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隔世再晤
皇帝見蘇培盛進來回禀說廉嫔即刻就到,但等了半刻也不見人影,這心思就不安于屋內了。胤禛也不顧太後和皇後的臉色,硬是坐起身來,正想再遣人去看看,就聽見門口通報說廉嫔來了。
皇上那略微探身看向門口的殷切之情,看得中宮皇後心中一陣絞痛,但此刻又能如何?烏喇那拉氏只恨自己沒能在這兩天內将瓜爾佳氏收拾幹淨,只怕待他下一刻進來就要向皇帝裝可憐了。皇後攥了錦帕,心道幸而有太後坐鎮。皇後雖忌憚皇帝的怒火,但也有十足的自保把握。
胤禩甫一進屋,就瞧見皇上正伸着脖子巴巴望向自己,而立在龍榻一側的皇後那臉色就別提多難看了。倒是太後坐在皇帝榻旁面色如故,瞧不出是什麽意思。
胤禩行至龍榻跟前,跪拜行禮,分別給皇上、太後、皇後三人規規矩矩的請了安。
皇帝打他進來就覺得這人怎麽才兩三天光景就瘦了一圈,可見是朕昏睡之時受了委屈。待胤禩行到近處跪下,雖見他梳妝妥當,但面色卻是難掩倦容,皇上便心疼道,“快起來,地上涼,到朕身邊坐着。”
胤禩沒擡頭,心裏早就把老四罵了個狗血淋頭:皇上四哥你是瞎了麽?太後坐在龍榻旁邊,就算是皇後也只能站着。爺這會上去和太後平起平坐,豈不是作死。
于是胤禩并未起身,而是垂首自責道,“臣妾侍奉皇上不周,致使聖駕抱恙,還請皇上準許臣妾去寶華殿誦經祈福,以贖此罪。”
胤禛見老八跪而不起,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是關心則亂,心道:是朕太心急了,差點将八弟置于險地。于是改口說道,“你雖年輕不周,但也不必自責,起身吧。”
于是,胤禩這才得令起身,立于皇後外側。
烏喇那拉氏見胤禩并未在皇帝跟前做出一副倍受苦楚之态,心中這才安定了兩分,于是攜了胤禩的手溫和笑道,“本宮瞧着廉嫔這幾日辛勞得很,臉色也大不如前了。眼看着本月十五就是封妃大典,皇上不如讓廉嫔回儲秀宮好好休養幾日,也好榮光受封。”
胤禛這才轉過眼睛瞧了瞧皇後,自他醒來之後那是一丁點也沒注意過烏喇那拉氏,畢竟有太後在寝殿內杵着,皇後也是不敢僭越半分。
皇帝哪裏聽不出皇後此話的目的,于是牽出一撇冷笑,不疾不徐言道,“西北地動,舉國同哀,宮內不宜喧嚣,封妃之事就暫且按下吧。”
皇後心中一喜,烏喇那拉氏雖不願廉嫔随侍在養心殿內,但畢竟瓜爾佳氏一身病歪歪的,就算讓他留在皇帝身側又能如何?管他是被寵上天去,只要不能誕下龍子,那這萬千寵愛也只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長久不得的。
因此在中宮皇後眼中,還是位份更為要緊些。既然皇上親口推遲了封妃一事,皇後也便樂于彰顯一番大度,便含笑不語,不再提送廉嫔回儲秀宮一事。
皇上見烏喇那拉氏那一臉賢惠溫和,心中卻是讪笑:封不封妃還不是朕一句話的事,如今舉國哀恸,若是朕在這當口晉封老八,定會為胤禩招惹非議。因此皇帝自然而然的推脫了這事,如今還是讓老八久留身側最為要緊。位份這種事,想來八弟也并不看重,更何況朕身為皇帝,別說封妃,就算他日封後,也并非難為之事。
皇後默許,胤禩沉默,連皇上也不再多說什麽。太後在一旁冷眼看着,哪裏不懂皇後的心思。廉嫔被關這兩日,米水未進,孫嬷嬷可是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太後自然明白瓜爾佳氏這是怕皇後做手腳,可見此人謹慎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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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原本正等着看廉嫔此次面聖的作态,想到他于宮中孤苦無依,更于宮外毫無助力,只怕少不得在皇帝跟前賣弄可憐,靠皇帝撐撐腰,卻沒想到這瓜爾佳氏梳妝更衣而來,雖病容難改,但形容舉止是依舊端莊如常,并不見刻意之舉,對此前禁閉一事只字未提。在皇帝的恩寵面前,能如此的清醒自持,實屬難能可貴了。
太後心中有數,皇帝身體康複,依舊是那個耳聰目明的天下人,養心殿這幾日的事他是早晚會知道的。廉嫔若是先發制人,太後自然是會維護中宮,以至于令皇帝難堪。如今廉嫔靜默不發,格外的懂事。在太後眼裏,這就足夠了,不論廉嫔是深思熟慮還是歪打正着,一個時時處處都能做對事、說對話的妃嫔,總是值得多得些疼愛的。
于是太後略微關切皇帝兩句,囑咐皇上勤勉躬親之餘切莫忘了休息保養,然後就極為知情識趣的帶着皇後走了。
不一會功夫,寝殿內只剩下胤禩陪着,皇上可就不再拘着,一伸手就把人拉到龍榻上坐了。
“這幾日,可是受委屈了?”胤禛把老八攬在懷裏,只覺得這一親近接觸恍如隔了一輩子那般長遠,就更不願再松開。這張近在咫尺的面顏,胤禛端詳了半晌還是覺着不夠,便以手指撫上胤禩的額頭,将眼前之人的面頰輪廓輕輕勾勒而出。
胤禩被皇帝的目光看得頗為尴尬,今日四哥這眼神似乎柔情中帶着悲苦,讓人難以捉摸。于是胤禩側了側身子,卻怎麽也躲不開皇上的手,心裏腹诽着老四未免太肉麻了些,不過三兩日不見,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的确,在胤禛心裏,可不就是生離死別一場。一去九年,日夜輪轉,胤禛生怕就此再也不能見到八弟。
胤禩隐忍着,本是由着皇帝的手在自己臉頰上逡巡,想來四哥大病初愈,也就只有這點能耐。但不一會那雙手就不安分起來,直往衣襟裏鑽。
“皇上!”胤禩這才手肘一支,将皇上隔了開,“皇上身體初愈,該好好歇着。”
胤禛哪裏肯放手,雙臂一緊再度将胤禩摟在懷裏,仿佛要将這身骨捏碎揉進自己體內一般,而嘴上卻是輕緩道,“朕身體無事,朕只是想你。”
胤禩覺得又可氣又可笑,剛想用往日裏的敷衍調笑将皇帝打發了,卻不覺間被胤禛捏住自己的下巴,将自己的臉拉得和皇上極近。
胤禛那眸子格外烏亮,瞳孔中滿溢着胤禩的影子,但卻全然沒有往日裏顯而易見的情欲,仿佛隐約中藏着一種胤禩難以解讀的情緒。
也許是喜悅或期待,但胤禩卻覺得那眼神中似乎更多的是痛苦與悲傷。胤禩不懂四哥在痛什麽?在悲什麽?如願以償的登臨頂峰,如願以償的剿滅異己,他還有什麽不足?還有什麽不夠?
剎那間的對視,這目光太過炙熱,躲無可躲,藏無可藏。胤禩難以承受,更難以接受。他不自覺的閉上眼,很想再說句什麽。但卻被胤禛堵上了唇,便什麽也都沒能再說出口。
……
養心殿外,長日無聊。但奴才們卻都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蘇培盛自太後皇後離去後,只在寝殿門口略站了一下,便打發奴才們遠遠站着去了。
大清皇帝,向來勤政。白日沉湎于閨閣之中,那是罕見得很。而如今這內寝殿裏,帷幔高卷,但龍榻上卻是春風難掩。
胤禩脫力般躺在那裏,微微側了側頭,被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晃了眼。多月不行此事,他幾乎忘了往日裏那些深夜是怎麽挨過來的。他有些自責方才為何不高聲叫奴才們進來,這青天白日裏,但凡外面有點動靜,老四也不至于荒唐至此。
而皇上卻沒有一絲要起身的意思,他将頭埋在胤禩的頸窩裏久久不動,恍如睡去。
胤禩被壓得難耐,剛想挪動一下,卻見胤禛并未睡着,而是略微支起了身子,這麽居高臨下的俯視自己。
“皇上?”胤禩覺得今日的皇上實在讓人摸不清脈絡,時而柔情似水、時而熱情湍急,仿佛有着一腔的心事,卻不知該從何而出。
胤禛看了胤禩良久,才一字一句說出,“你……能……叫朕一聲……四哥麽……”那聲音輕得只有抵着頭相擁的兩人才能聽見。
胤禩聞言垂下眉,這不是皇帝第一次有這樣的要求。四哥的這份情有獨鐘,他明白知曉,為今之計他不介意利用其一二,但唯獨此事胤禩決然無法從命。他可以清楚明白兄長大逆不道的情愛,他也可以利用此生的軀體去換取今後的自由,但終究他無法承受以胤禩的身份侍候胤禛。
這自欺欺人的執着,也許是胤禩僅存的一絲尊嚴。所以他避開了皇上進期盼的目光,也便再難發覺胤禛的這份期盼中有着多少苦澀,胤禩最終自顧自的說道,“臣妾聽說菀嫔偶有這麽稱呼皇上。”
胤禛聞言,再度而來的失落,讓他那本來堅毅的目光瞬時渙散下去。
皇帝放開了胤禩,翻身躺下,二人仰面看着同一方帳頂,卻再無可言。
胤禩不知幾時才沉沉睡去,直至第二日清晨,皇帝照例早起上朝。胤禩坐在寝殿的明間裏,看着養心殿狹小的後院。
這院子比儲秀宮的院落要小了很多,比六宮中任何一個宮院都要小。上輩子兄弟幾人私下裏沒少妄議過老四定居養心殿的行徑。而此刻他卻格外慶幸,自己是在此地侍奉的老四,而不是在那個祖宗先皇起居的乾清宮。
胤禩想到這裏不由一絲苦笑,他自問這天下間最掩耳盜鈴的人想必就是自己了吧。
幾杯茶盡,已是午膳時分。皇帝卻還沒有回來,這一方只有幾步遠的院子,卻隔絕了前朝與後宮的通路。
遙想當年在那正殿裏,胤禩幾乎數不清被皇上用奏本砸過幾回,更也算不出究竟在那金磚上跪過多少次。但如今,他養尊處優,如金絲雀般被供養在此,卻反倒卻懷念起了那日日殚精竭慮的年月。
靜谧無聲,畢竟是在養心殿內,方若不敢說話替主子解悶,只能百無聊賴的呆着。無非是喝藥、用膳、午憩而已。終于天過申時,前朝便有消息傳來。
皇帝诏發內幣十萬赈恤災情,并下發罪己诏曰:“朕禦極以來,孜孜以求,期于上合天心,下安黎庶。然地忽大震,變出非常,皆因朕功不德,政治未協,大小臣工弗能恪共職業,以致陰陽不和,災異示儆。”随即,定于三日後親率諸王、文武官員躬詣天壇。
皇帝旨意頒布天下、曉谕六宮,此番做法都在胤禩預料之中。
直至又過了一個時辰,蘇培盛這才從前面下來,将胤禩請至西暖閣。
剛踏進門口,胤禩便瞧見地毯上一片尚未幹涸的茶漬,只怕是皇帝方才摔了茶杯。而皇帝此刻正按着太陽穴,閉目養神。
仿佛聽見了胤禩的腳步,皇上這才睜了眼,指了指禦案,“你看看這個。”
胤禩将奏折拿起,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卻還是為之一沉。
作者有話要說: 罪己诏的內容是用的康爹的。
八哥這是開始虐四哥的心了。
那八哥要如何才能有所進展呢?
阿凝其實也是愁呀!
所以打算鋪個大招……掩面,別問我是啥!
感謝大家的評論!
最近回複不知道為毛總是發了看不到,所以在此一并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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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老八,朕封你做皇後怎樣?
八哥:四哥不如封弟弟做皇帝如何?
四哥:……
八哥:哼,就知道四哥最小氣!
四哥:……