘心到手的機會就這麽沒了,直起身子,借着月光瞧着皇上,感傷道,“臣妾并非是為曹貴人求情,而是為了溫宜公主呀。”

這話正說道皇帝心坎上了,前世裏雍正只有一個和碩懷恪公主成活下來,卻在康熙五十六年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就沒了。因此胤禛一生都盼着能有個女兒,承歡膝下。而如今這一世,宮中卻恰巧有這麽一位公主,正是天真爛漫的可愛年歲,胤禛平日裏也因溫宜而偶爾去曹貴人那裏坐坐,多少還是有些疼愛在的。

經胤禩這一提,在配上他在深夜裏已經如明星般閃爍的眼眸,皇帝終于松了口,“那就讓曹貴人母女同去吧。”

得了皇帝這句,胤禩這才算把心放回肚裏,重新躺了下來,兩人同枕而眠,一夜無話。

三日過後,皇帝儀仗浩浩蕩蕩的進了圓明園。

胤禩既沒有被皇帝扣在九州清晏,又沒與後妃們混在一處,而是被安排在後湖西側的萬方安和居住。比起菀貴人的梧桐院倒是離皇帝遠了一些。但這一處“卍”字型的庭院卻是圓明園,乃至整個皇家園林中最為獨一無二的所在,四面環水,幽居于碧波之上,冬暖夏涼,四季皆宜。

胤禩記得四哥還是親王那會,圓明園不過是聖祖康熙賞賜給四阿哥的一處園子,并不像如今般山水優美。但那會四哥便興建了這間萬字房,之後也最為喜愛這裏的景致。雍正登基之初,身為總理事務的廉親王,出入圓明園時他也是住過萬方安和。

沒想到如今胤禩又住了進來,身份卻由親王變為了貴人。胤禩站在臨水碼頭的階梯上,并不急着進去。回身往水的對岸一望,正好能望到十字亭頂上,那只銅鳳凰迎風而立。

“主子,這雖離九州清晏遠些,但卻是皇上最愛的一處園景。身後水那邊就是皇後娘娘居住的桃花塢,皇上讓主子臨着中宮而居,這可是極大的恩典呢。”方若見胤禩自進園後便一臉寥落,于是趕緊為主人寬慰起來。

胤禩朝方若微微含笑,扶了她的手順着漢白玉回廊進了正殿。

剛剛坐定,方若便将各位妃嫔小主的住處一一向主人禀報。當聽說曹貴人與溫宜公主果真随行而來時,胤禩才算悄悄松了一口氣,總算計劃沒有落空。既然曹貴人都解了禁足,那背後有年氏一門撐腰的華妃自然也伴駕而來,只是安排在遠處的清涼殿住了。

初入園子,胤禩也不便随意走動,以養病為由深居了三日。終于這日曹貴人設宴派人來請,胤禩聽了當場就答應下來。

方若看着碧月将曹貴人的宮女送出殿外,這才回身皺着眉道,“主子不該去的,主子還沒吃夠虧?”

胤禩笑道,“她是何等精細的人,還能叫我再出什麽事麽?”

方若沒轍,只得親自跟了去,這次他可是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萬萬不能再離開主人半步。

而這一頓晚膳倒是沒出半點狀況,除胤禩之外,以齊妃為首,菀貴人、沈貴人,及欣常在也一同來了,可見曹琴默在後妃之中還是有些臉面。

甄嬛拉着胤禩格外親切的問寒問暖,只說,“當日之事真真吓壞我們了,幸而有眉姐姐在。”

曹貴人在一旁聽着,臉上稍顯尴尬,但也不能多說什麽,只得賠着笑罷了。

飯局将畢,曹貴人命宮女端上酸梅湯解膩,不料沈貴人剛喝了一口便嘔了出來。

這一嘔不要緊,一群女眷頓時圍了上去,只把胤禩擠在外面。

胤禩渾然不覺的坐在一旁喝着自己的酸梅湯,任那幫妃嫔假親切去,心想着這飲品味道不錯,以後要叫小廚房學起來。但那頭說話間,竟是什麽“惡心”“信期”“慵懶”等等,最終只聞欣常在提道,“莫不是有喜了?”

這話一出,可就是皇嗣大事,齊妃趕緊做主宣太醫過來診看,沈貴人不禁喜道,“叫劉畚劉太醫來。”

胤禩坐在一旁,看着太醫請脈,心道這劉畚面生的很,可不是以往常去鹹福宮的那位。還不待他細細琢磨透徹,皇帝與皇後便已并駕而來。

皇帝聽見劉太醫說道,“臣恭喜皇上,恭喜小主,沈貴人确有身孕,已一月有餘。”

胤禩眼瞅着皇帝臉上一閃而過的喜色,心下正撇嘴,還沒等他收回目光,就看見皇帝向自己這邊看來,胤禩趕緊低眉垂眼與衆妃嫔一起向皇上、皇後與沈貴人道喜。

若說胤禛不歡喜,那是假的,畢竟這乃是他到這世上的第一種。而沈貴人一向穩妥莊重,雖不算多可心但畢竟從無錯處。只是方才餘光一瞥,瞧見旁邊人堆裏的那抹身影,正是瓜爾佳氏,皇上心裏頓覺酸澀,心道若是這有孕之人乃是似卿,這事可就更加十全十美了。

從曹貴人處離開,圓明園的夜路比起紫禁城來說,可謂是崎岖蜿蜒,又有花草林蔭,可就不那麽好走了,胤禩緊緊攥了方若的手,踩在花盆鞋上依舊晃晃蕩蕩。還沒走出一段路,便聽見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

胤禩停了,等了一小會,就見蘇培盛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身後是空着的皇帝禦辇。

“廉主子且慢些走,”蘇培盛那是何等精細,早就聽出來儲秀宮上下宮人都不敢稱呼廉貴人為“小主”,便想出了這麽一個叫法。

“蘇公公這急急忙忙是要去哪?”胤禩頗有些明知故問道的意思。

蘇培盛心道這廉貴人盛寵之下卻讓別人捷足先登了,心中定然有氣,便堆上十二分的笑容道,“皇上說這晚上路黑,怕廉主子磕碰到,這不趕緊遣奴才過來,賜禦辇送主子回萬方安和的。”蘇培盛往後一揮手,那一隊人馬便将禦辇降下。

胤禩心中暗諷道:沒想到四哥這真是多情,那邊陪着有喜之身,這邊還不忘獻殷勤。

胤禩二話不說擡手扶着蘇培盛的手腕上了禦辇。心道:爺可不能苦了自己,若是在這烏漆墨黑的夜裏崴了腳,還怎麽去家宴,還怎麽見老十。

哼,四哥,你就好好盼着你的皇子皇女降生吧,說不定等你兒女雙全之時,爺早已經逍遙山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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