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見刀如故

華貴妃位于高座,一日下來也無非是說一些訓誡六宮女德的套話,胤禩是一點聽的心思也無。

在大家戰戰兢兢陪着華貴妃分用香栾時,胤禩的目光卻一直停在那把短刀之上。

這刀比一般果刀長出半尺,銀質刀鞘已有些烏了,但鞘上正中嵌着的那顆芸豆大的黑珊瑚,卻讓胤禩一眼認出。

遙想上一輩子,康熙四十六年,正是八阿哥展露峥嵘的年月。而這把黑珊瑚銀質短刀便是這一年在胤禩二十六歲生辰上,九弟送來的賀禮。

往年裏幾個弟弟送來的精致物件數不勝數,漸漸的老九便更愛着眼于一些稀罕玩意。這把短刀就是一例,別看它遠遠瞧着極不打眼,但這顆黑珊瑚卻是從臺灣島最南端的暖水海域得來的。這樣一把雅致樸素的短刀,胤禩喜愛至極,日後多年都随在身邊。

那一年裏,可謂是八阿哥最為春風得意之時。然而轉過年來便是一廢太子,自此之後胤禩的境況急轉直下,再無可逆。

直至雍正四年圈禁于宗人府,罪臣之畔少有傍身,唯剩下幾件貼身之物相伴,而這柄短刀僅剩刀鞘,陪着胤禩殘喘而終。

因而當胤禩遠遠瞥見這柄短刀之時,便一眼認出。只是卻不曾想這一世這刀竟然會于此處出現。

胤禛轉念一想,翊坤宮正是九弟母妃宜妃的宮院,這刀于此地現身到也并不算十分離奇。

因念着千絲萬縷之事,這一個午後,胤禩就這麽渾渾噩噩的過去,全然不記得華貴妃講了什麽。

回到儲秀宮時已是傍晚時分,一桌子的晚膳,胤禩只用了一盅銀耳紅棗羹,便回屋躺下了。這仲秋之際,天氣卻如此炎熱,在翊坤宮僵坐了大半天,胤禩只覺得腰都快折了。

方若本是想命碧月去請太醫來看看,卻被胤禩阻了。畢竟帝後不在,後宮之中,乃是華貴妃獨大,儲秀宮斷不能在此刻出挑生事。

這一晚,胤禩睡得極不踏實。大半宿都在想着那柄短刀,想到刀自然就想到了遠在西北的九弟,這一顆懸浮的心便怎麽也落不下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沒有皇帝照拂,方若更要老早就将主人叫起,以免給人落下口實。

碧雲一早陪在胤禩身邊的時候,眼瞧着主子頻頻按着太陽穴,只得安慰道,“主子再忍幾日,皇上說這一去至多十日,轉眼就過去了。”

胤禩也深知此乃非常時期,只怕今日華貴妃還會照例來宣,正琢磨着如何推拒。反正皇上臨行前交待的清楚,命自己少出宮走動。如今菀嫔才是年氏眼中的罪魁,即便自己稱病只怕也不會惹出太大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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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這麽想着,方若從外面進來,她看了一眼碧雲,碧雲便聽話的出去并将明間的隔門關上。

“主子,壽康宮那邊說太後病了,方才下了懿旨命各王府福晉命婦輪流進宮侍疾。”方若知道主人對王府裏的動靜最為關注,因此剛得了這個消息便來禀報,“聽說,還招了幾位親王和郡王親自進宮侍疾。”

胤禩聽了這才來了幾分精神,細細問道,“今日進宮的是何人?”

“是怡親王,方才已經入了壽康宮。”方若與壽康宮的竹息姑姑年交不淺,因此對這來人送往之事十分清楚。

“哦,是他。”胤禩又靠回到團枕上,老四那一挂的十三弟自然沒什麽可期待的。即便今日入宮的是敦郡王,以胤禩此刻妃嫔的身份也是難以相見的。但皇帝前腳剛出宮,皇太後就驟然卧病,又輪番招王爺福晉入宮侍疾,這時機倒是有些蹊跷,莫非是十弟已經聯絡上了十四,這是開始行動了?

胤禩覺着不無可能,只是他此刻也唯有養精蓄銳等待他們遞進來的消息。

正事無成,瑣事卻接二連三的找上門來。還沒到午膳,翊坤宮的頌芝便來了。

別看頌芝平日裏在華貴妃面前細聲細氣的,但到了其餘妃嫔處卻是架子十足的。胤禩明白,華貴妃命這心腹來請,看來是頗為看重儲秀宮。

但胤禩實在覺得病弱難支,想着還是打發了她去,卻聽見頌芝說道,“廉嫔娘娘今日氣色好多了,我們貴妃娘娘想請娘娘過去一起用膳。”

自升了嫔位,這“娘娘”二字便聽得胤禩心中犯嘔,于是也沒客氣的說道,“貴妃娘娘的好意本宮心領了,只是今日本宮乏累得很,怕是舊疾再犯,實不敢沖撞了貴妃娘娘。”

頌芝聽了微微一笑,仿佛意料之中一般,但她卻不走,揮手命外間的一個宮女捧着一個木匣進來,說道,“這是貴妃娘娘贈與娘娘的禮物。”

沒頭沒腦的,送什麽禮物,胤禩與方若對視一眼,随後方若過去将木匣接了過來,在胤禩眼前打開,昨日那把黑珊瑚短刀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匣中。

方若只覺得看不明白,翊坤宮怎的将這把半新不舊的果刀送了來,但卻不成想胤禩一把扣了木匣,朝頌芝笑道,“替本宮多謝貴妃娘娘。”

頌芝伏了伏身,繼續道,“貴妃娘娘吩咐說廉嫔娘娘身體金貴,若是不舒服那便不必頂着日頭來用午膳,午歇之後再來翊坤宮喝茶不遲。”

胤禩好整以暇的點頭道,“多謝貴妃娘娘厚愛,臣妾午後定帶香茗前去道謝。”

頌芝得了這句話,便笑笑得再度伏身,然後轉身離了儲秀宮。

見外人出了宮門,碧雲這才噘着嘴嘀咕道,“送一把破水果刀,有什麽好謝的。”

方若雖覺碧雲此話太粗,但畢竟心中也有此想,以往主人一向不愛這些賞賜,怎的見了這麽一柄刀便承了華貴妃的盛情。

胤禩并不想多做解釋,而是親手抱着木匣回到了卧室。再度用指尖輕撫上這顆黑珊瑚之時,仿佛過往峥嵘歲月複又萦繞眼前,故人手足恍如立于眼前。

緩緩拔出刀鞘,裏面只是未開刃的寬刃。這也難怪,畢竟是深宮內院,哪裏能容利刃。而這一世,這把錯付時光的寶刀,也恰如後宮諸位佳麗一般,青春俊顏,再無用武之地,只能做些砍瓜切菜之用。

在方若眼中,今日的主子彷如中了邪,連用午膳時都不舍得放下這柄刀。而在碧雲看來,卻覺得主子自打進了宮,便活脫脫換了個人一般。

曾經那位瓜爾佳氏的大格格,自小體弱多病、家道中落,但畢竟尚存小女兒般的天真爛漫,時常和貼身丫鬟們玩笑在一處。碧雲覺得,那會日子雖清苦,格格雖總是一副老成樣子,但卻總還是有些歡樂時刻。可是如今入宮兩年,主子搖身變為廉嫔娘娘,但卻再難見往昔笑容。即便現在主人會笑,也是另一幅模樣了。

用完膳後,宮人們進來依次收拾妥當,胤禩卻瞧見那個叫宛若的宮女時不時的往自己手上這柄短刀上看。

胤禩心中恥笑道:老四的探子倒是盡責,可惜那一年爺的生辰四哥爽約,并未見過這件禮物。記得那次爺還真真生了四哥半個月的氣,如若早知道老四是那等薄情冷心之人,當初也便不會這般與他交好。

胤禩冷冷的打發了宛若去奉茶,自己再度進屋午歇去了。畢竟午後,還要去應付華貴妃。

胤禩一邊半寐一邊想着,年氏有勇無謀,哪裏會仔細到如此,定然是曹琴默這個軍師見自己盯着這刀看了半天,才會出此計謀。如今菀嫔有孕,惠貴人複位,連帶着敬妃也得了協理六宮的差使,可見皇後一派做大。莫非華貴妃這是有意拉攏?胤禩想到這裏,微微一笑,翻身睡去。

不是胤禩不想和華貴妃攀扯關系,而是年氏已是強弩之末,斷然沒有依附她的道理。因此胤禩也懶得再想,沉沉睡去。

直到過了申時,胤禩還未轉醒,方若這才上前叫醒,心道主子這幾日只怕夜裏睡得不好,因此白天竟如此貪睡。但畢竟事先應承了華貴妃之約,沒法再晚了。

胤禩暈暈乎乎的起身,由着方若和碧雲為自己穿衣打扮,最後帶着一盒皇帝賞賜的菊普往翊坤宮去了。

今日的翊坤宮冷清的很,華貴妃只留了曹貴人陪着,并未将阖宮妃嫔悉數叫來。胤禩一看,便明了這是要和自己單獨談了。

獻上茶葉,華貴妃親親切切的攜着胤禩的手進了暖閣,兩人分坐兩邊,曹貴人只能站着伺候。

頌芝将胤禩帶來的菊普沏了,端了上來。

“廉妹妹懂茶,這幾日天悶難耐,這菊普清熱去火、散風明目,正适時節。”華貴妃一開口便是一腔的熱情,極為誇贊了胤禩一番。

“貴妃娘娘見笑了,臣妾那裏不比娘娘,也只有這些能拿得出手。”胤禩從一進了暖閣,便又聞見了那熏鼻的香氣,只覺得坐立難安,于是便繼續問道,“娘娘這裏熏得什麽香?好生別致。”

華貴妃聞言掩面一笑,曹貴人趕緊搭腔道,“廉嫔娘娘進宮的日子淺,還不知這歡宜香呢?”

“哦?原來是歡宜香。”胤禩哪裏不知此香,後宮上下皆知此香乃是皇帝禦賜,阖宮上下唯有翊坤宮可用。

“是呀,這正是歡宜香。”曹貴人知道此乃華貴妃最得意之事,于是便将來頭細細道來,“想當年皇上還做王爺的時候,聖祖康熙爺賜下了一塊龍涎香。這龍涎香可是萬金難求呀,皇上便命人留了一半為貴妃娘娘調制出了歡宜香,唯獨賜予娘娘使用,是旁人想不來的福氣。”

胤禩表面上也是一陣附和,只道這香味別致與衆不同,但心裏早已經翻了幾個白眼,心道莫非老四這是要熏死年氏?這可一點不像前世裏四哥對年氏的寵愛,這份寵愛雖有捧殺之嫌,但是明面上卻是給予了年貴妃無限風光。

随後足足飲了一個時辰茶,華貴妃也不過是說些家常裏短的瑣碎閑話,但胤禩卻有些坐不住了。一來這歡宜香實在難以消受,二來這菊普于他多少有些寒涼。

華貴妃與曹貴人對視一眼,皆看出了瓜爾佳氏身體不适的苗頭,這才将話頭引上正道,“本宮昨日瞧你喜歡那柄黑珊瑚的短刀,才命人送去,可還合意?”

胤禩聽了,知道她這才步入正題,便接道,“娘娘賞賜的東西,別致優雅,臣妾受之有愧。”

華貴妃心裏翻了一個白眼,她起初真不懂曹貴人建議将此刀送去儲秀宮的意圖,如今看來瓜爾佳氏不僅收了刀,還果真是喜歡的緊,可真真是小家子氣。

胤禩哪裏顧忌年氏心中所想,只道這件東西放在翊坤宮只能蒙塵,定然是放在爺這裏最為合适。

“妹妹既然喜歡,以後本宮常命人送些珍玩過去。”華貴妃一副疼惜模樣,牽起胤禩一只手,嘆道,“本宮瞧着妹妹一副水靈靈的模樣,但這手卻這樣冰涼,甚是心疼。以後妹妹有事盡管來找本宮,本宮定然不會讓妹妹受半點委屈。”

胤禩心中一陣冷笑,若不是浮碧亭落水一案,爺的身子骨也不至于如此之差,爺哪裏還敢來翊坤宮,還是有多遠躲多遠的好。只是嘴上卻是一番謝恩,再配上一眼水汪汪的感激之情,看在年氏眼中,只當這廉嫔是收入麾下了。

華貴妃向來我行我素,見胤禩吃了自己這一套,便又留着人喝茶陪着,哪有一點真心疼惜的意思,不過是要衆人對她如捧月一般。直至用過晚膳,華貴妃才放胤禩與曹貴人離去。

剛出了翊坤宮,曹貴人卻笑道,“細細想來,廉嫔娘娘才是這紫禁城裏最厲害之人呢。”

胤禩微驚,故作惶恐道,“曹貴人怎有此話?快不要折煞臣妾了。”

曹貴人冷笑一聲,“娘娘如此年輕,入宮不過兩年,便從答應一躍成了廉嫔。可見娘娘才是最得皇帝真心的一位。”

胤禩心道,這話是華貴妃受益,還是曹琴默自己的意思?這翊坤宮還近在眼前,她便敢如此言談,甚是讓人摸不清意思。

“曹貴人此言差異了,似卿覺得倒是碎玉軒更得聖心。”胤禩只能禍水東引,畢竟在這後宮之中,再得寵也只是一時的,那位肚子裏的皇嗣才是實打實的砝碼。

曹貴人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但口中卻道,“一般人常如此以為。”

“哦?那曹貴人為何種人呢?”胤禩只得與曹琴默打起機鋒來。

“記得惠貴人閑月閣含冤時,唯廉嫔娘娘進言管用,皇上是不舍得責罰娘娘的。”曹貴人這話從甄嬛引向沈眉莊,最後繼續道,“不知若是菀嫔出點什麽事,廉嫔娘娘是否也會如此英勇?”

胤禩瞬時明白了曹貴人的目的,只怕華貴妃這幾日就要向碎玉軒動手,而這是在試探自己口風呢。于是,胤禩笑道,“當日浮碧亭落水,惠貴人出手相救,似卿感念在心。記得那一日曹貴人也在身畔,似卿也定當銘記于心的。”

曹琴默聞言臉色微變,知道再難從瓜爾佳氏口中探出一二,便只得賠笑一番,到了宮道岔口,各自回宮去了。

之後的三日,翊坤宮皆是盛情來請,胤禩推了一次去了兩日,總算是安定住了華貴妃疑心。在這以後華貴妃又開始邀阖宮上下入翊坤宮訓話,來來去去折騰的兩日。

被這連番叨擾,胤禩開始一整夜都睡不安穩,這日天明之後,剛剛遣人到太醫院去請太醫。太醫未到,頌芝便又來了。

胤禩本要推拒,但頌芝卻上前一步,在胤禩耳畔念着,“廉嫔娘娘今日可別晚了,白白替旁人吃了挂落。”

頌芝退後一步,目光灼灼,胤禩哪有不懂的道理,只怕今日華貴妃是要拿菀嫔開刀了。他若不去便是最大的拂了華貴妃的臉面,只怕過後年氏便會掉轉刀口朝向儲秀宮了。而他現在身嬌體弱,又無龍裔傍身,只怕要比菀嫔難處許多。因此胤禩覺得忍過這一日罷了,再過三日皇帝皇後回銮,這日子也便能平靜了。

于是胤禩含笑道,“多謝頌芝姑姑提醒,臣妾更衣後,即刻前往。”

頂着正午的日頭,胤禩及各個宮院的妃嫔小主陸續到了翊坤宮內。坐了大概兩刻鐘的時間,卻獨獨不見菀嫔前來。

作者有話要說: 阿凝廢話太多,這章竟然沒寫到最關鍵的大招。

精彩後續,請看下章!別打我!

不過大家的評論,都已經很接近劇情啦,親們都好聰明哈~~~

感謝地雷君們:ling 雨潇潇 陌裏熊 謝謝大家!

下一章,周五晚上或者周六淩晨哈,早睡的親們可以周六上午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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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快點讓朕發現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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